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作者:Pythagozi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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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寂身


      瑟若笑够了,收敛神色,问:“可是陛下有旨意传来?”

      戚宴之也笑:“就不能我来看看殿下,顺道送这封折子么?”口中虽玩笑,仍照例叩拜礼毕,这才随意在一旁坐下。

      既非奉旨,自是为皇帝选婚一事而来。戚宴之大约担心她多年离京,不再紧跟朝中风向,或是奉了林璠吩咐,也或是她自己的一番体己好意,来同她说一说。

      瑟若于是不急提正事,只闲谈起京中这些年风气如何变迁,戚宴之默契接话,便说到朝堂局势、几派势力此消彼长。

      二人一气谈了大半个时辰。虽确实于细处和新崛起势力不甚熟知,瑟若仍是从前那果决睿智之态,叫戚宴之心下宽慰之余,更不由得敬佩又骄傲,殿下何曾有一日不英明过。

      至于大婚之事,瑟若直问:“陛下素来明理,儿女私情更非他所系心。依你看,为何此事拖了三年,每次都婉拒群臣之请?”

      戚宴之早料她要问,答得也不迟疑:“立后系国本,朝局虽表面平稳,陛下实则无可全信之人。礼部送上的世家女名册,每次都是一半‘首党’,一半‘次党’,陛下看着怎会舒心?”

      这所谓“首党”“次党”,正是以陆简贞和鄢世绥为首的两大派系。

      梁述死后,旧梁党作恶者遭清算,余下干才多归了鄢世绥,成了如今帝党的骨干。

      而陆简贞自地方任上起就由瑟若一手提拔,自来被视作长公主嫡系。瑟若一还政,他本人立刻失了靠山,鄢世绥又才雄势大,不纠集党羽哪能与之抗衡,结果朝中渐成二分,非鄢世绥一脉,便自然而然聚向陆简贞。

      皇帝本人将这演变看得清清楚楚,乐得坐山观虎斗,既可防陆简贞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也防鄢世绥坐大再出一个梁述。故几回“次党”攻势太凌厉,差点把老陆本人拉下马,都是林璠暗中出手保全。

      这一套制衡之术原本行之有年,却偏在立后上难以畅行,正因此事皇帝本人几无选择之权。无论由郑太妃还是皇族宗正主持,里头可做的手脚太多,最终塞进来的,背后势力都盘根错节,无怪乎林璠不满意。

      瑟若听了只一点头,不置可否:“或许不止于此。”

      戚宴之心里轻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便低声道:“也因陛下情有所系。”

      昨日在皇姐身边见到霏霏,林璠当时神色无异,回宫后也依旧处理政务,一如往常。可忙碌了一整日,夜里还是免不了辗转反侧。

      他素来克己,把心思都系在国事上。今日早朝后先审阅刑部上呈的几宗久押未决的案卷,随后接见工部官员,商讨江南桃花汛后水利修缮。午后批阅边镇屯田折子,又与内阁议了半日盐务细节。

      可越到日暮,心绪越发难宁。允中殿案上堆得满案的奏折,他提笔几次都落不下去,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日薄西山,他索性放下笔,倚坐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往冷院去。

      冷院是内廷最下等宫人的所在,也就是那些打杂洒扫、洗涤污秽之人。院舍低矮阴冷,终年不见阳光,住的多是犯错受罚或无望升迁的下役宫女太监,亦是宫中最不愿提及的角落。

      他贵为九五至尊,本不该踏足此处,只因那地方,关着一个人,已整整四年。

      沉重的木门缓缓启开,夕阳斜照,灰尘翻飞,光亮刺目得让人不由闪躲。

      徽止却眼也不眨,死死盯住来人。

      她如今十八岁,身量已抽高成纤瘦修长模样,本该是绝色少女,却因困顿久拘而面色惨白,瘦得骨节分明。发髻收拾得整齐,衣衫也干净,唯眉眼间透着彻骨的倔强与狠意。

      她看着他,眼神凌厉得像要立刻扑上去撕咬,浑身都是绷紧的敌意与锋利的恨意。

      纵已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林璠仍是心中一揪,面上却如常笑了笑:“你伤愈了,那便很好。”

      他也不理会徽止如何冷待,自顾掇个凳坐了,仍是如话家常般说起近况。皆是不涉朝政之事,如季节风物变化、京中时兴娱乐,还说他近来练字习画有何感悟,好似徽止仍是坐忘园中那个千娇万宠的侯门千金。

      若在从前,徽止自要笑盈盈牵着他手,叽叽喳喳回上一大篇,或干脆和他一同扎入那四时美景之中。可那座园子早已归于尘烟,她父母惨死、族人尽诛,一切都是他这个天子的功劳。

      见徽止无动于衷,林璠状似无意地提起:“我昨日见着了霏霏。她长大了,模样和你当年相似,就是做派实在不同。”

      徽止这才意有所动,仍是咬牙冷笑,半晌吐出一句:“她愿吃嗟来之食,我梁钰到死也不会!”

