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花尽落谁家

　　　　打闹过后，我开始觉得脑袋沉重，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头也是一顿一顿地打起瞌睡来。杨昭看我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把我拉到怀里说：“眯一会儿吧，过会儿我叫你。”

　　“那不行，守岁就是守福.....”嘴上说着但是身体很诚实的往他身上靠了靠，最后干脆倒在了他的怀里，杨昭有事没事常常往练武场跑，所以他身上都是硬邦邦的全是腱子肉，我往他怀里又蹭了蹭，闭着眼摸索着想要寻个最舒坦的姿势，肩膀抵着他的胸膛，身子还在微微扭动。

　　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哑意：“别乱动了……我现在，很不舒服。”

　　我还没说倚靠着不舒服，他倒是先找理由，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困意早把理智裹得严严实实，他舒不舒服，于我而言，哪里抵得过眼下这阵昏沉的倦意。

　　正当我躺在他腿上之时，感觉身下有一个鼓鼓的东西抵着我时，我的意识瞬间清醒，我猛的做起了身，困意全无，脸红的像是滴出了血，眼睛更是不敢看他的神情，原本一屋子犯困的人，被我这个动作惊的也瞬间来了精神。

　　小桃揉了揉眼睛：“太子妃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我心想这般尴尬，倒不如做噩梦来的痛快。

　　也就在这时候，门外面几个大响的炮仗声，我冲到门前恰好那束烟花正当头顶绽开，杨昭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道：“新年来了。”

　　我忙与他保持距离：“好了，岁守完了，我要去睡了。”说完，也没等他们答话，就跑回屋子，跳到床上，蒙头就睡。

　　我前脚刚找好姿势，后脚就被秋娘从床上拽了下来。

　　“秋娘，我求求你，就让我眯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我拽着锦被的一角不肯撒手，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连讨饶的声音都软塌塌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秋娘却半点不心软，她那双常年打理衣物的手劲大得惊人，硬生生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拖了出来，冰凉的锦缎寝衣贴在身上，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我的小祖宗，这可是大年初一的祭祖大典，别说半个时辰，就是半刻钟也耽搁不得！”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打开梳妆台上的描金漆盒，里面码放整齐的珠钗玉佩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太子殿下都已经在前殿候着了，您这副模样要是被太傅看见，又要在朝堂上参太子治家不严了。更何况今年是殿下第一次主持此次大典，那么多人看着呢，万一其中有些差错定会让人借机生事。”

　　我被她说得一噎，只好放手任由她摆弄。祭祖是皇家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更何况我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关乎着东宫的体面。可一想刚刚的事情我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那鼓胀的触感和他沙哑的嗓音轮番在脑海里打转，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秋娘将我按在梳妆台前的梨花木凳上，铜镜里映出我乱糟糟的发髻和泛红的脸颊，她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着了凉？”

　　“没有没有！”我慌忙摆手，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就是刚刚在被窝里捂的有点热。”

　　秋娘将信将疑：“不是刚进去吗？”

　　我秋娘再追问下去便主动拿起梳子递过去，“秋娘你刚刚不是说皇家祭祖是大事，一刻也耽搁不了。”

　　外面天漆黑，殿内的烛火燃得正旺，我看着映着铜镜里的自己，因为熬了长夜脸色还有些憔悴。秋娘手指穿过我柔软的发丝，灵巧地将散落的碎发归拢。她没有用太过繁复的发髻，只是挽了个简洁大方的垂鬟分肖髻，金丝嵌宝的凤冠压得头皮发紧，沉甸甸的坠得人喘不过气。又从漆盒里挑出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簪在发髻一侧，翠绿的鸟羽随着我的动作轻轻颤动，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今日祭祖要穿祭服，颜色素净些好，这支步摇不张扬，正合适。”她一边说着，一边取过脂粉，用细羊毛刷蘸了淡淡的桃粉色胭脂，在我两颊轻轻扫过，恰好遮住了那未褪的红晕。

　　不多时，小桃捧着一套深青色的祭服走了进来。祭服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云雷纹，衣襟处用银线绣着展翅的玄鸟，虽不如平日里穿的华服艳丽，却自带着庄重肃穆的气息。

