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缉七组[刑侦]

作者:十八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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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 章


      “杨慕!注意你的身份和纪律!”全嘉和稳坐如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承受的压力。
      “身份?好一个身份!”杨慕盯着他肩上的星,眼神锐利如刀,“别人的功我不管?但我这份,我受不起!我当时打头阵,只为救我徒弟。我亲口答应过江教授父子,会护着满盈周全!我得对得起我的承诺,对得起别人的托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布满血丝。
      “这一级警督的肩章,我原样奉还!”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现在,我以二级警督的身份——请教全嘉和全局,请您从法律条文和职业伦理的角度,给我解释清楚,将一个左臂神经因公坏死、遭犯罪分子强行注射毒品导致成瘾、患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功勋警员,送入强制隔离戒毒所的法律依据和伦理考量,究竟是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像锤子砸在冰面上:“是为了档案上写的那个冠冕堂皇的‘康复治疗’,还是为了更实际的……‘清理门户’?!”。
      全嘉和的脸色铁青,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但他依然维持着姿态,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试图压制一切的威严:“杨慕!注意你的言辞!这是按规定、按程序办事!是为了他好!彻底戒断才能有未来!更是为了维护整个警队的声誉!”。
      “声誉?”杨慕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尽讥讽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悲凉,“靠着毁掉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英雄来保全你们所谓的‘声誉’?我师父蒋猛,当年就是被你这样‘赌’进去,再也没能回来!然后,你又要用同样的方式,拿我徒弟的命去赌!”。
      “蒋猛当时失联!情况危急,整个行动计划不能因此中断!我必须找一个能真正打入核心的人!假的身份经不起推敲,只能来真的!”全嘉和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正好——”。
      “正好?!”杨慕猛地打断,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正好’这两个字?!就因为他父亲蒋连峰是个人渣,所以他身上就永远带着洗不掉的‘原罪’?!就因为他母亲姚清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就不配拥有一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未来?!是吗?!”。
      “姚清”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穿透厚重的门板,狠狠砸在门外悄然伫立的蒋满盈心上。他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血色尽褪,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办公室内,杨慕的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血泪,冲击着每一寸空气:“他为什么恨蒋连峰入骨?仅仅是因为家暴吗?不!是因为他直到那年地震,泥坑下母亲的尸骨重见天日,他才知道母亲不是丢下他跑了,而是被他那个人渣父亲推下田埂活活摔死的!他偶然在旧校服里发现他妈妈留下的、皱巴巴的活命钱,却为了那可悲的、幻想中的亲情,傻傻地交给了杀母仇人!那人渣第二天还就丢下他拿着钱跑了!他拼了命学法医是想为他母亲,为其他含冤的亡者昭雪,却因为师门横祸再也拿不起解剖刀!他当警察是想守护公正,结果被生父偷走配枪,最后被逼到‘擦枪走火’,进了监狱!这还不够吗?!你们还要算计他,让他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卖命!他现在好不容易捡了条命爬回来了,你们转头就要把他扔进强戒所那个更大的火坑?!那里是什么地方?!啊?!”。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要与一切同归于尽的决绝:“他现在左手废了!人生也快毁了!他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连最爱的警服都脱了,主动提了辞职,他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你们还不满足?还要把他最后一点生路都堵死?你们是不是要把他最后那点价值榨干,然后像丢一块用脏了的抹布一样扔掉?!你要清理他,行!连我一起清理了!我也不干了!”
      “杨慕!你这是在胡闹!”全嘉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晃动。
      “我就胡闹了!怎么样?!”杨慕赤红着眼睛逼视他,“我师父蒋猛被你当筹码赌输了,赔上了命!现在你又拿我徒弟去赌!没把他赌死在里面,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觉得他要是死了,追封个烈士,所有麻烦就一了百了,你就能彻底高枕无忧了?!是不是!”
      “你!你还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
      “我就没了!你拘我啊?!”杨慕往前逼近一步,眼眶通红,“我师父蒋猛,身份暴露后被朱期延那个魔鬼囚禁折磨了三年,最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上器官被狗啃光了……在跨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像处理垃圾一样扔在市局门口!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你到底是怎么做出决定,还让满盈往那个魔窟里钻的?!你知道朱期延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所以才要逼真!而且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让他撤出来,结果只会更糟——”全嘉和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灼。
      “逼真?”杨慕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笑话,他逼得更近,气息几乎喷在全嘉和脸上,“所以,事到如今,你依然觉得你没有任何错?你觉得用‘逼真’两个字,就能抹平一切?!”。
      “人民警察不该惧难怕险!”
