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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继续治疗
“说得不错啊,”钱多多轻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喻可舒手里那只空盘子上,又缓缓移向柳恬,“就像J&J的枣仁点心……十年前,就是空心的。”
“J&J”三个音节轻飘飘落下,像一枚细针,刺入柳恬的耳朵里。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微澜,但也仅仅是一瞬。理智的底色便迅速漫上来,将那点恍惚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平滑的镜片反光。
“钱总的思绪又开始错乱了。看来需要加强治疗。明天安排吧。”他恢复了惯常的声调。
随后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动作不疾不徐。
“我会抽出时间,”他抬眼,目光扫过钱多多没什么表情的脸,最后落在她空洞的瞳孔里,“亲自来医院看着。”
说完,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迈开步子,慢悠悠地离开了房间。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房间里只剩下钱多多缓慢咀嚼枣子的声音,和喻可舒压抑到极致的细微颤抖。
……
平静的日子没维持几天。
警察开始频繁出现在公司,依次传唤当日参与团建的目击者。几个人的口供大致吻合,唯独钱多多的说法微妙地不同。
她私下找过赵明澜。赵明澜的回答始终干脆、一致:游戏结束后直接回房,凌晨出门仅因听见猫叫,十分钟即返。与他对警方的陈述分毫不差。
得知那个人影并非赵明澜后,钱多多在第二次接受警方询问时,修正了自己的说法。
“我当时……其实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人影。”她坐在询问室里,语气显得犹豫,“我有200多度近视,那天晚上去吃饭,没戴隐形眼镜。所以,真的看不太清。”
对面的警官抬眼,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了顿。
“但如果非要问有没有东西闪过……”钱多多斟酌着用词,“好像……是有一团黑影,很快地过去了。我只能说‘好像’。”
警方随后向她的同事核实,证实她确有近视。然而,负责询问的警官并未轻易放过这个细节。
“钱女士,你最初的口供是‘确实没看见’,后来改口为‘可能看见一团不确定是不是人影的黑影’。”警官放下笔,目光直视着她,“这两者,有本质区别。我需要你告诉我实话。”
压力无形地迫近。钱多多呼吸微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
“酒店的监控不是都有吗?”她忽然抬起眼,声音里透出一丝被逼到墙角的焦躁,“有没有人影飞过去,监控难道拍不到吗?你们去查监控不就行了?”
她的反问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警官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应。
另一间询问室里,气氛则截然不同。
警察的问题似乎偏离了案件核心,更多地围绕着沈叶璃的个人背景:留学经历、回国时间、为何放弃国外知名药企的优渥职位选择回国……这些看似与命案无关的细节,被反复提及、核对。
沈叶璃坐在对面,姿态舒展,有问必答,甚至主动提供相关证明文件的复印件,配合得无可挑剔。她的叙述条理清晰,时间线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明显的破绽。
负责记录的小徒弟趁间隙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自己师父。老警官神色平静,只是偶尔在沈叶璃回答时,用笔尖轻轻点一下记录纸的某个角落。
离开询问室后,小徒弟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她这么配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老警官脚步未停,目光望着走廊尽头明灭的光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有时候,越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人……问题可能越大。她太知道我们想听什么,也太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不是普通人的反应。”
小徒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另一个关键人物:“师父,那钱多多呢?她前后两次的证词明显不一致,您觉得她有问题吗?”
老警官脚步放缓,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了片刻。
“她啊,”他收回视线,语气里带着一种见惯世事的平缓,“也许说的倒是实话。”
“嗯?”小徒弟不解。
“老百姓家的孩子,跟那些衔着金汤匙出生、或从小在体制内耳濡目染的孩子,不一样。”老警官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有些话,一旦说错了,或者说得‘不合适’,就可能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招来根本承担不起的后果。所以,在面对一些拿不准、或者觉得有风险的情况时,选择先含糊过去,甚至撒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是常有的事。”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年轻的徒弟。
“不是每个人,都有底气在任何时候都直言不讳的。尤其是,当她可能看到了什么让她自己也感到困惑、甚至不安的东西时。”
……
治疗室冷白的光线下,钱多多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座椅上。密密麻麻的电线贴附着她的头皮,手腕与脖颈被柔软的束带紧扣,动弹不得。
玻璃观察窗后,柳恬闲适地靠坐着,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二郎腿轻轻晃着。烟雾模糊了他银边眼镜后的视线,只留下一种冰冷的审视。他隔着玻璃,静静看着里面已准备就绪的钱多多。
喻可舒站在沈夜霆侧后方,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蜷紧。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夜霆。
沈夜霆面色如常,用毫无波澜的例行公事口吻对着通话器说:“柳总,治疗过程可能会有些……强烈。您确定要在这里观看吗?”
