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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现
古建筑研讨会在西湖边的一座民国老宅里举办。
杭希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穿中式长衫的老先生,戴眼镜的学者,还有几个看起来像开发商的中年男人。陆景深站在回廊下,正和一个白发老人交谈,看见杭希,立刻迎了上来。
“这位是陈教授,古建筑保护协会的理事。”陆景深介绍,“陈老,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杭希,设计师,对传统服饰很有研究。”
陈教授七十多岁,精神矍铄,打量杭希的目光带着审视:“小姑娘,听说你能凭感觉画出失传的建筑细节?”
“只是……一些模糊的印象。”杭希谨慎回答。
“哦?比如?”
杭希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到一页——是她上周画的,一座唐代寺院的斗拱结构。细节很精确,连榫卯的接合方式都画出来了。
陈教授接过本子,看了半晌,忽然抬头:“你去过五台山佛光寺?”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佛光寺东大殿的斗拱是这个样式?”陈教授指着图,“这种‘七铺作双抄双下昂’的斗拱,全国现存的唐代建筑里,只有佛光寺东大殿有实物。而且——”他顿了顿,“你画的这个角度,是站在大殿西北角仰视的视角。一般人根本不会从这个角度观察。”
杭希愣住了。她只是凭着“应该这样”的感觉画的,哪里知道这么多。
陆景深替她解围:“陈老,杭希可能有……天赋。”
“不是天赋。”陈教授摇头,神色严肃,“是记忆。”
他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老照片,泛黄的画面上是一座唐代寺院,角度和杭希画的几乎一模一样。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民国廿三年,摄于五台山佛光寺。同行者:陆明远、江守诚、林文渊。”
陆明远。江守诚。林文渊。
这三个名字像三根针,扎进杭希的记忆深处。
“这照片……”她声音发紧。
“是我祖父拍的。”陈教授说,“祖父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学家,当年和三位好友一起去五台山考察古建。这张照片就是那次拍的。”他看向杭希,“小姑娘,你和照片上这三个人……有什么关系?”
杭希盯着照片上那三个模糊的身影,心跳越来越快。
她见过他们。
在梦里。
不,不是梦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陈老,”陆景深忽然开口,“您祖父的那三位好友,后来怎么样了?”
陈教授叹了口气:“都失踪了。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前夕,他们结伴去昆仑考察,说要去寻找‘失落的建筑文明’。从此再没回来。家人报了警,政府也派人找过,但音讯全无。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昆仑。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杭希脑海里的某个闸门。
画面如洪水般涌来:
雪山。镜湖。往生门。
穿青衫的书生。穿盔甲的将军。穿龙袍的皇帝。
还有她自己——穿着道袍,站在湖边,回头对他们说:“等我回来。”
“杭希?”陆景深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你没事吧?”
杭希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没、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陈教授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倒出一颗糖:“含着,会好点。”
杭希道谢接过,糖是薄荷味的,清凉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小姑娘,”陈教授看着她,“如果你想起什么,或者……梦到什么,可以来找我。我祖父留下了一些笔记,也许对你有帮助。”
他递过名片,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陆景深扶着杭希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杭希摇头,“我想……听听研讨会。”
她确实需要听听。那些关于古建筑的知识,像在唤醒她身体里沉睡的某种本能。当一位学者讲解宋代《营造法式》时,她能下意识地在纸上画出对应的结构图;当谈到明清园林的造景手法时,她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苏州某个私家园林的俯瞰图——虽然她从未去过。
研讨会进行到一半,茶歇时间。
杭希去洗手间,出来时在回廊转角处,听见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
“……那块地必须拿下,风水先生说那是龙脉的‘眼’。”
“可是七处那边卡着,说地下可能有文物。”
“文物?呵,我看是有人想独吞那下面的东西。我找人查过了,民国时期有三个建筑学家在那附近失踪,肯定不是偶然。”
“你是说……”
“那下面,说不定埋着什么宝贝。”
声音渐远。
杭希靠在柱子上,心跳如鼓。
龙脉的“眼”。民国失踪的建筑学家。昆仑。
这些碎片正在拼凑成一幅危险的拼图。
“杭希?”林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杭希回头,看见林朔背着相机包站在那里,眼神关切:“你脸色不好。”
“你怎么在这儿?”杭希问。
“来拍照。”林朔指了指院子里的建筑,“陈教授邀请的,说要记录这次研讨会。”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而且……江澈让我来看看你。他说这里的气场不太对。”
“气场?”
