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

　　如果要细细的讲述这些一个接一个的故事，那便是一千一夜都说不尽到不明的。所以月白许多都是一笔带过，而且有点事情他也不愿意讲，尤其是涉及到他主上的，除了名字和一点儿沾边的身份，就再无更多。

　　先是讲了蔓华一直追问许久，也很想知道的事——自己是谁？

　　他与引厉同是出自无尽深渊。无尽深渊位于溟川最深处最底端，永无天日，封印了曾经的创世者。

　　提及创世者与造物者的关系，《德兰经》只有非常简短的介绍：造物者，分于创世者之识，化于创世者之形。创世者，混沌之源；造物者，秩序之主。

　　在曾经混乱与井然，无序与有序相争斗时，创世者与造物者发生了巨大的文明之战。其中神鸟沧龙金麟这些拥有原始力之众都为了建立秩序而逐步牺牲。在如今由秩序为导向的天地，造物者，也就是初代天帝俨然是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只不过他也牺牲了身边的一众干将。

　　其中攻玉上神便是文明之战走向结束的关键，他是集天地混沌之源与秩序之力的独引者。他出自创世者，却忠于造物者。最终联合以身死将创世者封于无尽深渊，永生永世。

　　天帝未真的杀死创世者，依旧保留者无尽深渊，起初不过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力量分散给天地间形成秩序，而无多余之力再去彻底消灭此。但后面却是怀着私心以为攻玉上神仍有复活的机会。

　　蔓华与引厉便是创世者在无尽深渊利用仅剩的余力创造出的，带着诅咒降生，必要破坏世间秩序。蔓华是最像攻玉上神的哪一个，不论是品性还是力量。因为当引厉被创造出世之后，天帝的种种对待让创世者意识到他真正意图，才有了最后的蔓华。

　　为何说蔓华是最后一个，是因为月白在蔓华投入尘世之后去了无尽深渊，发现哪里已经被毁，归位虚无。这也是他第一次失去理智，跑去找天帝质问，甚至与其大打出手。

　　原本他也以为如今的天帝不过是空架子一个，可是他竟还有摧毁无尽深渊的能力，而对付自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受了重伤却依旧不甘。只要无尽深渊在，他的主上就可能回来，而天帝毁了无尽深渊，原来曾经做的一切都只是假象！骗局！让他心生期望，规矩地等候这其实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那一刻么？！

　　实在太可笑，太可恨。

　　“无论创造出多少，都不是他了。”这是天帝给他的回答。这个永远不知情绪为何物的虚伪做作的高位者，也就是凭着这些假仁假义，虚与委蛇让他的主上一步步走向死亡，只为了他要的秩序井然！

　　这世间本就是虚无，终将一切化为混沌，寻求秩序与有序不过是追求一种虚幻而不切实际的念头，却让多少充当其中的牺牲品。

　　可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秩序，也只有秩序才能让他们存在。否则当天地重归于混沌，现有的所有一切都将彻底消失，他们也不列外。

　　更为绝望的是，这世间却依旧要凭靠他天帝的力量才能得以延续和维持。他现在的虚弱以及退化，是因为将自身强大的力量化为了世间的福泽之力，庇护这大地四界。而只要他愿意，仍旧可以重新获取这些力量，只不过总要有所牺牲，就像殷立国，平京之地。

　　当天帝重新获得自己全部的原始之力之时，便是这个天地的重建之日，一切归零，重新开始，仍旧有无限的可能，只是这些可能之中他们都不复存在。也许连天帝都不再是现在的样子。从初代天帝到现在的天帝，其实也如同这年代更迭一般已经发生了多少改变，只不过没有谁能去证实。

　　至少连月白都再也未真正接触过天帝。他从不叫谁记住他的相貌威仪，却偏偏让谁都抹不去内心对他极致的崇尚敬意。

　　月白内心不愿承认主上是为了天帝所牺牲，而是为了整个天地。虽然他无比讨厌无比憎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到他想象中的世间秩序的天帝。但主上牺牲了自己换取世间的长存和秩序，他怎能不应着自己主上的意志延续下去！

　　“我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连同他曾经想过主上能复活的那份心思也不要知道。即便活到天长地久，都还是有妄念。凡人神仙妖魔鬼怪，不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嚒。

　　”你认为一切都无法阻止，不能做出改变，所以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蔓华深深叹口气，意味悠长道：”知道真相不意味掌控，不代表反抗。只是当临近深渊之际，是我自己纵身越下，而非被你们一把推下时，才开始回想起那些曾经理所当然的事，都早已在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最好的时刻。“

　　月白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遗憾和悔恨，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还是来自蔓华，可对于事态发展于此，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以为最坏的情况是他与蔓华跟天帝开战，拼个你死我活。即便败了也就败了，再漫长的生命都有结束的时候。

　　可一切还没开始，最先牺牲的竟然是清澜。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境地？这究竟是预谋还是巧合？

　　……

　　虽然知道天宫经过万古神树一事之后受到巨大的破坏，但再次上到天宫时看着这些被黑色汁液涂染的废墟还是颇为触目惊心。这次大多数仙官都在下界维护，包括天帝最后也都下去了，如果不是蔓华莲上他们后面赶到，整个天宫应是会尽毁，而战场往下界转移。