      “我不是怕险!”杨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已久、近乎崩溃的委屈和愤怒,“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不是我?!他经历过多少事了?心里的伤疤一层叠一层!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推到这种绝境?好,就算需要年轻人去冒险,那我呢?我师父没了,为什么不选我?你让我去死行不行!你为什么非要揪着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孩子不放?!”。
      门外的蒋满盈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混合着酸楚和难言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全嘉和一时语塞,情急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理由:“就你长这幅样子!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谁信你是混道上的?!局里的宣传片、海报上全是你的脸!你这样的去卧底?你当犯罪分子是瞎子吗?!”
      气头上的杨慕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理由噎得愣住了,随即怒火如同火山般彻底喷发:“那还不是你当年让我去的?!说什么让我利用形象优势,去警校‘骗’点好苗子来!看脸招进来的人,能是干刑警的料吗?!谁知道你当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门外的蒋满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所以,是因为我长得……贼眉鼠眼,适合当卧底么?他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全嘉和看见蒋满盈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但立刻恢复了镇定,抢在杨慕之前开口,语气缓和:“满盈来了?那不是说你,这中间有些机缘巧合,绝不是因为相貌什么的——”。
      蒋满盈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别说了。”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杨慕痛楚的脸,最后落在全嘉和身上,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是自愿的。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逼我。而且,我有我自己的私心。跟全局的安排、跟柳队的计划,都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声音低沉却清晰:
      “他们……至少给了我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去弥补我犯下的罪过。”他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虚无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不然,”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缓慢而精准地旋进杨慕的心脏,“我连站上那个‘秤’的资格都没有。”那抹弧度,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自己这无法挣脱的、荒诞而绝望的命运。
      全嘉和适时地重重咳了一声,指关节敲击光洁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目光严厉地射向杨慕:“听听!杨慕,你好好听听!这才是觉悟!这才是担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刑侦支队长的沉稳!”。
      杨慕没有看全嘉和,他的目光像焊条一样死死焊在蒋满盈脸上。看着那孩子试图表现出“顾全大局”、甚至隐隐有为全嘉和开脱的姿态,杨慕只觉得心口被沉重的钝器反复捶打,痛得他脊椎都要弯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被撕裂般的灼痛,“你个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你为自己辩解一句啊!哪怕一句!别这么闷不吭声地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蒋满盈缓缓抬起眼,迎上杨慕几乎要滴出血的目光。他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麻木或哀求,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杨慕这种“不识时务”的焦急和讥诮。
      “利用?”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利用有什么不好?”他嘴角那抹虚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至少这证明,我还有点利用价值。你看我现在,”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半残废的左手,掠过胸口的伤,最后回到杨慕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淡漠,“还有人愿意利用吗?”。
      “杨慕,我不是你。”他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小刀,慢条斯理地凌迟着对方,也凌迟着自己,“我没有你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底气,没有你身上那层金光闪闪的警服护体。我有的,就只是这一条命——”他顿了顿,声音里渗入一种刻骨的疲惫和厌弃,“一条像是被诅咒了,怎么折腾都死不透的……烂命。”
      “我用这条烂命去赎我该赎的罪,怎么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眼神死死盯着杨慕,“又碍着你杨支队长哪只眼睛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替我‘主持公道’!不需要你替我发声!你这样,我不会感激你!我只会觉得你多管闲事!你听懂了吗?杨!慕!”。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就赶紧闭嘴!”他胸口剧烈起伏,用尽最后一丝克制,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近乎哀求的驱赶,“回你的办公室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走!啊——!”。