林朔从相机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这宅子本身没问题,但今天来的人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杭希看向院子里的人群。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看起来都很正常。
“你能看出来是谁吗?”
“不能。”林朔收起罗盘,“我的‘眼’还没完全开,只能感应到异常。但江澈说,他的一个藏家朋友透露,最近黑市上有人在高价收购‘有年份的建筑图纸’,特别是民国时期关于昆仑地区的。”
又是昆仑。
杭希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达娃,声音带着哭腔:
“姐!工作室……工作室被撬了!”
---
杭希和林朔赶回工作室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警车。
两个民警正在做笔录,达娃红着眼睛站在一旁。工作室的门锁被暴力撬开,里面的景象让杭希倒吸一口冷气——
工作间像被龙卷风扫过,布料散落一地,设计稿被撕碎,缝纫机被推倒。但奇怪的是,值钱的东西都没丢:电脑还在,相机还在,甚至抽屉里的现金也没动。
对方不是来偷东西的。
是来找东西的。
“丢了什么?”民警问。
杭希快速扫视:“几块老料子不见了。还有……”她走到工作台前,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我祖父留下的一本笔记,没了。”
“什么笔记?”
“建筑笔记。”杭希说,“我祖父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工人,跟着几个建筑师做过工程。他留下了一本工作笔记,里面有些手绘的图纸。”
民警记录:“价值高吗?”
“不值钱。”杭希摇头,“就是些旧纸。”
但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
民警做完笔录离开后,杭希蹲在地上,捡起被撕碎的设计稿。达娃还在哭:“都怪我,下午出去买东西,没锁好门……”
“不怪你。”杭希抱住妹妹,“就算锁了,他们也会撬。他们是冲着那本笔记来的。”
林朔在工作室里转了一圈,用相机拍下现场,然后停在窗边:“杭希,你来看。”
窗台上,有一个模糊的鞋印。不是普通的运动鞋,是那种老式的布鞋底,印纹很特别,像某种符文。
“这是……”杭希皱眉。
“赶尸匠的‘踏阴步’。”林朔沉声,“我拍湘西民俗时见过。但现代已经很少有人会了。”
赶尸匠。昆仑。民国失踪的建筑学家。
杭希感到一阵寒意。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江澈:“杭希,你在哪儿?我查到一些事,必须马上告诉你。”
---
半小时后,江澈的公寓里。
四个人——杭希、达娃、林朔、江澈——围坐在客厅。陆景深还在研讨会,但已经通了电话,正在赶来的路上。
江澈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扫描文件:“这是我一个藏家朋友刚发来的。他在黑市上看到有人在兜售一本民国建筑笔记,开价三百万。”
屏幕上,是一本泛黄笔记本的封面,上面用毛笔写着:“昆仑考察手记。陆明远。”
陆明远。就是陈教授照片上那三个失踪者之一。
“卖家什么特征?”林朔问。
“戴面具,穿黑袍,声音经过处理。”江澈说,“但我的朋友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人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缺指。
杭希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昆仑雪山上,一个穿黑袍的人跪在镜湖边,左手小指齐根断裂,血流进湖里,湖面泛起暗红色的光。
“是‘血祭’。”她脱口而出。
三个人都看向她。
“什么血祭?”达娃问。
杭希按住发痛的太阳穴:“我……我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到这个词。”
江澈和林朔交换了一个眼神。
“杭希,”江澈轻声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杭希闭上眼睛,更多的画面涌来:
不止一个人跪在湖边。七个。都穿着黑袍,都缺了一截小指。他们在念咒,湖面开始沸腾,往生门缓缓开启……
“七指教。”她喃喃,“他们自称‘七指教’。”
门铃响了。
陆景深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苏槿。
“抱歉不请自来。”苏槿走进来,神色严肃,“七处刚截获情报,有个叫‘七指教’的邪教组织最近在杭州活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她看向杭希,“你,以及和你有关的一切。”
客厅里一片寂静。
苏槿继续说:“‘七指教’起源于清末,信奉‘以血开天门’。他们认为,往生门不是自然存在,是上古神祇留下的‘通道’,只要集齐七种特殊的‘钥匙’和七个人的‘血祭’,就能强行打开门,获得永生。”
“七种钥匙……”杭希想起伏泽说过的话,“我的七魄?”
