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

　　有一团高大的影子慢慢靠近那孩童。

　　孩童在极度苦痛折磨之中扬起的小脸儿泪痕交错，那拼尽全力地强忍着疼痛煎熬的小小身躯，艰难地伸出藕节般的手臂，用微弱又沙哑的声音乞求道：“救，我……”

　　这一声如同他心底埋藏久远的呼声，此刻竟然像从自己身体发出一般，让他如此情难自已。一种渴望得到解脱的强烈欲望，让他恨不能摧毁自己束缚着真正自己的身体，将体内的一切都挖出来，撕破这禁锢的皮囊，冲破一切桎梏……

　　一直白玉般纤长的手臂从那团影子中伸出，手臂上泛着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淡淡柔柔。

　　他握住了孩童求救的那只手，蔓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那只手的柔若无骨和光滑温腻。

　　只不过只是对他片刻的安慰，转瞬间，同样那只手伸向孩童的胸口，毫不迟疑地从中挖取了他的心脏。

　　“啊……”孩童在这剧痛中嘶喊了一声，随后失去了意识。

　　那颗砰砰缩张的血淋淋的心脏在手中不安分地跳动着，散发出浓重而极具压迫性的黑气。蔓华看见那只柔手在用力，彷佛再有一下便可将其捏碎成渣。他同时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悲痛——难怪他没有心。

　　蔓华一手抚在胸口，感到一种晕眩袭来，但他强撑着意识，再次看过去时，场景竟又发生了转换。

　　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分别不出何处，像是有水的地方，有些与留仙池的水边类似，因为不光有碧绿的水还有充盈的仙气。

　　那颗早已不再淌血的心脏跳动极具厉害，似有东西要从中宣泄出来，黑色之气萦绕缠绕，呼之欲出。

　　随着那只手倾斜，那颗心直直掉落，在水面竟没荡起一丝水花，像被融入一般被水完全包容。水中仙气氤氲，与心脏所散发的黑色缠绕纠结，而那原本已经快干涸的血液，也在水中晕出艳丽的花纹。

　　红白黑三种气形互相缠绕，相互拉扯较量。渐渐地，可以看见黑气慢慢减弱消退……

　　那只手略一施法，也干预进去。

　　蔓华感觉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处又开始撕痛，那原本空无一物，早就如死水般不再流动。只是当他初遇莲上时，有了难掩的悸动……

　　突然，一道强烈的绚丽光芒将那颗被极致拉扯的心脏包裹，难以窥其全貌。而当光芒绽放开来，画面中出现了一朵惊艳于世，仙华润泽的五色心莲，其中淡白，湖蓝，妖紫这三种颜色蔓华已经见过，而且是前不久，是莲上的原形，三色心莲。

　　这朵五色心莲花瓣密集紧实，端部圆钝尽显温和纯真，细细密密的花瓣层层叠叠，一如三色心莲的亭亭物华，清逸茂灵。可比起三色心莲的花瓣略有些松散的，瞧着疏离冷淡，这朵五色心莲的紧密和层层相交更显一种繁复紧实的壮美，极具生命力的高扬，再无一丝缺憾疏淡的黯然，而尽显生命的完整和张力。

　　其余两种颜色是暖黄和淡粉色，这五种颜色交相映衬，亦淡亦浓，亦凉亦暖，若疏若远，若明若浅，流溢着这世间最美的色彩。

　　蔓华被这五色心莲紧紧吸引，他太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了，五色心莲与三色心莲的关联，蔓华有种强烈的预感，且是他不愿去细想的……

　　“他如此年幼，有无限可能。既已降生，便是天意，他可以绽放出美好的生命力。”
　　这段话字字恳切，声声入耳，带着无可置疑的笃定。

　　而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眼前景象再变。

　　他看见一个身高体长的背影，只是远远看着，这种神姿美态，优雅华贵之气便像一道光扑面而来。光是这样看着，蔓华已经忍不住想要扑上前去看其容颜。

　　蔓华觉得他很熟悉，可并没有立刻想到是清澜，但只在迟钝了两秒之后，便定格了清澜的身影。他们很像很像，但两者从身后看并非完全重合，这个身影更具沉稳之力，少了两分柔软之气。

　　“这两瓣心莲融于你，是你的新生，亦是他的绝处逢生。”又突然传来一道宽广悠扬的声音。

　　“清心落玉湖，平地起风澜。清澜，今后将再无退路。”

