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周天子的性命，玄姓的江山？不，这样的责任我如何能承担的起？能保此身无虞已是万幸。可是宜修狠厉的面容就迫在眼前，压的我透不过气来。我仓惶向后退去，
　　“你答应我，答应我！”宜修嘶声的吼。
　　“我，我只能答应皇嫂，以一己之力，尽力而为！”我说罢，转身跑出了昭阳殿。
　　仿佛真的逃离了重若泰山的责任，阳光下，我大口的呼吸，一颗心渐渐释去重负。
　　快步走到仪门，发现采蘋等都还在，正急的来回走动，束手无策。见我安然而来，都松了口气。
　　一路回到府中，见了玄清，亦觉如隔世一般，掐指算算，宫中也只是待了半月而已。将予澈交给采蘋去带，玄清拉着我回璨兰房，房内我倚在他肩头，他亦紧紧拥着我——“你不在时，我日夜悬心。如今回来就好。”
　　只寥寥数语，我已周身暖化。
　　落花风雨的时节，我择了一日艳阳展暖的天气，备了礼物去了甄府。本也是要去一趟的，只是临出宫前，甄嬛特地叮嘱了一句，要我回去拜望父母大人，代她承欢膝下，以慰父母年高。使得这次拜望反多了中胁迫的意味。她说的虽然好听，也不能使我忘记她母女待我的仇意。
　　不是去耀武扬威，彰显身份的。因此只是寻常的打扮。随云髻挽一支六棱梅花簪，青罗裙掩一幅素色百花披。只带了采蘋采兰随后而行。
　　府中已然招募了些仆从，园中陈年荒芜的蒿草已然修剪，各个房舍，廊角落积厚的尘埃已然抹去，红灯高悬，采幔结帷，俨然已是旧年的繁华风光。仿佛又历了一场穿越时光的梦，旧事历历在目。
　　回廊远处，元氏昂然款步的走来，她依旧梳的牡丹头，每一髻都压着金簪，正中昂尾的赤金凤钗，衔一束红宝流苏，最后一滴红艳艳正垂在眉心。还是昔年正室嫡出的打扮啊，哪里当自己是姨娘呢？不管是什么，府中陪伴甄远道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彼此走近，采蘋欲上前斥她高傲无礼。我止住了她，微笑向元氏，和声问候——“姨娘安好。”
　　元氏的脸猛地一抽，恨意无法遮藏。却回不出一句——王妃安好之类的话。可见不肯承认我的身份。
　　“你来了，提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老爷现在书房呢。”她挑眉阴着声气说话，却败露了几分狭隘拈酸的姨娘气质。
　　我越发微笑：“多谢姨娘告知。”说罢，引着采蘋采兰从容绕过她，向前走去。
　　书房里，甄远道正独自把着书看。一副烟色对襟员外氅，发髻黑白斑驳，头顶束簪。为与府邸相称，也为安慰甄嬛，玄凌提了他四品典仪郎之职。据说玄凌有意将他官复原职，甄嬛有了昔年教训，因此只讨了个官职不低，又清闲自在的官职给父亲。
　　甄门复兴，甄远道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欢喜之色，眉头深锁，眉宇间溢满悒悒的气息。世间人人求富贵，但得了富贵，又有几人安享无虞？
　　瞬间的出神，甄远道已然发现了我，面上神色惊讶之至，连忙起身离座，便要施礼。我抢步上前托住了他肘：“父亲大人不必多礼！”
　　他这才颤巍巍长起身来，“还请父亲落座，容女儿为父亲敬茶。”我又道。
　　“嗳，嗳。”甄远道答应着，声音有些仓惶，坐在座上，却挺直着躯干，有种如坐针毡之感。我也有些尴尬无措，一旁采兰斟过茶来，递给我，我上前双手奉于甄远道。
　　他接了茶，手却朝着一旁座位晃了一晃，要说什么，可茶水洒了出来，虽只有七八分热，却也烫人。我连忙过去，取了怀内云丝帕替他擦拭，有点红，但并无大碍。
　　“没事，没事。”他叠声的道，顿了顿，接着手指一旁，道：“玉隐，你也坐，你也坐啊。”
　　“是。女儿谢座。”我退了退，尽量安稳着步伐，身心，走到对面，与他隔几而坐。
　　“听说父亲在川时，病了？”我尽量随意道。
　　甄远道愣了下，连忙道：“小病，小病，只是偶然风寒而已。人吃五谷杂粮，怎能不生病？”
　　“听闻父亲回京，一直住在二妹府上。女儿不孝，一直未曾前去拜望。还望父亲海涵。”
　　“没什么，你，也有你自己的一摊子事儿。为父怎会见怪？”他一直客气拘谨。似乎思忖着什么，却到底缄默了。
　　又陪他说了一会子话，看他神色也是倦累。起身告辞，“那，那为父送你吧。”他没有挽留，说着起身。
　　我要拒绝，想想还是没说出来。与他并肩出了房，上了回廊。眼前风花不尽，令人春愁无限，徒生迷惘。仍是旧时的回廊，往事如支离的花絮，不时飘过脑海。
　　前方数丈外是一个回廊的拐角。仿佛有道厉闪劈开时光的重重帷幕，将少时一幕情景展现在眼前。
　　廊柱后，小小的浣碧藏身张望着。就在身旁的美人靠上，青年的甄远道与元氏相对披衣对坐，他举掌而誓——以前重重譬如昨日死，远道心中，从此只有莘罗一人。
　　他夫妻相拥动情，小小的身影，恰如一只无人关注的地鼠，转身向回廊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时隔经年呵，光阴易逝，如人心易变。沧海桑田，究竟见证了谁的亘古不变的痴情？
　　“父亲，你后悔过么？”毫无预兆的，我脱口问出了那个问题。
　　蓦地，他收住了脚步。我亦随他站住了。时光也似乎也住了脚，天地间静谧的只有花落无声。
　　沉吟半晌，他坚决吐出了二字——“无——悔！”