　　现在只有寥寥可数的低阶仙官在做修复，其余的都在接受治疗或者协助治疗。

　　只不过他此刻时间有限，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思去看那些受伤的旧识，几乎是直奔留仙池而去。

　　他听说莲上仙君受伤了，而且是很重很重的伤，被天帝带走的时候都恢复了原形。当时在场有很多，却没有谁看见他怎样受伤的。这不禁让蔓华回忆起莲上之前跟他说过“莫名其妙地受伤”这种离奇的东西。蔓华直觉到其中有他们都不知的隐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等感到留仙池时，望着一片白雾茫茫的水面，平静地毫无声息。一眼可以看见远处白花繁茂的最后一棵万古神树，氤氲着仙气，静静而缓慢地生长。它没有像人一般的生命力，就单纯地只规规矩矩地做一棵树，就像下界那千千万万棵普通的树木一般。就这么单一重复地活着，却受到极大的艳羡和嫉妒，可它大概都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情绪。

　　它只是一棵树。

　　蔓华没有迟疑地跃入留仙池中，透过浓郁的仙气，穿过蓝宝石般的水面，落入其中。

　　这浓重的仙气呛得他一时有些头脑发昏，略微一适应，便向着深处潜去。他现在感知不到天帝甚至莲上的气息，可能是因为沉入水底深处而被掩盖。

　　再次回到这里，蔓华忽然回想起自己上次与莲上一起赴留仙池的时候。在这里面他见到一位老者，应该就是攻玉上神的化身，那时候说了很多话，如今能回想起最清晰的也就那句：“莫来莫往，世无两全；且罢且过，愿宁勿怀。”大概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攻玉上神是劝天帝勿要执着，复活他绝无可能么？

　　对了，还有那块会变化颜色的石头，据攻玉上神描述若能说出这石头颜色便能唤起其灵性，然后埋在土中会长出不得了的东西。可这块石头在他下落凡间时就不知去向，主要他忘记了。最开始给清澜保管，结果清澜去了佛门将这个还给他，然后他去了雪渊之巅，再然后投身于凡世间。

　　好像给了月白……还是孜婴？真是记不清了。

　　仔细想来，自己还真是健忘，说他是出生于无尽深渊，可他却完全记不得当时的场景，最早的记忆是从遇到孜婴开始。原本如果还有机会应该去无尽深渊看看，他的出生地。但无尽深渊已经被毁，成为一片虚无。

　　天帝为何要将无尽深渊彻底毁了？如果是因为受到威胁，应该早就有所行动，这其中的变故是因为确定了攻玉上神再无复生的可能？

　　蔓华思绪纷乱，等到察觉一丝异样时，周围的景象已经极速转幻。原本白光充盈的水域却瞬间暗下来，然后一阵风浪来袭，将他瞬间卷入其中。

　　刹那间，蔓华感到一股强大而厚重的力量将他包围，他原本想挣扎反抗，但这个力量实在让他过于熟悉，就像当初被困在无数的黑夜里般。

　　这是曾经阻止让自己苏醒的那股力量，现在可以明确说出是天帝的干预。

　　意识到这一点，蔓华便稍作了迟疑。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周围景象已经转变。

　　他身处于一个宽广的沟壑之中，周围飞沙走石，昏暗的视线让整个空间显得异常沉重和混沌。而每走动一步，脚上的不适感就增多一分，像是有不干净的污秽在通过双脚要攀附于他。低头看去，脚底黑色气体浮动紧紧缠绕着他。

　　细细感受，这种黑气其实是很好的阴暗物质，可此刻蔓华却觉得这太过沉重，有种超负荷的吃力感。

　　突然听见一声巨响，整个山谷就像是受到剧烈的冲击般开始颤动，甚至开裂。

　　蔓华不得不跃至空中观察情况，但整个空间都受及波动，即便是在半空中，也极难如此稳住身形，于是他召出无渊剑，站在剑鞘上才算微微有了心思去看下面的情况。

　　下面岩石飞乱，烟尘弥漫，往上飞扬。他正想离得远些，却突然看见有个小小的可移动的物体从一团硝烟之中冲了出来，没几步却又跌倒，在地上以扭曲的姿态挣扎着。

　　蔓华靠的近了些，烟尘慢慢往两边散去，他才得以看见原来是个不过两三岁的孩童。

　　他皮肤森白如骨，头发漆黑如墨，面部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到变形，牙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已经渗血。身体小小的，却浑身充满了巨大的气场，一种自内往外散发的张力，似有一股巨大而让他难以承受的力量在他体内，让他这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打滚挣扎痉挛以寻求宣泄。

　　蔓华越看眸中的目光越沉，好熟悉的场景，一种深藏的记忆得到了某种共鸣般让他浑身有些战栗，而一种莫名的痛苦和伤害渐渐传遍四肢，竟让他有些痛难自已。

　　那孩童撕心裂肺的喊叫，接连传入耳中，撞击着他的思绪，冲的支离破碎，却又很快开始自主拼凑，那久远而毫无迹象的记忆竟与眼前的景象慢慢开始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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