　　我换上祭服，繁复的翟衣一层叠一层，腰间系着的玉佩、禁步，走动间叮当作响，镜中的少女眉眼间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东宫妃嫔该有的端庄。

　　“好了，这才像话。”秋娘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又仔细替我理了理衣摆，“前殿的人来催过两次了，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让您不必着急，他在殿外等着亲自接您。”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丝帕被攥得发皱。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杨昭站在廊下，他穿着一身同色系的祭服，墨发用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晨雾尚未散尽，淡淡的白气萦绕在他周身，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只是在触及我的眼睛时，又飞快地移开了，耳尖似乎比平日里红了些。

　　“都准备好了？”他走上前，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刚刚的沙哑。

　　我点点头，不敢看他，只是小声应道：“嗯。”

　　他也不再多言，只是自然地伸出手，示意我扶着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节分明，握着我的手时力道很轻，却很稳。

　　“昨夜……”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我心头一紧，脚步都顿了顿，连忙抢话：“岁首安康，殿下新年吉祥。”

　　杨昭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他侧过头看我，晨光落在他的眉眼间，柔和了他平日里略显凌厉的轮廓：“你也吉祥。”

　　马车摇摇晃晃，本就困得不行的眼睛，如今眼皮子都懒的抬，“现在离宗祠还有一段距离，你若是困了便倚靠我身上眯一会？”

　　还倚靠他身上？打死我都不敢了，我贴近了马车角落的地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谢殿下好意，宛如这样就挺好。”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像一首催人入眠的曲子，车壁上糊着厚厚的锦缎，隔绝了外头的寒气，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淡淡的檀香，是杨昭身上惯有的味道。我缩在角落，脊背抵着微凉的车厢板，明明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可是脑子确实异常的清醒。

　　我瞧瞧睁开一只眼睛仔细的看着对面的杨昭，他像是入了定一样坐在哪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怎么这会不困了？”他突然开口，吓的我急忙闭上眼睛，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他的笑。

　　我心中不满：无缘无故被人吓了一跳，罪魁祸首有什么好笑的。

　　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

　　车帘被人掀开，一股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宗祠特有的松柏气息。秋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几分恭敬：“殿下，太子妃，宗祠到了。”

　　我在马车内匆匆理了理衣襟和发髻。他倒是神色如常，伸手扶了我一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走吧。”他轻声道，率先下了马车。

　　秋娘扶着我的胳膊，小声叮嘱。“太子妃，您慢些，这翟衣的裙摆长，当心绊倒。”

　　我跟在他身后，踩着车凳落地，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宗祠红墙黛瓦，庄严肃穆。晨雾尚未散尽，缭绕在飞檐斗拱之间，隐约可见门口立着的文武百官，皆是身着朝服，神色肃穆。

　　杨昭转过身，整了整我的衣领，目光认真：“别怕，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还同以往一样跟着我就好。”

　　刚走没几步，我便累的喘起了粗气，想起之前杨昭的话。祭祖的配饰足有十几斤，果然没说错，光是站着，腰腹就已经隐隐发酸，更别提待会儿还要跟着皇室宗亲，在太庙的石阶上跪上许久。杨昭见我这般，忍不住失笑，大步走上前，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怎么？这才刚穿上就撑不住了？”

　　“要你管。”我瞪他一眼，却没躲开他的手，“太庙的路那么长，待会儿你可得扶着我些，不然我摔了，丢的可是你们大庆皇室的脸。”

　　杨昭低笑出声，指尖划过我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放心，本宫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太子妃摔在太庙前。”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东宫出发，一路往太庙行去。雪后初霁，天光澄澈，宫道两旁的红梅被白雪压着，枝头缀着晶莹的冰碴子，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太庙建在皇城最高处，青石台阶一层叠一层，望不到头。我跟在杨昭身侧，踩着厚厚的毡毯，一步一步往上走。翟衣的裙摆太长，每走一步都要提着，腰间的禁步撞得人心烦，十几斤的配饰压在身上，膝盖处的旧伤隐隐作痛，疼得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杨昭似是察觉到我的不适，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伸手虚扶着我的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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