“直接开始吧。”玻璃后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相当简短。
指令下达的瞬间,电流嗡鸣着窜入。
钱多多的身体猛地弹起,又被束缚带狠狠拉回。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低吼冲了出来。眼球在眼皮下急速颤动。
在剧烈的生理痛苦中,她的意识却被强行拽入另一个维度。
黑暗虚空里,数十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门凭空矗立,门把手颜色各异,无声地旋转、开合,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召唤。
她的意识化身成一个小小的、赤裸的自己,茫然站立在门阵中央。恐惧让她颤抖,但一股更强的力量推着她,走向最近的一扇——门把手是幽邃的蓝色。
指尖触碰的刹那,门轰然洞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还是那个场景,还是那两个人——赵明澜,和那个与他谈笑的女子。他们明明穿着单薄的夏装,却站在漫天风雪之中,画面诡异而静谧。
女子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某种学术性的兴致:“……据《汉书·五行志》记载,公元11年,长安城曾出现‘夏大雪’。我们后来通过树轮代用资料重建气候,发现那个时期确实处于强厄尔尼诺事件。这样的天气异常连锁反应,最终导致黄河决口,引发大规模粮食危机。记载与数据,果然吻合。”
赵明澜侧头看着她,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告诫:“你再说下去,我可真就保不了你了。”
风雪灌进钱多多的意识,冷得刺骨。这扇门里的时间、季节、对话,都与常理悖逆,却又隐隐指向某个被掩盖的真相碎片。
意识在冰冷的雪原中几乎冻结,钱多多颤抖着转身,视线掠过一扇扇发光的门,最终定格在一扇有着炽热红色把手的门上。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是那抹红色本身散发的暖意,驱使她将冰冷僵硬的手按了上去。
“咔哒”一声轻响,并非真实,却在她意识深处清晰回荡。
门开的瞬间,凛冽寒风与漫天飞雪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暖流、喧闹的人声和浓郁的喜气。
眼前是一场极致繁华的古制婚礼。
满堂红绸高挂,龙凤喜烛跳跃着温暖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花香与甜蜜的糕点气息。宾客衣着华美,言笑晏晏,虽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份洋溢的喜悦是如此真实。
她的意识化身也仿佛被这喜庆浸染,身上刺骨的寒意悄然褪去,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她“站”在宾客之中,看着那对身着隆重婚服的新人身影——他们的面孔依旧模糊在光影和珠帘之后,但身姿挺拔优雅,俨然一对璧人。
司仪高亢悠长的唱礼声穿透嘈杂:
“行——沃盥礼!”
“行——同牢礼!”
“行——合卺礼!”
“行——解缨结发礼!”
“行——拜堂礼!”
每一个古老的礼仪名称都带着庄重的韵律,仪式步骤在她眼前一一展开,郑重而美好。她看着那对新人共食一牲,共饮合卺酒,看着他们各取一缕头发结在一起,看着他们向天地高堂郑重叩拜……
不知不觉间,她竟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一抹真切的笑意浮现在她意识化身的脸上。仿佛暂时忘却了所有现实的冰冷与痛楚,沉浸在这份纯粹的喜悦之中。
暖意包裹着她,红烛的光在她眼中轻轻摇曳。
观察窗后,柳恬眯起眼,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忘了弹。他看到钱多多被电流折磨得扭曲的脸上,竟然极其突兀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很淡,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在痛苦痉挛的肌肉线条中,那抹笑意显得诡异而扎眼。
“她笑了。什么情况?”柳恬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听不出情绪。
沈夜霆正要开口解释可能的中枢神经异常放电或幻觉反应,柳恬却已经打断了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
“脑机接口,现在能接上吗?有没有可能把她脑子里正在‘看’到的东西,同步呈现出来?”
沈夜霆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柳总,这个……但钱总目前的状态,我们还没有进行过相关试验。风险无法评估。”
“那就现在试。”柳恬掐灭了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钱多多脸上,仿佛想透过她的颅骨直接窥视内部。
“柳总,”沈夜霆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加重了些,“强行接入未经测试的脑机接口,万一导致钱总意识无法顺利回位,或者出现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她的意识会一直活动下去吗?”柳恬打断他,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沈夜霆沉默了一瞬:“在那种状态下……或许会,形成某种闭环的‘梦境’或‘幻境’。也或许,意识活动会逐渐衰竭,最终归于沉寂。我们无法预测。”
玻璃后的男人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他靠回椅背,声音平静地下了指令:
“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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