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江山路

作者:猫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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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绝中枢(一)


      到了这种局面,即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逼不得已时凤北宸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然而一旦开启,坚守在城关最前方的人必定首当其冲,躯体灰飞烟灭,魂魄被吞噬其中,成为其力量的来源之一。

      若是要放下天绝道,不可能真正做到毫无预兆,至少中枢的灵力波动就会极为明显。从帝宫到谢氏府的距离,以凤曦的修为必然能提前察觉。

      仅仅这样还不够让他认为局面已在掌控。他非但暂停了幽影们在城中打探消息的行动,连构画法阵的事都暂且放下了,设法将一缕神识附在御案的六合同风笔挂上,宁松羽腓骨制成的那支玉骨琼枝毫中,全力监察着凤北宸有无异常。

      如此形势,他一刻也不能放松,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谢重珩。

      但收服天绝道中枢的那一代凤氏先祖显然是符咒法阵一道的顶尖高手,甚至也许并不比太初之光转世的凤炎差多少,它的灵奴契约竟能将其气息彻底遮掩起来。尤其文德殿一带更是防御森严,必然有古怪。

      而且其中许多隐藏法阵的主体都带着显著的洪荒时期的风格,说明那只凶兽只会产生得更早,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凤炎那个年代之物。

      然而无论凤曦如何查探,哪怕几番冒着惊动它的风险隐身入宫,也只能探出凤北宸身上的朱雀之气还混杂了些别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古怪,那东西的真正来历和身份为何,却根本无从得知。

      昭明帝并不知道身边有另一个神明般的存在在盯着他。直到第二条防线大致稳住,前线终于再没有十万火急的军报传来,文德殿也总算能稍稍安静一下。

      挥退所有人,他将明显与现状有偏差的棋局慢慢校正,却没有再往下走。棋盘上白子被迫丢失部分区域,对应的黑子则咄咄逼人,几有长驱直入之势。

      布局犹如弈棋,环环相扣,一步错,步步错。即使事先再如何谋划精妙,真到了实际落子时,也难免会有脱离掌控的状况出现。导致整个平西大军折戟而回的贝叶城之败就是这个意外,而这也许需要难以想象的代价去填补。

      可,这真就只是个意外吗?

      刚刚收到消息时,昭明帝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煜。作为朝堂上明争暗斗数十年的对手,若说要用什么来形容他对这位武定君的感觉最恰当,非毒蛇莫属。

      此人虽于公于私都称得上手握重权,又曾在灵尘谢烽麾下作战十几年,颇受其看重,却并不显出权臣、武将的刚硬霸道,反而深谙韬晦之道,极善隐藏锋芒。背后却时刻紧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又惯于借势而为,算尽人心,往往于细微处下手,布下种种应对之招。

      他倒未必会立刻就做什么,更可能依然若无其事地安静蛰伏。然而一旦预见到可能对自身有威胁,或者他觉得有必要动作,则一招破敌,干净利落。抬手之间,四两拨千斤,即可不动声色地扭转全局,行事不留丝毫痕迹。

      若非与他势均力敌之人,恐怕落了他的圈套犹不自知。纵然有所察觉,也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

      直接葬送了平西大军十几万人,连原因都无法查证,更没有任何线索。假如这不是巧合,倒实在很像谢煜的风格。

      只是当时谢重珩也在前线。所有人都清楚谢重珣入宫后,这唯一的、算得上可造之材的亲侄子对武定君而言,意味着什么。何况叔侄二人暗中谋划的那些事,谢重珩才是最重要的执行者,绝不可有所闪失。

      从谢煜的角度来说,这些无论如何也比仅仅弄死对手十几万军|队重要得多。

      纵然凤不归有呼风唤雨之能,比凡人厉害得多,但他毕竟远在永安。若非伏渊这样洪荒神魔级别的存在,绝不可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中,在倾魂护境结界和天绝道的双重威胁下,保证谢重珩的安全。

