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其身後

　　唐劭重新看見空地，時間只過去三秒。賀靖達已刺入第二枚鎮魂釘，正撲向第三個脈點。薄膜瘋狂扭動，表面鼓起一個個痛苦的人臉輪廓。

　　但空地邊緣，出現了其他人。

　　左側樹影中，鑽出兩道人影。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瘦如竹竿，穿著暗綠色勁裝，背著長條狀布包；女的嬌小靈動，一頭紅髮扎成高馬尾，雙手各反握一把短刃——是其他公會的人。

　　右側同時現身兩人。都是男性，一壯一瘦。壯漢宛如鐵塔，裸露的手臂上紋著猙獰的獸首；瘦子戴著眼鏡，手捧一本厚重的金屬封面書。

　　似乎是兩個不同公會。

　　四人的視線同時鎖定空地中央的石像，以及正在進行儀式的賀靖達。

　　競爭關係，瞬間成立。

　　「嘖，被人捷足先登了，」紅髮女子撇嘴，聲音清脆卻帶著冷意，「還是低等級的兩位呢。」

　　高瘦男子沒說話，但手已摸向背後布包。

　　另一側，壯漢咧嘴笑了：「好巧啊，大家都來了。怎麼，想搶？」

　　眼鏡瘦子推了推鏡框，聲音平靜：「根據公會協定，先觸發關鍵點者擁有優先挑戰權。但若挑戰失敗或放棄，其他公會可接替。」

　　他看向賀靖達和唐劭：「兩位，你們正在進行『生命脈點破壞』，這屬於高風險行為。需要協助嗎？當然，代價是成果共享。」

　　話說得客氣，意思卻很明白：我們可以等你們失敗，或現在就動手搶。

　　賀靖達完全無視外界，全神貫注於第三枚鎮魂釘。他已找到脈點，但薄膜的反抗加劇，一根膠質觸鬚猛地抽向他面門！

　　唐劭動了。

　　他沒有衝向任何一組人，而是橫移兩步，恰好擋在賀靖達與紅髮女子兩人之間的中線上。一個微妙的位置——既不明顯敵對，又明確劃出了防禦界線。

　　「十五秒，」唐劭開口，聲音不高，但足夠所有人聽清，「之後你們隨意。」

　　紅髮女子挑眉：「喲，挺有自信嘛。但要是不小心『□□擾』而失敗了，可別怪我們喔。」

　　她話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向左側飄出三步，看似隨意，卻瞬間拉出一個可以繞過唐劭的角度。

　　幾乎同時，壯漢低吼一聲，腳下蹬地，整個人如砲彈般直衝石像！他的目標很明確：不管你們在幹嘛，我先砸了音樂盒再說！

　　兩組人雖是競爭關係，但在「阻止敵對方先完成」這一點上，有了瞬間的默契。

　　唐劭沒有去攔壯漢。

　　他撲向紅髮女子。

　　不是因為她威脅更大，而是因為她的行動更難以預測——壯漢的路線是直的，而她的繞行會讓她比壯漢更早零點幾秒接觸到賀靖達。

　　紅髮女子見唐劭衝來，嘴角勾起，雙刃一絞，劃出兩道交錯的銀弧封鎖他前進路線。這是逼迫他減速或格擋的虛招，她真正的意圖是借力變向，加速繞過。

　　但唐劭沒有減速，也沒有格擋。

　　他在銀弧及身前的剎那，身體以一種近乎違反物理的方式側倒、貼地滑入，左手撐地，右腿如鐮刀般掃向女子下盤。

　　不是攻擊她，是掃向她即將落腳的地面。

　　女子瞳孔微縮，強行扭身躍起，但這一躍打亂了她的節奏和路線。唐劭已藉勢彈起，恰好擋在她與賀靖達之間。

　　另一邊，壯漢已衝至石像五米外。

　　第三枚鎮魂釘，還差最後一寸刺入。

　　賀靖達額頭見汗，手指因對抗薄膜的反震力而顫抖。

　　壯漢咧嘴，拳頭蓄力，臂上獸首紋身竟隱隱泛起紅光——

　　「夠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眼鏡瘦子不知何時已翻開手中金屬書，書頁無風自動，停在其中一頁。頁面上用暗紅墨水畫著一個複雜的幾何陣圖。

　　他手指輕點陣圖中心。

　　壯漢腳下的灰白粉末突然凝固，變成堅硬的水泥般的質地，將他雙腳牢牢鎖在原地。壯漢前衝的勢頭驟停，險些栽倒。

　　「你幹什麼？！」壯漢怒吼。

　　「協定就是協定，」眼鏡瘦子推了推鏡框，「讓他們完成這十五秒。之後再各憑本事。」

　　他看向唐劭，微微點頭。

　　這不是善意，是計算。眼鏡瘦子判斷：讓敵方完成破壞，可能削弱脈點的防護機制，對後續爭奪更有利；而現在強攻，可能觸發未知反噬，讓所有人陷入風險。

　　高瘦男子則依然沒說話，但摸向布包的手放鬆了些，顯然也認同這個判斷。

　　紅髮女子落地，收起短刃，對唐劭眨了眨眼：「反應不錯嘛。可惜了，是對手。」

　　唐劭沒回應，目光轉向賀靖達。

　　最後一寸。

　　賀靖達低喝一聲，全身力量壓下。

　　「噗嗤！」

　　第三枚鎮魂釘徹底沒入。

　　薄膜驟然僵直，然後像洩氣的皮囊般癱軟下去，流動的光影迅速黯淡。

　　賀靖達毫不停頓，右手成刀，狠狠劈向石像懷中的音樂盒。

　　「咔鏘——！」

　　機械結構碎裂，叮咚聲戛然而止。

　　悲傷的旋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賀靖達已完成儀式，正盤坐於石像前，雙手結印，口唇微動念誦某種經文，周身泛起微弱卻穩定的金光。

