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玉：皇女她丹心献社稷啊！（女尊）

　　空灵笑声余烬被风吹弥整个乌夜，身前男子喉间却已不震，他慢低下巴，漆黑眼珠随之下移，他像只过分精致的木偶，一动不动。

　　她注视着映不出她像的舍子，平稳鼻息一下下呼出，胸口第五次沉浮时，尖锐笑声骤然又至。

　　“真疯假疯？哈哈！”

　　“真疯如何？假疯如何？我本救不得一条人命，也毁不了你的世道！你问我疯不疯？倒不如扪心自问，你疯不疯！哈哈！哈哈！”

　　他双肩随着嚎笑而起落，晔樱眼睫如常而振，张口：“不疯。本殿下很清楚，每一步都该往哪走，落在哪。”

　　严话定定掷地，凄长的夜，回音即闻，笑破冷风。

　　“毕竟是非掌中物，敢将昏聩充清醒”，他冷嘲的声陡然转急：“天下之人谁胆言，竞相争做傻疯子，唯有野鬼斗胆讽，你非圣明，乃是食人虫啊！哈哈！”

　　冲撞笑声锋利刺过耳，她抬手止住欲责他“重逆无道”的臻娘。

　　“可说皇家无情，莫言无为不谙理。”她站起身来，青满说她昏庸无道，妄定是非，满朝大臣为有所图，竞相迎合。民陷苦害却无处话冤，世道之凄惨，她与党豺为虐所致，所助。

　　可她非残暴皇子，少时通习古贤道，五更灯下书百翻，母皇师傅诲其君家事，曰，天下为先后讲私。十六时誓躯捐国事，怎言她无道，与恶邻？

　　晔樱长舒一口郁气，她们只觉她得了刘歌偌参谋惠里县私贩人口一事的证据，却将风声紧锁，迟迟不肯审查高秀此事，乃是袒护皇亲之举。
　　然，真是她私心包庇吗？她暗叹一声，她与苏承临自幼相恶，与刘歌偌也无情分，谈何“因亲袒护”。

　　可刘歌偌不单是她的二嫂，更是鸾霄的驸马。驸马害民，天下百姓如何想？岂不动摇人心，若有反贼借此挑唆，煽动情绪，引发暴动危及社会安稳，该如何？

　　再者，刘歌偌乃刘家贵女，刘家五代守国土，劳苦功高，在朝中地位何等高。今刘将军为鸾霄武官之首，现以总督之职抵御外族，若她此次战胜归来，母皇不赏反下令要杀她的独女，她如何想？满朝大臣如何想？可会怨上，感心寒。

　　另外，刘家与太女关系甚密，经此一番，岂不是给狼子可趁之机？刘家若真串通太女行乱举，东面战事可谓一朝崩溃；另有，能与刘家十万谛风军相抗的唯有上官家麟台军，若有内乱，必调其兵，而西北与邻两国的交战向来激烈，近年关系很紧张，若散了兵力，上官聆打起仗来未免太过艰辛。

　　她看着暗夜里，扬着血唇满心讥讽的青满，愁绪在心头压了又压，天枫寨劫粮一事本就使朝廷大大失威，致人心不稳，若又因“山鬼”一事追究刘歌偌，牵扯出一系列动荡，使朝局分裂，将鸾霄置于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境地，于国本而言，实在不值得。

　　寒风与讽笑吹穿她繁重的心头，孤冷一身。
　　她道：“我心忧虑，无人懂。”
　　可这些事，她与青怜她们说不通，也说不得，咽了一下忧思，她又言：“罢，高低观光，景不同。”

　　但惠里县的事情，她也非要翻黄倒皁，或置之不理，只不过她该权衡，该以大局为重从长打算，晔樱将视线落至青满身后的青怜，她知道，这些日子青怜一直在观察试探她，近来她在筹划的事，想必青怜已知晓，只当她们能明白，她非她们眼中那样不堪。

　　“咚咚”水花溅起声响起，庭外游鱼戏水音，波动欲明长夜涟漪。

　　青怜已不惊讶五皇女对弟弟冒犯的平静，她变本加厉作曲讽刺五皇女，这个看似性情恶劣的女儿，也没有真的没有生过气，还富有趣味同不识文的主子解读她这戏里头骂了什么。可她没想过……

　　“姐敢直谏，弟敢犯颜，若群臣与民皆如此，何愁居高而不自省。”皇女垂眸浅笑，明月照她面庞秀骨，玉貌威仪汇于淡哀长眉，丽女神韵令人想怜，而不敢怜。

　　那夜去寻主子，在皇女书案上，她瞥见了皇女亲绘的冥欢河水域图，还有一张张被压在砚台下，书着堤坝水闸宜何修，何人善此事；哪家商户这片有门路，合作能助民销鱼；朝廷拨款与鱼课市税应何调……

　　她并非自己一开始口中那种草芥人命，罔顾民生的勋贵，青怜凝着皇女轻漾的唇，微颤的手滞在空中，皇女每每温和下来，笑容总蒙着一份沉重，她多希望这个五皇女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可偏偏不是……偏偏不是……
　　她闭上了眼，久久咽了口气，迟疑到最后，还是将手搭在了轮椅扶手上，轻拢青满挠着扶手的指：“算了，算了……阿满，她真的，不算坏……”