      最后那个“啊”字,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暴露了他濒临崩溃的内心。他不能再让杨慕待在这里了,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句话都可能将杨慕彻底拖入这无法挽回的泥潭。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你……!”杨慕被这无声的诘问逼得后退半步,那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弃、却又深知对方是被某种巨大的无奈和绝望裹挟着的无力感,像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猛地转向端坐如山的全嘉和,积压了多年的愤怒、被至信之人欺骗的巨大耻辱、对蒋猛师父生死下落不明日夜揪心的煎熬、以及对眼前这个被一步步推入深渊的孩子无尽的心疼……所有情绪如同火山下的岩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的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你当年利用我!把我当成蒋猛师父‘死亡’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记忆严重混乱,怎么都想不起那个‘暴徒’的样子!我视若父亲的师父惨死,我却成了唯一的嫌疑人!”他眼眶通红,指着全嘉和,“只有你!全嘉和!只有你口口声声说‘相信’我!说会查清真相,护着我,才没让我上军事法庭!我当时……我当时竟然真的信了!我以为你是为我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结果呢?!这一切根本就是你设好的局!就是为了让‘蒋猛’这个身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好让他能换个身份,去延凌那个龙潭虎穴当卧底!我是狙击手!我杀过人,所以我没疯!只是得了创伤后解离!”。
      “我离开武警支队,阴差阳错转行学了审讯测谎,被你硬拽到市局当顾问!后来,也是看在赵溟前辈带过我的情分上,我才留了下来!”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全嘉和,“然后呢?然后你就逼着我收下他!”他猛地指向蒋满盈,“半年!连半年都不到!你就开始拿他去赌!就因为你把蒋猛师父赌没了!所以你就要再找一个填进去!九年!才隔了九年!你就又把一个刚进来的新人,推进了延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全嘉和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打断他,试图用大义压垮他的指控:“他是人民警察!服从命令、承担风险,是他的天职!杨慕!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是个警察吗?!你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杨慕被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全嘉和脸对着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我是警察不错,”杨慕转向蒋满盈,声音里带着痛心疾首的维护,“但我也是人!也是他师父!你要我去做,我绝无二话,可你不该让他去!我师父没了,现在连徒弟你也不给我留!当初,你硬把他拽进刑侦队,是你逼着我收下他,我收了,你就让他去送死。凭什么?!你让我怎么跟信任我才把孩子交给我的江教授父子交代!我答应了他们会保护好满盈,可结果呢!!江教授为此进了多少次ICU,小江哥眼睛都瞎了!……他们江家付出的这一切,难道就什么都不算吗?不为他们的亲人考虑吗?全局,全叔!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杨慕!我真的是自愿的。”蒋满盈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烬,他垂着眼睑,不敢看杨慕通红的双眼,“师父和师兄……落到那个地步,是我没用,是我欠他们的,我会用我的余生去弥补。所有的过错罪责,都是我一个人的,跟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干。杨支队,别再说这些了。以免传出去,说我居功自傲,搞特殊待遇。”。
      “不成器?”杨慕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讥讽,“这‘不成器’的帽子,不就是你们亲手给他戴上的吗?!江老父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家那么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杀了人,坐了牢,出来还成了混混!成了恶贯满盈的二把手!结果是你们一手安排的!七年!整整七年!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这七年又是怎么过的?!”。
      “这都是为了任务需要!大局为重!”全嘉和试图用大义压下这失控的场面。
      “任务?”这两个字如同点燃炸药桶的引信,杨慕猛地站直身体,笑声里充满了荒诞的悲愤,“一个从小到大连一秒钟红灯都不敢闯、一分钟课都不敢逃的的全优生,你让他去街头帮派里扮演流氓混子!这完全是让他扭曲本性!你就从没想过,这对他有多难!有多残忍!”。
      “一个被人欺负到死,都只会抱着‘打架不对’、‘他们错我不能跟着错’的死理,宁愿挨打也不还手的孩子,你们让他背上杀父的罪名!哪怕那是个畜生,他也吓坏了!看守所待了三天,他头发全白了!他当时才二十岁!二十岁啊!”杨慕的声音撕裂般痛苦,“任务结束了,你们打着‘震慑犯罪’的旗号拿他当宣传工具,迫不及待让他把头发染黑!怎么?是这一头白发让你们看着刺眼了吗?是想起自己干的那些事,心虚了?白的碍着你们的眼了,是不是?!”
      “他的左手废了!人生也快毁了!他甚至……甚至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爆炸里他冲着炸药中心就去了!他宁愿跟着朱期延下地狱,都不愿意回来!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他对这里已经没有期望了!没有留恋!没有指望!因为他知道,利用完了就会被扔!所以任务一结束,他就自己‘扔’了自己!你们怎么就不反思反思吗?现在他又怕你们为难,主动提出离职,连这身警服都还回来了,他连警察都不当了,你们还想怎样?!”。
      “他在地狱里煎熬了七年,换来你们所谓的‘历史性胜利’,然后呢?胜利的庆功酒还没凉,就要把功臣清理掉!你们这么干,寒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心!是让以后所有还想替这身警服卖命的人看看,卖命的下场是什么!”
      “跨阶升衔是我一力主张的,内部审查是我一力压下的!”全嘉和提高音量,“他是不是黑警,有没有变节,党性纯不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纪律就是纪律,强戒所必须去!那份血检报告就是铁证!那是他在采访里亲口承认下的!”