      听她故意喊出自己真名,林璠知她仍是烈性不改。他怎不希望如皇姐对霏霏那般,给她更名改姓、包装成完美无瑕的世家女?

      可偏偏徽止刚入宫时每日发狂,大摔大叫:“我是庄靖侯梁述之女、和义县主梁钰!林璠、林玙,你们可屠我满门,却休想让我如玩物一般苟且偷生!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末了她必要捶墙大哭:“爹,娘,没有你们在世上,我宁愿死了!你们快带我走,带我走呀!”

      撞柱、割腕、上吊、吞毒,诸种自残之法她都试遍,就连林璠下旨将她从冷院中移出单独幽禁那日,她都当场咬伤了数个嬷嬷,最终还得三五个太监将她按住。久之林璠也心灰意懒,只道时间久了,或许她能想开些。

      他从未奢望徽止能回到从前、与他两小无猜亲昵无间。默默相候至今,不过是一点无用私心,希望她能走出当年事,回归平凡女子的人生。届时她若愿意留在宫中,他便护她一辈子,若不愿,他也会忍痛放她走。

      偶尔来看她一次,不管徽止听不听,他都会安静地坐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实是因那独揽朝纲的孤独与荒凉太重,他回首四顾,竟无一人可信,无一人愿听。

      反倒是徽止,从前不惧他、喜欢他,如今恨他入骨、不屈服于他,无论如何,始终都还保留着纯粹的真。

      今日他也如此,无论徽止如何冷嘲热讽,他都只是平和地说,霏霏如今与皇姐住在一处,小大人模样,处处滴水不漏,不似她姐姐当年灵动如蝶。

      最终,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要散尽,他蓦然止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去。

      许是今日林璠提及瑟若、霏霏,再度激起徽止强烈的恨意,许是上次闹自残的伤势好全、力气也恢复不少,她竟暴起发狂,抄起燃尽的油灯灯盏直扑林璠背后,欲以边缘锋利处为刃割伤他。

      林璠已是成年男子的身形和力气,又素习骑射,反应当然迅速,一侧身就避过她攻击。却不想二人近身后,徽止势若疯虎,加之那灯盏边缘早已被她在地上磨出了锋,出其不意之间,还真擦破了林璠肩头数层衣物,割出伤口,鲜血登时渗出。

      他闪身之后倒是冷静,一把就将徽止双臂攥住,那灯盏也被打落在地。

      徽止虽无力和他强抗,全凭咬牙切齿的恨意劲头也不小,挣动发狂、尖叫怒吼了一刻钟,才力尽而止。

      见林璠左肩渗血,她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伤了天子,该把我杀了吧!”

      不想林璠仍只是悲哀地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如常走了。

      他早已不抱徽止能成为妃嫔的希望,她的存在,不过是他心头一个难解的结。那一声声“我是梁钰”,无疑是上天在嘲弄他这个天子,你纵君临天下、富有万方,也得不来、护不住心爱一人。

      ……………………

      嘉祐十六年四月,昶庆长公主归京,诏令两京十三省选送适龄良家女子,皇帝选婚事宜随之而起。

      按旧制应采选秀女五千人,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每逢风声初动,民间便争先嫁娶。长公主仁德,不欲过扰百姓,只准各地共进三千人,其中尤以两京官宦人家为主,百姓因此称颂不绝。

      此事乃国本之重,礼部牵头,内外衙门俱动,操办得既隆重周密又迅速得当。不到两月,三千名十五至十八岁的少女便甄选完毕,由官家供给路费,父母亲送入京师。

      继而在内务府主持下,再分等第,先看容貌仪态,复考品性学识,层层筛选。最终仅五百人得入宫为宫女,比往岁惯例亦减半。其中五十名最出色者,方是册封妃嫔之选。

      最终,经书画诗算等试,定出前三名佼佼者,写入一纸金笺,呈入长公主殿下与协办此事的皇族宗妇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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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浙江
    朋友们这个文8月6日就写完了,后面还有挺多章,真的很长,长得像潘金莲的裹脚布(?

    大家要是看累了,如果信任哥斯拉的文笔,可以试试隔壁现代文《猫是想象的动物》,9月7日早7:30放三章,以后也都是这个时间稳定日更。

    人设是全能女大x大美女海后,预测篇幅不长且感情线比例超级大(大家对《春秋》回合制恋爱的怨念我都接收到了磕头!

    哥斯拉在努力学习现在的套路中……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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