　　十五秒。

　　唐劭在心中默數。鎮魂釘的效果只能維持這麼久，之後薄膜會徹底消散，他需要在這十五秒內，製造對己方最有利的開局。

　　第七秒。

　　眼鏡瘦子率先動作，他看向石像基座——薄膜已薄如蟬翼，隱約能看見下方一顆拳頭大小、散發柔和白光的球體。那是生命力結晶，破壞脈點後的核心產物，價值極高。

　　「準備。」他低聲道。

　　壯漢甩甩頭，很快調整好情緒，雙拳對撞，臂上獸首紋身紅光大盛。

　　第十秒。

　　高瘦男子及紅髮女子兩人同時抬頭。紅髮女子眼神銳利，她與高瘦男子對視一眼，後者終於解下布包——裡面是一把拆解狀態的長柄鐮刀，他開始快速組裝。

　　第十二秒。

　　賀靖達睜眼，起身，向唐劭微不可察地點頭——他準備好了。

　　唐劭又一次動了。

　　他沒有衝向生命力結晶，而是撲向距離最近的一組人——紅髮女子與高瘦男子。

　　不是攻擊，是壓迫。

　　紅髮女子見他衝來，冷笑一聲，雙刃交錯前刺：「找死！」

　　唐劭在刀鋒及身前陡然變向，不是閃避，而是貼著她的攻擊軌跡切入內圍，左手扣向她持刀手腕，右手血魂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胸口。

　　高瘦男子的鐮刀已組裝完成，長柄一掃，帶著淒厲風聲斬向唐劭腰際——逼他退開。

　　唐劭不退。

　　他鬆開紅髮女子，身體後仰幾乎貼地，鐮刀刃鋒擦過他鼻尖。同時他右腿向上猛踹，腳跟精準踢中鐮刀長柄中段。

　　「噹！」

　　金屬震鳴。高瘦男子手臂一麻，鐮刀軌跡偏移。

　　這零點幾秒的空檔，足夠了。

　　唐劭翻滾起身，已處在兩人與石像之間的位置。他沒有繼續攻擊，而是站定，轉身面向另一組人馬——此刻，壯漢已衝至石像三米外，眼鏡瘦子的金屬書浮在空中，書頁嘩啦啦翻動，數十枚由文字構成的鎖鏈從中射出，纏向賀靖達！

　　賀靖達沒有躲。

　　他任由文字鎖鏈纏上手臂，卻在鎖鏈收緊的瞬間，反手一抓，將鎖鏈另一端狠狠一扯——

　　眼鏡瘦子猝不及防，被拉得踉蹌前衝。

　　而賀靖達藉著這股拉力，身形疾退，同時口中低喝：「唐劭！」

　　唐劭從側面切入，手中血魂刃劈砍在文字鎖鏈的連結點上。鎖鏈應聲斷裂，化為水漬消散。

　　壯漢的拳頭到了。

　　覆蓋紅光的鐵拳直轟唐劭面門，拳風壓得人臉皮生疼。這一拳不能硬接，但身後是賀靖達，左右是紅髮女子一夥人——唐劭心一橫，賭一把了!
　　他迅速橫起右手腕上的手甲格擋，同時左手血魂刃刺出。
　　壯漢臉色一變，強行收拳回防，但已慢了一瞬。

　　「嗤。」

　　血魂刃刺入，不深，不夠深，但絕對足夠讓壯漢半天爬不起身，他拳上的紅光也消散大半。

　　「你——！」壯漢暴怒。

　　但唐劭已抽身後撤，與賀靖達背靠背站立。

　　十五秒結束。

　　薄膜徹底消散。

　　那顆生命力結晶完全暴露，靜靜懸浮在石像基座上，白光溫潤，卻像無聲的嘲諷——來搶啊。

　　空地陷入詭異的安靜。

　　三方勢力，六個人，形成一個脆弱的三角對峙。

　　紅髮女子兩人左側，壯漢兩人右側，唐劭與賀靖達背靠石像，互為依託。

　　紅髮女子甩了甩短刃，笑了：「還挺有本事。現在怎麼說？大家一起上，看誰手快？」

　　眼鏡瘦子推了推眼鏡，金屬書懸浮身前：「提議：四方各出一人，進行限定範圍的快速對決，勝者取得結晶優先採集權。混戰只會讓所有人受傷，便宜了這副本的其他人。」

　　「我同意，」高瘦男子首次開口，聲音沙啞，「但對決方式要公平。」

　　壯漢摀著傷口處，仍不示弱，瞪著唐劭：「我要跟他打。」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唐劭身上。

　　賀靖達低聲問：「能打嗎？」

　　唐劭掃過在場眾人，最後看向那顆生命力結晶。

　　然後，他做了決定。

　　「不，」他說，「我們不參加對決。」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伸手，不是去拿結晶。

　　而是一刀砍在石像少女低垂的頭頂。

　　「喀啦。」

　　石像頭部裂開一條縫。

　　縫隙中，不是石質，而是血肉。

　　以及一隻緩緩睜開的、純黑色的眼睛。
　　石像頭部裂開的縫隙中，那隻純黑色的眼睛，正緩緩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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