　　一颗心，一如当年一样，木木的，并没有什么痛感。只有有些后悔，我为何还要执迷于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长舒了口气，仿佛从容了许多。“知道方才为父想跟你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你姐姐。不过，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你和你母亲一样，有致命的弱点，关键的时候总会心慈手软。而你姐姐和元氏一样。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她们做不出来的。因为这一点，绵绵注定要输，你也是。”
　　“好自为之吧。”他丢下一句，回转身走了。
　　一切一如当年，乱红如雨，仿佛离人的血泪飞扬。我怅然的转身，目送那远去渐渐消逝在无边花雨中的男子的身影。“母亲，绵绵母亲。”我仰天喃喃，“你一直安睡长眠于天上，不曾牵挂红尘俗世的任何情意，是不是？……”
　　采蘋采兰唯有扶我：“王妃，这里冷，咱们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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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转瞬即逝，凉夏初透一点微热。闲来无事，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与清悠闲共坐在摇篮前，伴着澈儿快乐成长。
　　流朱偶尔进宫，回来说下宫中见闻。我们也只当趣事听了。
　　说是玉娆如今还住在宫中，没事画了幅秋蒲蓉宾图挂在莹心殿的正中墙上，被皇帝看到，十分欣赏。招来一同叙话，说及川蜀生活，描绘的有些凄惨，映衬着玉娆明快的性子，显得几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境。玄凌越发欣赏其人。
　　谈及川蜀生活，不能不提始作俑者，管氏一族。如今银青光禄大夫胡颍参揍管氏一族自居高位以来，收受贿赂，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有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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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玄清听到此处，都心照不宣——管氏一族的气数算是该尽了。却还有一件怪事，流朱说起来有些沉重——榴莲死了。不知害了什么病，只三两日之功，人就没了。为表慈悲哀悼，甄嬛照例让槿汐去宫中宝华殿烧了几张纸钱。也不知告没告诉静安，流朱也没敢多问。

　　又一个枉死的冤魂吧。我心头冷而沉郁。自那日滴血验亲，便觉得榴莲异常，如今她果然没了。——榴莲乃山野女儿，大字不识一个，言语行事难免粗陋。此乃小节。关键是甄嬛初时无人，只能当她使个近人，恐怕目睹了不少惊心的秘事。她又心小盛不下事，甄嬛岂能不灭她之口？——可怜静安那尼姑恐怕至今还以为女儿在宫中随着位高权重的主子享受荣华富贵呢。
　　流朱最后说，甄嬛希望我时常进宫看望她，常叙姐妹之情。
　　我疲备叹息一声——此身不愿与虚以委蛇之人共处，但终究也要妥协。又好奇问流朱：“你忖度着她的意思，难不成想把玉娆也给皇上，与她共侍一夫？”
　　流朱尴尬而笑：“这奴婢就看不出来了。”
　　玄清摇了摇头，“怎会？她并不傻，岂能让自己亲姐妹二人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也点头：“她必是不许的。只是叫玉娆常日待在宫里，不知是何意图。皇上见得多了，难保不会动心思。”
　　“我原也不解，不过上次我进宫给太后请安，碰到了一桩奇事，也便明白了。”
　　“什么奇事？快说来听听。”我诧异道。
　　“我一早进宫，在仪门处恰遇了玄汾。于是与他一同行走。可巧在去寿康宫的路上，看见了淑妃娘娘正拉着满宫的奴才陪四姑娘逛御花园，扑蝴蝶呢。两厢走在一处，不能不过去请安。玄汾见这位四姑娘穿戴档次贵而不俗，只当是新进的小主，才说了半句——这位是……，那位四姑娘便急了。嚷嚷宫里凡是平头正脸的，都是皇上的女人？她偏不是。以为人人都惦着皇上的雨露恩宠，她偏不惦记。紧接着又说了一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宁可嫁与匹夫草草一世，也不踏入宫门侯府半步。……”
　　“哦？”我想象玉娆精气外露，傲态张狂的样子，不觉有些发笑：“没想到清哥还有这等奇遇。四姑娘一番豪言壮语，没打动清哥一二么？”
　　玄清仰面而笑：“你夫君何尝是这等急色无脑之人？只惜玄汾年幼，听了那话，看着那人，眼睛都直了。全不问这女子既不肯踏入宫门半步，那脚底下踩的又是谁家的皇城地砖；既嫌弃朱门酒肉之臭，那么进宫时日匪浅，吃的又是谁家的御厨佳肴。还有身上名贵衣罗，难道不是皇家所赐，乃自己巧手编织？”
　　我点了点头，心想甄嬛的棋果然高明。周太祖定江山，原是说好了兄弟轮流坐江山。只是那江山一旦坐上去，就说什么也不愿再下来。不过虽然太祖违了约定，却封亲兄弟为世袭的平阳王，待遇也如国君一般。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平阳二字，属意与国君并肩之意，实乃殊遇。世袭到此辈，只有一个独苗玄汾。其母庄德王妃宠溺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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