　　……

　　清澜，清澜，清澜！

　　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其中？

　　你和天帝究竟是何关系？

　　又达成了什么合作？

　　他的心化作五色心莲，有两片花瓣给了清澜，而剩余那不完整的三色心莲整体竟然修成了上仙——莲上仙君！难怪一靠近莲上，他感到胸口就像被什么填满一般。

　　这一切从没有什么巧合，一直以来都是蓄谋已久！

　　他可以随意使用莲上的罕泠剑，清澜可以任意把玩他的无渊剑，他可以化为龙形，而莲上所说的“莫名其妙受伤”其实是分担了清澜的伤，也许清澜同时也分担着莲上的伤，就像第一次见到清澜的龙形时只因为找不出缘由的伤害。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之间的这种关联……

　　蔓华感到一种愤怒在胸口呼之欲出，他的身体也因为极度的不可思议而抖动，神色冷峻，双眸充盈着血气。命运被安排，被随意更改，他却忘记了那么多重要的事。不，不是他忘记了，而是记忆被刻意抹去。

　　如果他是带着诅咒而降生，如果他的出世不被容忍，为何不在最初的时候杀了他！为何要让他活着，看似拥有一切，却一切都不属于他？为何要让他有了牵绊，又无法选择？为何让他看似随心所欲，却在生命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

　　“天帝，你费尽心力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你凌驾于天地的权威？为了复活攻玉上神？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你达成了你的目的了么？你的处心积虑到现在，得到了什么！“

　　蔓华觉得自己是可悲的，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是悲剧。

　　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天帝是可恨的，但却也十分可悲。从无尽深渊出现的他无疑是一种威胁，世间的秩序之主还是得日夜防范于混沌之源的侵袭；明明骨子里充满了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狠辣，却还是要装作天地道义的正派作风受这世间的有序所束缚；做了那么多想要复活攻玉上神，以为可以成功，却最终落空……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蔓华只想在这一刻宣泄自己的情绪。如果不这样做，他会失去挣扎的信念，他会没有勇气做最后的努力。天帝就像一种无形的命运，扼制住他生命的咽喉。命运本身，已充满了悲哀，而沾染此命运者，又有谁能幸免。

　　眼前所有景象被打破，他重新回到现实，一片透蓝的水域中，一朵三色心莲在他面前流溢着光彩。

　　“天运的自然轮转，乃昊亦无法掌控。清澜对你的救赎，改变了与你们相关的一切。一切因他而起，须以他为终结。”

　　“在你的角度，我生来就应该死去。清澜予我新生，给我教养，从我活着，自认从未刻意去伤害过谁。你抽取殷立国的守护之力，使其变成生命荒地，清澜却炼业火燃万古神树，取佛骨镇守生命荒地。这些都是清澜一次次牺牲换取，他对你我都没有任何义务，只是因为善意而已。你我都该死，却偏偏不该是他！“

　　”将这朵三色心莲融入清澜体内，他将获救，与此同时，世间再无莲上。 ”

　　蔓华发觉这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因为他们对这个世间的认知从不在一个层面，对待万事万物各有天差地别的角度。当知道莲上与清澜的关联之后，看见这三色心莲，他其实轻易能猜到有这么一种办法。

　　可他无法去想。

　　莲上不是这朵只徒有绚丽外表的三色心莲，他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生性淡漠，不流连于世俗，有着自己所遵循的一套行事准则；他简单纯粹，不畏艰难险阻，只专注于自己当下的责任；他天姿独绝，不矜不贵，大义面前可倾其所有。

　　这从来不是蔓华与清澜谁最重要的问题。他们是独立而完整的个体，都有权释放自己特有的生命力，没有谁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除了他们自己。

　　清澜和莲上都在天帝身边效力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莲上，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却就这么交出三色心莲，让蔓华选择。清澜在天庭时的尽忠职守在以前经常让蔓华感到醋意浓浓，而莲上对天帝的尊重和信仰形成了他生活的行事准则。

　　只不过受到这样关注仰视的天帝并不在意，如此的无心无极也许连复活攻玉上神的动机都不禁值得怀疑。

　　蔓华将这三色心莲收入，他无法放心地任莲上继续留在此处。也不知化作原形的他是否还能感知到此刻他们之间的对话，如果能的话，他内心该多么悲凉。

　　“我会救清澜，也不会让你继续伤害莲上。我不与你动手，是因为我心有羁绊，不愿这世间一切变为废墟。你要杀我，可以重获你的力量，哪怕牺牲你所创造的一切。到那时，我同样也会无所顾忌。“

　　他不会主动让世间陷入绝境，但如果毁灭已经到来，他一定会不留余力地寻求一丝绝地逢生的可能。不光是因为清澜，也是为他自己。他不是祸害，不是诅咒，他也是千千万万的众生之一，有所爱有所想有所坚守。

　　“蔓华，只要世间有一个愿你安好，你便无恙；只要天地间有一个恼恨于昊，昊便会消减。”

　　蔓华来不及细想这句话，便觉得眼前水流在浮动，向上冒着无数的水泡。这种气流的转变带着无法喘息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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