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影

　　深夜，厉氏老宅的书房依然亮着灯。

　　赵明站在厉行面前，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寻常的文件，而是一份经过多层加密，来自地下情报网络的分析报告。

　　“行哥，厉正华那件事……有进展了。”赵明的声音压得很低。

　　厉行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说。”

　　“我们追查那笔刺杀佣金的最终流向，和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赵明将报告摊开在桌上，手指点着几个关键节点，“资金最初确实通过暗网的多重加密渠道汇集，源头混杂，难以追溯。但我们顺着其中一条最隐秘的路径往下挖，最后发现……它流向了一个东南亚的小军阀。”

　　厉行皱眉：“白家或者苏家在那边有联系的军阀？”

　　“问题就在这里。”

　　赵明的表情变得复杂，“那个军阀叫坤泰，控制着缅北边境的一片区域。我们查了他的所有明面和暗地里的交易记录，包括他近几年所有的资金往来和庇护对象……没有发现和白家、苏家有直接关联。”

　　“间接的呢？”

　　“有。”

　　赵明点头，“坤泰去年曾和一家欧洲的军火公司有过大额交易，而那家公司……苏家持有少量股份，但份额很小，不足以影响决策。更重要的是，那笔交易的时间和刺杀发生的时间对不上。”

　　厉行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所以你的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

　　赵明深吸一口气，“这条资金链，像是被人故意摆在我们面前的。太清晰了，清晰得有点……刻意。”

　　“故意引导我们去怀疑白家或者苏家？”厉行眯起眼睛。

　　“更像是在转移视线。”

　　赵明说，“我们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追查白家和苏家上，但实际上，这条线索本身就很蹊跷。一个和厉家没有明显恩怨的东南亚军阀，为什么要花天价去杀厉正华？而且，以YAN的行事风格，如果真的接了这种牵扯地头蛇的单子，一定会处理得更干净，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资金痕迹让我们追查。”

　　书房里陷入沉默。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吹得老宅庭院里的树木枝叶乱晃，影子投在窗帘上，张牙舞爪。

　　“你的意思是，”厉行缓缓开口，“有人故意做了这条假线索，想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外部？”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赵明谨慎地说，“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谁有这个能力，能在暗网上伪造出这么一条天衣无缝的资金链？谁又对YAN的行事风格这么了解，知道怎么留下‘恰到好处’的破绽？”

　　两个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内鬼。

　　而且是一个级别不低、对厉家内部事务和地下世界规则都了如指掌的内鬼。

　　厉行没有立刻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深沉的夜色。

　　老宅的安保灯光在庭院里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每一个角落都在监控之下，但此刻，这严密的防护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尤其是林晏现在还在这里。

　　如果内鬼真的存在，那么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查的每一条线索，都可能已经暴露在对方眼中。

　　“继续查。”

　　厉行转过身，眼神冰冷，“但换条路。不从资金链查，从厉正华死前那段时间接触的人查起。尤其是……家族内部的人。”

　　“是。”

　　赵明离开后，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

　　厉行坐回书桌后，看着那份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箭头，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如果刺杀厉正华真的是家族内部的人所为，那么目的绝不仅仅是除掉一个掌权者那么简单。

　　那个人想要的，可能是整个厉家。

　　而他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同一时间，林晏的房间里。

　　他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植物图鉴，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书页上。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是“YAN”在等待重要信息时的习惯动作。

　　已经二十天了。师父的讯息中断了整整二十天。

　　这在过去十年里从未发生过。

　　即使是在最危险的任务中，师父也会想方设法定期发送平安信号。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寂静。

　　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晏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加密网络。

　　他登录了那个只有他和师父知道的暗网备用通讯频道。

　　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双向留言板，信息会在读取后自动焚毁，不留任何痕迹。

　　过去的二十天里，他每天都会查看这个频道三次。

　　每次都是空白。

　　但这一次，当他输入三重验证密码，进入频道界面时，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字：

　　【有一条未读留言。倒计时：23小时47分后自动销毁。】

　　林晏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点开留言。

　　留言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一串断续的，像是仓促间输入的关键词和短语，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拼写错误。

　　这绝不是师父平时的风格。

　　“任务……陷阱……”

　　“雇主……厉……”

　　“自己人……”

　　“暗鸦……介入……”

　　“别信……任何人……”

　　“保护……自己……”

　　“不要……回……”

　　留言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晏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几十个支离破碎的字。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碎片，而当他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画面逐渐成形。