      “你觉得以朱期延的多疑和狡猾,会老老实实待在窝里等我们去抓吗?!他当时那么做,就是为了拖住朱期延,给你们创造机会!而你们呢?在他刚下手术台,人都还没清醒的时候,就抽了他的血去检测?!还故意把那份报告放在桌上让他看见!不就是逼着他自己开口吗?他现在如你们的愿开口了,你又不愿意了?!”杨慕的质问如同连珠炮。
      “满盈,我从来没想让你——”全嘉和试图对蒋满盈解释并非用那份报告逼迫他主动开口——
      “我知道。”蒋满盈平静地打断,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不是不识好歹、不顾全大局的人。规矩就是规矩,纪律就是纪律。正因为我穿过这身警服,才更该严格要求自己,不能有任何特殊。不然,队伍还怎么带?威信还怎么立。我懂。”他顿了顿,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极苦的东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自虐的克制,“我只想……做个解释。朱期延后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变成了这样。所以每次我……犯瘾的时候,不管他手上事情多忙,当时处境多危险,他都会守在我旁边……那天……那天他好像察觉到不对,就要……就要走了……所以……我从来没敢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警察,底线在哪里,红线在哪里,我心里清楚。只是……”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全嘉和,那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即将熄灭的希冀和挣扎,“我现在只想知道,蒋连峰……到底是不是我杀的?现在,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如果真是我杀的,我认罪,我愿意接受任何审判。”。
      他虽然隐隐约约猜到,全局所谓的“苦心安排”,或许就像朱期延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的那样——“抹掉你身上背的人命官司,就是你答应进去卧底的条件”,那用命换来的功勋,大概真用来抵了这罪。可他真的不想再不明不白地活下去了。他低下头,声音轻颤:“‘擦枪走火’,不是真的,对吧?您说吧,我……能接受。”。
      杨慕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蒋满盈那张苍白、近乎麻木的脸上,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更深、更刺骨的愤怒取代,那愤怒里掺杂着被彻底愚弄的冰寒。“所以……”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颤抖,“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真相?!”。
      这声质问,如同滚烫的油泼在了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杨慕猛地转向全嘉和,一步踏前,几乎要撞上办公桌,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你拿这个骗他去的?!你用他以为自己杀了亲爹这个包袱,把他捆上你的战车,去当那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卧底?!”他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眼神锐利得骇人,“是不是就跟当年算计我一样?!!同样的招数用两回,你不腻吗?你不怕朱期延那种老豺狼嗅出味儿来?!啊,对了,”他扯出一个极度扭曲的冷笑,“嗅出来又怎样?棋子废了,再换一颗就是,反正你这棋盘上,最不缺的就是棋子!对吧?!”他逼近一步,隔着办公室,几乎要扑到全嘉和身前,“你今天必须说清楚,蒋连峰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前的结论,就是……擦枪走火。”
      这句含糊其辞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杨慕的怒吼震得窗户嗡嗡作响,他指着蒋满盈,“你看看他!他因为以为自己杀了人,吓得一夜白头!你让他背着这份罪孽活了七年!七年!”。
      “因为除了他的‘相信’,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
      就在这时,蒋满盈低沉、平静得可怕的声音插了进来,像是一盆冰水浇在烈火上,却让气氛更加凝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请局里安排一次正式的、有记录的深度催眠认知访谈。我自己找的心理医生,结果不作数。如果……如果真是我杀的,我认罪。坐牢,枪毙,都行。”他低着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命运。
      “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全嘉和!疑罪从无!这是最基本的法律原则!你们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判他有罪!法院最后也只判了一年!只是因为配枪丢失造成伤亡的一年!”
      “一切为了任务!也是为了……逼真——”
      “逼真?”杨慕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洞穿一切后的悲凉和暴怒,“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精神崩溃?!所以……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需要他卖命的时候,用‘组织相信你’哄着他;用完了,需要切割的时候,就用‘事实不确定’把他一脚踹进地狱!如果他蒋满盈当时真的失手杀了人呢?是不是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再按‘杀人犯’的罪名把他扔进大牢,彻底清理门户?!是不是?!”。
      “你说话注意分寸!”全嘉和脸色铁青。
      “分寸?我说错了吗?!”杨慕寸步不让,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三年牢狱之灾,轻飘飘一句‘为了任务’就完了?吴执为了争取那‘一年’的结果,赌上了他的律师证,在局门口卖了七年烤红薯!何从遇为了那份坚持‘擦枪走火’的鉴定,被撸了法医科主任,坐了七年冷板凳!”
      “那‘一年’,是他们两个人,用职业前途和七年人生硬生生换来的!”
      “他们拼了命想保护的孩子,按规定,在里面表现好,几个月就能出来!”
      “可结果呢?!”杨慕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荒谬感,“这个他们用前程和七年光阴换来的‘一年’,怎么就变成了‘三年’?!”
