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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鸟(三)
温行舟收到穆离传音,燕兰应下了。保险起见,他还录了一小段燕兰的声音,以作安抚姑获鸟之用。
温灵濯忍不住凑过来仔细听,感慨燕兰居然真的还活着,嘴里嘟嘟囔囔,“干嘛不早说呀,当时我还可难过……”好歹他俩幻境生死一线之时还搭过伴呢。
温行舟睨了他一眼,“你气消啦?”
“没有!”温灵濯搁下盘子起身就走。
“哎呀我本来还想说要是你不生气了我就带你去司星监转转,唉唉唉,看来是没机会邀请了……”温行舟摇头晃脑故作沮丧,拿余光偷偷瞥门口倏地顿住的人。
温灵濯一点儿不含糊,立时扭回身,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影音石,“去见姑获鸟?”
“嗯。”温行舟收起了东西,犹豫了下,“还要去送别一个……你的故识。”
“那只小猫妖,死了。”不等温灵濯问温行舟就猛地砸下这么个消息。
温灵濯愣愣定在原地,半天没说话,沉默许久,“我之前也是这么听到别人告诉我,燕兰死了。可她没死,不是吗?”
温行舟温和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信?”
“在见到清月之前,不信。”
他甚至还记得相处不过一日的小猫妖叫什么名字,也加深了对死亡的无端抗拒。
温行舟浅浅叹了一口气,他忽而觉得,自己算命算得也不是那么准。至少,他应该一起去荒沙的。
他自以为留在莲城保住萧珏的命就是最好的安排,有穆离在两个少年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想想,无论是作为舅舅还是师父,他都相当失败啊……
“清月?”裴青溯侧着身用肩膀顶开了半阖的门,慢悠悠端着盏托踏进屋子,“是谁啊?”
温灵濯的妹妹不是叫鸢鸢吗?清月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又是师父的故交吗?
【长桐弄那儿抓到的猫,猫妖】
裴青溯手一顿,偏头正好对上温灵濯的眼,那人又冲他挤了挤眼睛。
【温行舟说清月死了,我不信,一会儿陪我去司星监,我倒要看看怎么回事】
“喂我说,屋子里拢共三个人,有什么不能放开嗓子聊的?”温行舟不满,左看看右看看对着两人小发雷霆,“把听心当传音使是吧?”
温灵濯眉心紧拢,狠狠瞪着眼,“一炷香之前我问你你还一问三不知,怎么现在知道阿裴能听心了?!”
巧言令色的温行舟卡了壳,默了默,拍拍裴青溯的后脑轻轻叹了口气。
他敛笑肃容,郑重地看向温灵濯,“对不起啊阿濯,我也瞒着你。”
温灵濯给他撅了回去,撇过头嗤笑:“算了吧,哪回不是我不问你不说,一点诚意都没有。”
温行舟心虚:“真生气啦?”
“没有。”
温行舟闻言仔细瞅了温灵濯好几眼,面色平和,眉心微蹙,的确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看得他那是啧啧称奇,也终于从中觉察出自家外甥身上的些许不同。
恍惚间透过温灵濯的身影,他看到当初测算的卦中之象,像清晨浓雾一般灰蒙蒙遮蔽,看不清晰未来,静谧而又死寂。
“还是小时候跳着脚骂人的样子可爱,阿濯。”温行舟忽地笑出声,“慢点长大吧。”
温灵濯可没工夫陪他东扯西扯,一转头和阿裴收拾了碗筷端着盏托跑了,留孤寡舅舅一人在屋子里。
突然一个头又从门口探了进来,冲着温行舟一嗓子:“你快点,差不多时候我们就去司星监!”也不等温行舟回便倏地收回去,快得只能看见半个影儿一闪而过。
温行舟无奈摇摇头,待拾掇完出门一看,两人果然已候在了外头,只等温行舟画阵传送。
姑获鸟原本被常山王世子悄悄关押在王府私牢,却不想司星监抓了只猫妖意图抵罪,再三权衡之下,萧珺装作终于擒得妖首,将姑获鸟与自己的人一同安插进司星监。
只可惜那小猫妖短短几日受尽酷刑,已然神志不清,认了罪。司星监拒不放人,连久病初愈的张老翁想见女儿一面都不被允许。
最新传来的消息,只说张小姐身上附着的妖孽已除,猫妖已死,陛下有令请温道长去看看。
温行舟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与他们听,原以为这一回温灵濯该死心了。毕竟,司星监定然是探测不到妖息才会有此结论,而妖失去妖息,原因无外乎便是散灵而亡。
不想温灵濯却说:“我当你是看过才言辞凿凿呢。”他轻轻哼了声,拉着裴青溯就往里走。
玄黑的大门伟岸,大敞着入口的通道,吵吵嚷嚷声不绝,仔细一看,原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媪和看门的守卫争起来了,路过的方大娘见了立马搀扶着老媪帮腔,直把守卫骂得面红耳赤,手持着长矛就要赶她们出去。