“对。”苏槿点头,“但三年前始彦封印了你的七魄,他们找不到。所以现在,他们换了个思路——收集与你七世相关的‘信物’,用这些信物的灵力,模拟七魄的能量频率。”
她看向被翻乱的工作室照片:“你丢的那些老料子,还有那本笔记,就是信物。”
“笔记也是?”陆景深问。
“陆明远是你祖父的曾祖父。”苏槿语出惊人,“陆景深,你的前世之一,就是陆明远。而江澈和林朔的前世,是江守诚和林文渊。民国二十六年,你们三个人一起去昆仑,不是为了考察建筑,是为了封印正在松动的往生门。但你们失败了,被困在门内,直到三年前才被始彦释放,重置记忆后回归现世。”
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景深第一个反应过来:“所以……陈教授照片上那三个人,是我们的前世?”
“对。”苏槿调出七处的档案,“不止你们。杭希的前世之一,是当时随行的道姑,道号‘清莲’。她牺牲自己把你们送出门,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里面。直到第七世,才以杭希的身份转世。”
杭希想起梦里那个穿道袍的自己,站在镜湖边回头说“等我回来”。
原来那不是告别。
是承诺。
“七指教想用我们前世的信物,强行打开门。”江澈总结,“但他们为什么要现在动手?”
“因为时机到了。”苏槿调出星象图,“三个月后,七星连珠,是往生门能量最弱的时候。那时强行开门,成功率最高。”
她看向杭希:“而且,你的封印正在松动。对七指教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既可以用信物模拟七魄,又可以利用你自然复苏的灵力做引子,一举两得。”
“那我们该怎么办?”达娃急了。
苏槿正要说话,杭希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杭希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嘶哑的、经过处理的声音:
“杭小姐,你的笔记本在我们手上。想拿回去的话,明晚子时,一个人来灵隐寺后山。记住,一个人。否则——”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这些珍贵的面料,可就保不住了。”
电话挂断。
杭希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不能去。”陆景深立刻说,“这是陷阱。”
“我知道。”杭希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但我必须去。”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
“那些面料,那些笔记,不只是物品。它们是记忆的载体,是我……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不能让它们落在那些人手里。”
“我陪你去。”林朔说。
“我也去。”江澈和陆景深同时开口。
“不行。”杭希摇头,“他们说了,只能我一个人。”
“那就暗中跟着。”苏槿做出决定,“七处会在外围布控,你们三个——”她看向陆景深他们,“可以埋伏在附近。但记住,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能露面。”
计划定了下来。
但杭希心里清楚,明晚的灵隐寺后山,绝不会只是“取回东西”那么简单。
七指教准备了这么久,等的就是她自投罗网。
而她,也必须去。
不仅为了那些信物。
更为了弄明白——
三百年前,镜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七指教执着于往生门。
为什么她的七世轮回,总与这些人纠缠不清。
以及,这一世,她该如何终结这场延续了三百年的因果。
---
深夜,杭希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她翻了个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那本陈教授给的名片,还有陆景深留下的那颗薄荷糖。
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杭希伸手拿过糖,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某个雪夜。
也是这样的薄荷味。
也是这样的月光。
有人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颗糖,说:“阿莲,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开间糖铺。你爱吃甜的,我每天都给你做。”
她问:“那如果永远结束不了呢?”
那人笑了:“那就永远给你做糖。”
眼泪无声滑落。
杭希不知道那人是谁,是陆景深,是江澈,是林朔,还是……她自己遗忘的某个重要的人。
但她知道,明晚之后,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封印会完全解开。
记忆会全部归来。
而她和他们,将不得不面对那些被重置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
糖在嘴里慢慢融化。
像某个温柔的承诺,在时光里,渐渐消散。
——
【下章预告:灵隐寺后山的对峙,七指教的真面目,往生门的秘密揭开,以及——杭希必须在明晚,做出一个影响所有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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