      凤氏一脉从凤炎时期延续到现在,数不清多少万年,天地几多变更,龙渊时空的这种生灵也不过仅伏渊一人。谢氏嫡系常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严密监视着,昭明帝不认为谢煜有这等机缘。没有万全的把握,他绝不会兵行险招,拿谢重珩的性命去赌。

      有鉴于此,帝王才打消了疑虑。若不然,这就果真是天意不肯助他。

      枯坐许久,那双略为深陷的鹰目中狂躁之意渐浓,衬得那把鹰钩鼻也越发狠戾残忍。昭明帝终于起身下榻,进了珠帘后的内殿。

      凤曦的神识随之而去,却被阻隔在外。隔着结界看去,那只半人高的麒麟瑞鹤香炉依然矗立在内殿正中,吐着淡雅香雾,毫无异常。

      文德殿下宽广如宫殿的地牢中,一番更加狠戾的摧残后,昭明帝照例将奄奄一息的人按在掌下,不顾对方死活地由着性子折磨他,疯狂的野兽一般。

      伏渊满身鲜血淋漓,几乎要被生生晃散架。剧烈晃动下,血珠在他单薄纤细的苍白躯体上滚动不休,混着闪烁的金色符咒,构画出一幅妖异而诡谲的图画。

      他双眼半闭,仿佛已经没有精力睁开,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秀美面容上却犹自带着微笑:“听说、你败了?”

      “你看,区区一个、白、白氏,就、能联合、外敌,将你逼、逼到、动弹不得。你的一、一石、三、鸟之计,哈哈哈……反被鸟、啄到、眼、睛上。凤千、千山可、从没、像你这样、失算过……”

      “这段时、间、过得、很憋屈吧?除、了我这里,你好像、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真正、发泄……”

      昭明帝狠狠甩下去一掌,怒道:“住口!成大事不拘小节,朕不过审时度势,稍许退让,以待时机。你怎敢现在就断言胜负?!朕此战必胜,早晚而已,任何人都没有质疑的资格,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句话毕,他忽又狞笑起来:“失算?谁告诉你朕失算了?就算贝叶城被攻破确实超出了朕的掌控,但如今非但没有任何外人知道内情,连朕自己都说不好究竟是怎么回事,焉知这不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绝佳由头?”

      “致使北路军十余万人全军覆没、整个平西大军败退的罪孽,朕若要问责,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担得起?怎样处置他们才能平息全大昭的民愤?”

      伏渊呕出几大口血,筋骨嶙峋的胸腔里像是嵌了个风箱,喉咙里“嗬嗬”作响,急促喘息半晌才缓过来。

      他再开口时声嗓都变了调,却颇有几分好整以暇的味道:“如今、的形势,王朝乱起,六族尽、尽皆倒下,周、围敌国,虎视眈眈,你就、不怕葬、葬送、半壁江山?待你死后,有何、何面目、去见、凤、凤千……”

      没来得及说完,昭明帝蓦地俯身压下,用力掐住他的脖颈,字字句句彷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又如何?非我掌控,其心必异,朕为何要为不归于朕权力之下的地方妥协?!只要能铲除六族,暂时放弃部分疆域又算什么?”

      “历史向来由胜出者写就。待朕大权在握,再诛除敌寇,重整江山,将来史册之上,只会颂扬朕的不世之功。谁敢说一句不是!”

      “朕春秋鼎盛,宏图伟业,凤千山做不到的事,朕不仅要做,还只会比他做得更好。区区一个灵奴,竟也敢蔑视朕,以为朕果然就不如他吗!”

      伏渊渐渐窒息,双眼翻白,却依旧微笑不止。将要晕厥时,脖颈上的手骤然一松。

      空气混着口鼻中残留的血沫突如其来地倒灌进喉咙,他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眼角都流下了泪水,却笑得更愉快了些。

      “咳……你拿,拿什么去跟……一个死……咳咳咳……死人比……要知道……咳咳……有时,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咳……死了的……”

      昭明帝犹不解恨,又是一掌,脆响混着激烈的淫|靡动静回响在空荡荡的地牢中,厉声道:“贱|货,在朕身下还敢心心念念想着别人!”