温灵濯脚步不由得往那头歪去,出声喝住就要动手的守卫。一问才知道,原来老媪就是张小姐的母亲,张老翁思女心切又病倒了,他们只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不应该呀,幺妹儿不都好了么,我刚从里头出来,听兵头儿他们私底下说的。”方大娘快嘴快舌,心肠又热,当下就倒豆子似的三两下漏了个精光,“据说是闻不着妖的味道了,幺妹儿人看着也正常……左相的人前几日来过,他那龟儿子这会儿闹着非她不娶了,房里的莺莺燕燕还不知凡几呢……”
老媪听了怎么能不着急,当即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叫着喊着要闯进去。
“跟着我。”温灵濯背着手,冲她们一点头,径直快步往里走去,生怕温行舟反对。
温行舟叹,他又不会说什么。他抬脚慢悠悠走在最后,恰巧遇着官正,遂停下来,“通禀江恒江大人,只说温行舟奉命协查。”
春官正躬身朝他作揖行礼,浅浅笑着回:“大人已嘱咐过了,温大人来了可随意探查。姑获鸟关押于地下三层,我为大人引路。”
“明月姑娘得知大人要来,也已早早等在地牢之中,与小官一同听从大人吩咐。”
温行舟脚步不停,指了指前头几个一味往里闯的愣头青,无奈回以一笑,“……他们随我一道,还请多担待。”
温灵濯挑剔地打量着司星监内部,越往地下走妖息越浓郁,呛得人难受。他说过很讨厌司星监,其中或许就有这个原因罢。
明明是人间,非得弄出这么一个妖比人都多地方。妖族并非都是群居,因而温灵濯出入妖的领地未必有多大反应。可司星监关押了上百头妖,各色妖息杂在一起,真真把温灵濯熏得生无可恋。
同样是人但嗅觉并不灵敏的裴青溯担忧地侧过头,“你还好吧?”
“不太好。”不知道哪只妖身上腐烂了,一股子腥臭,他快吐了。
温行舟一回身点住他身上穴位,暂时封住嗅觉,“就到了。”
这下好多了,温灵濯顿觉活过来,腰杆挺直了眼睛也能睁开了,这才看清昏暗地牢立着一道朦胧倩影,白纱半蒙着面,静静等他们过去。
明月姑娘新升司星监秋官正,一身青衣罗裙成了窄袖劲装的官服,红枫一样的颜色,衬得她比从前更意气风发。
“这身好看呐。”温行舟笑眯眯招呼,老熟人见面也就不你来我往行虚礼了,“够精神的。”
“承蒙世子殿下信任。”明月姑娘垂眸,点点头自谦。
她上前打开了牢门,与春官正分立两侧,守在门口。
牢内昏暗,只有一盏烛油灯明明灭灭,随着人走过带起的微风摇摇欲熄,勉强能看清墙角干草堆里窝着乌黑一团人影。
温灵濯小心翼翼上前,看清那黢黑的原来是长长了铺散的头发,打着结纠缠在一块儿。扒开之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比起初见时的模样,现在她瘦削得只剩骨头,两颊凹陷几乎没有肉,呆呆愣愣睁开眼睛,开裂的唇开开合合,依稀能辨出是救命的字句。
“我来吧。”
温行舟托起她不剩几量重的脑袋,两指并起按在眉心,仔仔细细扫过这小姑娘的识海。
“什么也没有。”他指尖一顿,头也不回问门口的官正,“你们也什么都探不出吗?”
春官正:“是。”
温行舟:“什么时候的事?”
“大抵是抓到姑获鸟之后的最后一次祛魂。”春官正顿了顿,“在那以后便探不到任何妖息。”
“祛魂是恶鬼夺舍之时才用的吧。”温灵濯不由得拢紧了眉,冷冷讥讽,“妖和人共占一具身体的情况使用祛魂真的不怕张茵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吗?还是你们根本不在乎?”
温灵濯气极,司星监和妖鬼打了不知多少年交道,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倘若猫妖清月真与张茵儿的魂魄融合为一体,祛了张茵儿的魂等同于除了妖。一个本就落水将死的女人,就算活着也是被迫委身权贵,救不救又有什么要紧呢?
多好的办法多好的办法……
那苦苦守在门口等着女儿回家的老母亲呢,素有心疾卧床一病不起的张老翁呢?原以为贵人大发慈悲能帮忙救回自己的孩子,不想却是另一个火坑,经受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楚……他们会不会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温行舟止住了他的话头,只是一个眼神温灵濯便发不出声音被迫闭嘴了。
“可以放她出去了。”温行舟看向明月姑娘,微微点头,“让人帮忙给她收拾一下吧,她阿娘还在外头等她回家。”
说罢,他又拍拍温灵濯的肩悄悄解开哑穴,对着春官正一点头,跟着人出去。
释放的手续倒不繁琐,只是由于少见,流程走得很慢,那纸文书传到江恒手中时已近黄昏。他也没多说,盖章放人,却没下令撤回长桐弄的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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