　　青满一怔，顷刻间，像只被突然斩断了所有悬丝的怨偶，无像的眼中深重毒恨满溢而出，他反抓住了青怜的手，用力将指甲刺入她的掌侧：“你忘了！你全都忘了！”

　　鲜红染在白皙的指上，青怜咬唇抑痛，却不将眼抬起来半分，立于轮椅后低身，似沉痛将弟弟抱住，悲斥着，不公，不公……

　　其实晔樱不明白，为什么青怜和青满，从第一面开始，就对她表现出极度的厌恶。但是……往后她会知道的。

　　她视线移至右侧几步远的距离，青霓愤恨地盯着她，抬臂挡在了换了净色衣裳的陆昭玄身前，旁侧，臻娘呈着她的浅云斗篷，对这两人的不满在眼底不加掩饰。

　　银月倾倒地上，静静印上一个个步影，她没说什么，只是往向陆昭玄身前走近。挡他身前的青衫迎风肆扬，倔强寒里，潋滟秀眼，本能透出对她强权的恐惧，但飘摆云衫下，青霓笔直的身子却未动未移，陆昭玄则在衫袖之后，沉默着，直到——
　　清光落入她掌心，她将手置于青霓臂下，向他伸出了手。

　　青霓率先愣住，后回脸，见主子微翕的唇，他落在狐狸面具前的一缕乌发延至手边，他抬手，牵住她。

　　迷惑里，青霓将手放下，晔樱却用力一牵，将人拉至怀前，陆昭玄对上她带着欣赏的端量目光，将视线移至她浅勾的唇角。

　　她贴到他耳边，另一只手拨落他的面具，显于面具下，一双妖冶长眸，漾着懵懂情波，魅与纯兼生。

　　他生得，真心是很美。
　　晔樱侧过脸，将狐狸面具放落他的手中，“今夜不想戴，便不戴了”，目光掠过泛亮的荻白锦袍，手从他肩上细腻梅纹抚至他的耳垂，“这身衣裳，你穿着，很漂亮。”

　　暖音裹挟着独属于她的深密气息，她想说的，不是衣服漂亮，也不是他漂亮。
　　陆昭玄偏下了头，她细碎的鬓发痒痒扫着他的脸颊，自从锦笙把那张半真半假的名单给苏晔樱以后，她对她们就好了起来。锦笙说过，放心，她最多查隐箫的身世，其她人，她没能耐也没时间查。

　　出于愧疚，那一夜，他到苏晔樱房中，送了本志怪《七鬼录》，希望又不希望她明白什么。也是那一夜，苏晔樱问他，为什么总喜欢穿一身红衣。
　　他抬眼，苏晔樱霁月般的明眸，温和笑意下，是他难以窥透的复杂。他不是喜欢穿红衣，而是从前，无论是什么颜色的衣服，最后都会溅上一身红。

　　“陆昭玄，陪着我，往后你身上的红，只会是我笔下的丹青。”那夜床头，她与月同谧的和音，此刻轻扰着耳畔。

　　她松开手，偏身取过木板上斗篷，挥风让衣舒展，轻柔披在他的肩头，“怎么不穿？”

　　“等着本殿下亲自伺候你？”她莞尔低脸，目光垂于绑着斗篷系带的手上，庭风一阵，宁和冷寂。

　　昭玄看着她，心脏搏动的每一下，都加剧着迷茫的不解，苏晔樱，真的好怪……他抓住了胸前绑系带的手，僵硬的冰冷刹那从指间开始流进身体里。

　　“外边冷，让大家都都到厅中去吧，里头烧了炭”，她将带子系好，指放松，回牵住他：“你也别受了凉。”

　　她好怪。苏晔樱挽过他手，牵他往厅门前走，火明透过雕窗，光落阶上，晚风过耳，他青丝鬓后飞。他不明白，明明最怕冷的人是她，心最冷的人也是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

　　黑夜里，皇女发间有支亮簪，簪上乌珠澄明，瞧着也沉沉难举，昭玄走着，却将如冰的手牵得更紧，她真的是一个毫无温度的权贵，而不是一个人吗？

　　长风啸啸，庭叶不知又纷飞几许，晚翠扫过眼前，紫裳看着两人，齿贝轻顿下唇瓣，嗓中轻轻的“嗯……”拉长，好奇瞥过锦笙。

　　锦笙翘了翘下巴，一边往厅中走，一边挡嘴悄悄咪咪与紫裳说小话，另外跟着走的三人表情却无一例外的阴沉。

　　庭外水声传及，姜穆语站在庭门口，将月下所有人的阴影全部揽入眼底，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耳边传入南枝的声音，“嬷嬷，这药……”
　　“晚些时候热了再送进去。”

　　她的余光不自觉瞥向端着药的南枝，而南枝略有慌张低头，应臻娘“是”后快步退了下去。
　　她视线延至台阶上的紫裳，这敏锐女子与锦笙不知聊到什么欢的，两人同时回头，瞄了她一眼。

　　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汹涌的风夜里，扎破了她心里最后的防线。

　　很难办……事情，真的很难办……

　　她指抓着腿侧，缓重气息落进空气里，将步履也变得寸步难行。

　　她得比苏晔樱更快，更快查清楚这群人的底细。不然……

　　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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