      “凤千山凤千山,从第一代人皇时期到现在,做了凤氏那么多代先祖的灵奴,操|过你的人何其之众。你若是记着旁人倒也罢了,却为什么偏偏要对他死心塌地?!”

      “唯有他,不过一点虚情假意,一句口头允诺,就能骗得你死去活来,心甘情愿布下这些法阵自囚于此。唯有他,骗得你自掘坟墓,呕心沥血替他设计出天绝道,甚至做了中枢,日夜受亿万冤魂侵蚀,生不如死。法阵不破,永世不得解脱。”

      “你竟还是放不下他!朕,朕到底哪点不如他!”

      吼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彷如撕裂布帛,越发凶残狂暴,如同擂动战鼓。

      伏渊只觉身魂都像是要就这么直接散掉,却浑不在意,笑得越发愉快。他倒不是真就对凤千山有多深的感情,只不过既然凤北宸这么认为,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利用这个死人激怒对方。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零碎乱离:“你说……错了,不是他……操|我……是……他求……求着我……操|他……呵哈哈……你们的……圣祖……哈哈……”

      只是笑着笑着,有一刹那的恍惚。他跟凤千山之间的恩怨,又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失去了兄长的庇护,落在凤氏先祖手中被契约束缚成灵奴时,伏渊固然还小,懵懂无知。

      但从洪荒活到现在的龙渊时空,数不清的岁月过去,看着一代又一代主人降生、长大,轮番继承他利用他,或许还会享用他,看着他们机关算尽手段百出,就算是真正的傻子,也能给磋磨出洞察秋毫的锐利与智慧,看透世间人心。

      然而遵循天道法则化育出的生灵都有一切感情产生的根源——魂魄。这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却同时也是降给他们的诅咒。活了一世,什么样隐忍自持的生灵也终究会在某个时刻情难自禁,任凭自己放纵一下。伏渊也未能免俗。

      凤千山的把戏对他来说堪称拙劣,唯独那份真情实意让人很难无动于衷。

      彼时天龙大地一向的惯例是,若是六族掌权者们一致认为当今的王朝已然不可救药,就会合力起兵,推翻旧主,另立新朝。凤千山出生的时候,他那支凤氏没落已久,但天赐的机缘,正赶上王朝末期。

      此人从小就野心勃勃,年仅十来岁就有逐鹿问鼎、一揽江山之意,伏渊知道。他未及弱冠就游历天下,结交边界六境的诸世家门阀,尤其是六族,伏渊也知道。

      凤千山卓识远见,心思深沉,说一句多智近妖都不为过,尤其善于伪装。多年苦心经营下,他竟果然在层层筛选剩下的几十名备选者中脱颖而出。

      六族一干人老成精的掌权者们竟都被他蒙骗过去,以为这个年不过三十有余,在他们看来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果真是个正直热血、心怀社稷的谦恭君子,再好拿捏不过。

      兼且一朝的开创者肩负着承上启下的重任,非但要敢于砸碎旧朝,更要有足够的手段去奠定新朝的基业。于眼界格局、利弊权衡、治国理政上,大多数开国帝王都远不到拼天赋的地步,传承和底蕴就显得尤为重要。故此历代以来真正底层出身的义军首领多如过江之鲫,最终登顶者却凤毛麟角。这也是六族考量的一大要点。

      漫长的历史上,凤氏也曾几番立国称帝,算是家学渊源。将天龙大地的帝位交到他手上,也能令人放心。

      几番商谈之下,六族尊长欣然与之订立了“各掌权柄,共治天下”的盟约,决定扶持他上位。

      然而这些人却根本不知道,从一开始,凤千山就没想过要与任何人分享这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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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4个月前 来自:辽宁
    公告:缘更,晚6点更新为更新,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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