　　任务……陷阱……

　　厉正华的刺杀任务，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雇主……厉……自己人……

　　雇主要杀厉正华的人，来自厉家内部。是“自己人”。

　　暗鸦……介入……

　　那个神秘的杀手与情报组织“暗鸦”介入了这件事。

　　师父的失联，很可能和他们有关。

　　别信……任何人……

　　师父是在警告他，不要相信厉行，还是不要相信厉家内部的任何人？

　　保护……自己……

　　师父知道他现在在厉行身边。

　　这条留言，既是在交代真相，也是在警告他处境危险。

　　不要……回……

　　不要回去找师父？

　　不要回缅北？

　　还是……不要回头？

　　林晏的手指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无力感。

　　他接了一个陷阱任务。

　　他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可能是被自己家族内部的人买凶杀害的。

　　而他自己，现在正待在雇主的家族里，待在可能是凶手亲人或同谋的身边。

　　更可怕的是，师父可能已经因为调查这件事，落入了“暗鸦”手中。

　　那些断续又仓促的留言，很可能是师父在被捕或逃亡前，拼尽全力发出的最后警告。

　　“厉……”

　　林晏低声念着这个字。

　　厉家内部的人。

　　会是谁？

　　厉正华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厉行，但他当时已经是实际掌权者，有必要用这种方式除掉一个名义上的“干爹”吗？

　　而且以厉行的性格，如果真想杀厉正华，根本不需要借助外部的杀手，他有的是办法让厉正华“合理”消失。

　　如果不是厉行，那会是谁？

　　厉正荣？

　　那个在董事会上对他露出探究眼神的四叔？

　　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觊觎厉家权力的人？

　　林晏关掉电脑，清除了所有访问记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庭院。

　　厉行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那个男人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调查厉正华的死？

　　他知不知道，杀死他干爹的雇主，可能就藏在他自己的家族里？

　　而他自己呢？他该怎么做？

　　继续留在厉行身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暗中调查真相？

　　还是立刻离开，远离这个越来越危险的漩涡？

　　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普通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明天下午两点，城南废车场。一个人来。——知情者”

　　林晏盯着这条短信，眼神渐冷。

　　这不是师父发来的。

　　师父绝不会用这么不安全的方式联系他。

　　这是一个陷阱。

　　和厉正华的任务一样，是另一个陷阱。

　　但他必须去。

　　因为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可能关于师父下落的线索。

　　哪怕明知是陷阱，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回复了一个字：“好。”

　　发送完，他删除了短信记录。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阿晏，睡了吗？”

　　是厉行的声音。

　　林晏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门。

　　厉行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温和。

　　“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厉行将牛奶递给他，“晚上喝杯牛奶，早点睡。”

　　林晏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谢谢。”

　　厉行看着他，忽然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林晏摇头，“可能是……有点累了。”

　　“那早点休息。”

　　厉行伸手，似乎想摸他的头发，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晚安。”

　　“晚安。”

　　厉行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林晏，眼神里有一种林晏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阿晏，”厉行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

　　林晏握着牛奶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自己从未真正答应过这件事，但此刻，看着厉行眼里的那丝不安，他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嗯。”

　　他最终应了一声。

　　厉行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

　　林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睛。

　　牛奶的热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温暖得近乎灼烫。

　　而他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冷得发颤。

　　师父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别信……任何人……

　　包括这个会在深夜给他送热牛奶，会因为他不离开而松一口气的男人吗？

　　林晏走到书桌前，放下茶杯，从抽屉深处取出那个加密通讯器。

　　他快速输入一行指令，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进度条。

　　那是他在全球七个安全屋的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

　　一旦启动，所有安全屋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自动焚毁所有证据，抹除一切“YAN”存在过的痕迹。

　　他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停留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按下去。

　　而是关掉了通讯器，将它重新藏回抽屉深处。

　　窗外，夜色正浓。

　　城南废车场的约定就在十几个小时后，而师父生死未卜，真相扑朔迷离，厉行这边又是温柔与危险交织的陷阱。

　　林晏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影，轻声自语：

　　“师父，你让我不要信任何人。”

　　“可如果连他都不能信……”

　　风更大了，将他的低语吹散在夜色里，不留一丝痕迹。

　　而厉行站在窗前，看着林晏房间里逐渐熄灭的灯光，手里握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加密文件。

　　文件的第一页上，只有一行字：

　　“刺杀资金链疑似伪造，指向内部人员操纵可能。建议：彻查家族核心圈。”

　　厉行盯着那行字，眼神深沉如夜。

　　内鬼，陷阱，迷雾中的雇主……

　　所有线索都在收紧，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正指向这座看似平静的老宅，和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人。

　　他拿起打火机，点燃了那份文件。

　　火焰跳跃着，将纸张吞噬，化作灰烬。

　　“不管你是谁，”厉行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低声说道，“敢动我的人……”

　　“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杀意。

《逐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