      “是不是就因为,只有在里面‘表现恶劣’——比如‘恰好’把朱雀那个头号打手打成重伤,刑期才会‘顺理成章’地延长?!是不是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用这多出来的两年刑期和这份‘投名状’,让刚出狱、急需人手的朱雀注意到监狱里有这么一号狠人?!才能为他后来卧底进去,一步步爬上二把手的位置铺路?!”
      “一年,变三年……我刚才还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三年?这么巧吗?”
      杨慕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察真相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朱雀,他上次的刑期,不多不少,正好是两年半。”
      “让他判三年,时间掐得真准啊……刚好能跟着朱雀的后脚,从那个地方出来。”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刺骨,“一出狱,就能‘顺理成章’地投靠刚刚恢复自由、正缺人手的老东家,凭着监狱里打出来的‘威名’和这点‘共患难’的时间差,迅速取得信任……这剧本,写得可真周全。”。
      “可是,全局,你们在安排这‘完美’剧本时,有没有想过,这‘三年’的代价是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蒋满盈蜷缩的左手,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你们可真是……‘相信’他啊。”杨慕的嘲讽尖锐得像冰锥,“相信他一定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活下来,相信他一定能‘恰好’把对方打残而不被当场打死!你们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有没有算过万一?”
      他逼视着全嘉和,目光如炬:“万一那个朱雀的打手当时下手再狠一点,直接把他打死了呢?你们这盘大棋,不就还没开始就彻底崩盘了吗?啊?”
      杨慕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难看的、混合着绝望和讥讽的笑容,自问自答:
      “哦,对了。”
      “死了,也就死了。”
      “不过是一颗棋子报废了而已,再换一颗就是了。”
      “反正,总有年轻人,一腔热血,愿意为这身警服……前赴后继,粉身碎骨。”
      “是不是啊,全局?”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却重如千钧。
      “还有,如果结果本来就是‘擦枪走火’——”
      杨慕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高亢,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所有伪装,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荒谬。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穿一切、却已无力愤怒的极致悲凉。
      “如果最终的结果,就像你们早就定好的那样,就是那个轻飘飘的、可以解释一切的‘擦枪走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某处,又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些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人。
      “那吴执赌上职业生涯、豁出一切去做的辩护,算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人心上,“遇哥赌上专业判断和前途、坚持做的那个鉴定,又算什么?”
      他的视线缓缓移回全嘉和脸上,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一字一顿地问:
      “他们这七年……所失去的一切,所承受的所有,到底……算什么?”
      杨慕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看透结局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讥诮。
      “难道说,就算他们当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最终的结果,也早就注定是那个‘擦枪走火’?”
      他逼视着全嘉和,声音低沉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那你告诉我,吴执这七年守着的烤炉,遇哥这七年坐着的冷板凳……他们被毁掉的职业道路、被蹉跎的人生岁月,又到底……算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尖锐的诘问,却又透着无尽的苍凉:
      “算他们……活该吗?”
      “算他们不识时务?不懂你口中的‘大局’?是自己非要往枪口上撞,是……咎由自取?”
      “还是算他们……碍了眼?阻碍了你们那个‘完美’的计划,活该被牺牲掉?!”
      “全局,”杨慕的目光紧紧锁住全嘉和,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当你看着吴执在市局门口烟熏火燎地卖红薯的时候,当你看着遇哥在法医中心角落默默无闻坐冷板凳的时候……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闪过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他们?”。
      “有没有一瞬间,觉得对不起他们用七年最宝贵的时光、用职业尊严和整个前途换来的……那个被你们亲手否定、践踏的……‘真相’?”
      死寂。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仿佛变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后,杨慕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干涩、沙哑,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里面掺杂着幻灭后的虚无,和浓得化不开的、浸入骨髓的悲凉。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动作粗暴,仿佛要将脸上所有的情绪——愤怒、失望、心痛、以及最后那一点残存的、对这套体系的眷恋——都狠狠地、彻底地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全嘉和时,眼神里已经是一片深潭死水般的平静。那是一种彻底心死、再无半分留恋的认命和平静。
      “我不干了。”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却像最终宣判的槌音,沉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赵溟师父的情分,”他继续说着,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很久远的事情,“我这些年,拼死拼活,流的血,受的伤,扛的责任……也该还清了。”
      “我不干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不容置疑的决绝力度。
      “现在,”他转过身,不再看办公室里的任何人,声音清晰地传来,“我就去写辞职信。”。
      说完,他迈开脚步,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绝的、义无反顾的决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七年所有的信仰、坚持和牺牲之上,走向一个再无退路的、彻底的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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