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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霏霏本以为学堂功课定是艰深,不料姜先生讲的《梁惠王上》她早在家中学过,这几日也温习了。好在姜先生讲得透彻明快,言语间大有深意,她听得入神,上午课程转眼便尽。
课末姜先生留了篇小习作,让弟子各写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句的浅见体会,又答了几桩疑问便拂袖而去。
霏霏低头细想这题,正沉思间,被祁景风伸手在她眼前胡乱晃了晃:“哎,下课啦!这题不难,回家再写不迟。”
他说得轻巧自在,霏霏却不以为然,眉心微蹙,仍低头写自己的稿子。
祁景风在她耳边絮叨半天,见无果,索性蹿到一旁,去和十二岁的祁景衡东拉西扯,说得没个正形。
首日就这么过去,除了嫌其他小孩太吵,倒也没什么不开心。
回家后瑟若问起,她才露出点不屑:“那些大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会的我都会。”又把瑟若逗笑得花枝乱颤。
祁韫边给小大人夹菜边点头表示赞同,反正她小时候也常作一样想……
晚上霏霏憋足了劲要写篇最厉害的习作,还拉阿叔参详,祁韫就认真给她改了半宿,边改边教。瑟若几次来催两人睡觉,才把小的哄上床,大的领回屋。
霏霏是一心压倒群雄,不料祁景风那头也有强势后援——他老爹。好巧不巧,祁韬这几日正在南京拜会同僚,否则也不能让儿子靠上。
姜先生把二人习作都夸赞几句,言各有高下,不过就文字功底而言,还是祁景风略胜一筹。
这可把霏霏气坏了,也深深伤害了背后支援的阿叔的自尊。
祁韫心道,正经应试我是差哥哥老远,可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难道我还能写差了不成?所谓“文采稍逊”,不正是因刻意保留了霏霏的童心原貌,没插手太深么?
于是一大一小每晚加倍用功,非要把那第一夺回来不可。瑟若睡前笑得在床上踢脚,羞她这“夫君”是个跟小孩较劲的幼稚鬼……
江南春日昳丽,日子便这么温柔寻常地流淌。
霏霏上学的烦恼,无非是今日老师提问时答得不够精彩,或是祁景风那臭小子又揪她去串联小伙伴搞些小动作。
瑟若主持经学堂与清言社事务,每五日必亲自授课一次,多是讲如何体察民情、谨守本心、用权有度。又细细谈官场立身处世之法,如清名之可贵、朋党之忌、与士人结交之道,讲得平实浅白,学子们都爱听。
至于家主夫人应尽的社交之职,她不待祁韫开口,早已挑得井井有条。或设雅集品茗论文,或赴佛寺祈福赏花,有时是与高门主妇共赴香会、听戏、看画展。也有时小聚湖上,商议族学或义庄等公益事务,联络情谊兼谈实事,从不显张扬,却暗中织起一张细密人脉网。
倒是祁韫,全无前些年忙碌,把从前茂叔的做法学得透彻,还更进一层:将“家主”身份本身化作无形而珍贵的资源。
既然各地产业盈亏自负,她只负责把握方向、调解结构性矛盾、维系最高层政商网络。至于应酬,她更让话事人暗中竞逐,要请家主出面并不容易。只有生意真的值,祁韫才肯露面,也倒逼大家把项目打磨到最好。
而承涟的假期也告结束。年底族中会议开毕,祁韫单请祁元骧和承涟共餐,诚恳与祁元骧把酒言和。
祁元骧经过半年养伤,心境平和许多,也与她一笑泯恩仇。
祁韫直言,他若愿意,可继续留江南总揽事务,也可统筹信托生意或南下开拓福建谦豫堂,三者居其一,全凭自择。
至于承涟,当然笑言任叔叔先挑,他接手剩下的便是。
本拟保守起见,祁元骧要选择维持现状,不料他一笑:“家主是在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还没老到那地步。江南事承浚可帮你们分担,家里有大儿子守着,我无后顾之忧,愿南下福建破局,再闯一回。”
至此,祁氏全国格局初步奠定,承淙、承涟分掌北地与江南大本营,湖广、福建新局则交由顾晏清与祁元骧开拓。
新策全面铺开,纵将原本困在各地账房与循例小生意里的族人都搅动起来,也仍觉人才紧缺。祁家遍邀能人异士,也提拔年轻子弟,催生出商学、文教、工艺等各行各业的流动与生机。
有人离乡赴远地闯荡,有人留乡开新局,人才随银钱南来北往,百业也随之活络兴旺。
无形之中,既点燃了祁家内部的雄心,也让地方上多了商机与活水,连带着账簿之外的市井烟火,也悄然热闹起来。
看似只是家族布局,实则推开了一道更宽阔的路,让更多商贾与百姓都能各得其所,各展其长。
一晃三年过去,大晟在歌舞升平、商贾云集、百业俱兴之中,稳步迈入立国第一百四十个年头。
自嘉祐十二年瑟若还政以来,林璠励精图治,承接先政,推行新法、修水利、兴文教,既重典章也察民瘼,渐成一代中兴之主。朝堂清明,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景象愈盛。
皇帝本人也已临近弱冠,朝野间颂声不绝。唯一令群臣忧心的,是陛下年已十九,却仍迟迟未立皇后。
按大晟成例,天子多在十四至十八岁之间定婚,以示国本安稳,弱冠前成亲更是成法惯例,也是安抚宗室、巩固朝局所需。
自长公主还政以来,群臣便屡屡奏请陛下立后。林璠虽无意早娶,也不会为此与百官正面冲突,只是暗中拖延。
每次礼部拟出的世家佳人名单,都被他不动声色地驳回,退回重选,前后七八轮也未成定局。
这一拖便拖到嘉祐十六年,眼见再过一年便至弱冠,内阁、礼部、言官纷纷联名上疏,力请陛下择后以安社稷。
林璠知再难推诿,纵然是天子,婚事也不由自主,终归须循祖制,由皇族长辈主持,方符礼法。
宫中只一个郑太妃,偏又俗气聒噪,日日纠缠,妄图把此事主导权攥到手中。林璠怎肯容她插手?可若交给皇族宗正,又恐反为人操纵,立后失其本心,贻害国本。
思虑再三,他终是执笔写信,寄往江南。
八百里急递自北而南,纵马越过关山原野。
初离北京时,天地仍是一片肃然,冰雪未消,草木枯寂。待过了中原,偶见麦苗吐翠、河畔薄雾轻笼。至江南,便是早春正好,梅花点点缀枝头,溪水潺潺,柳丝轻拂,天地也柔和了起来。
这日祁韫归家,正见瑟若独坐庭中,身侧一树新梅疏影横斜,香气淡淡。二月初的园子里,新叶顶下的枯叶轻覆青石小径,微风过处,花影摇曳,春意温柔。
她手中,正拿着那封自北而来的信,仰首出神。
见祁韫走近,瑟若缓缓回首,将那封信递给她,轻轻一笑:“奂儿他……还需要我。”
可那笑容里,分明透着淡淡的低落,仿佛一声藏不住的叹息。
祁韫将信一眼扫过,替瑟若细细折好,低头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咱们回吧。”
这些年来,她看似退居幕后,无为而治,实则从未真正离开过大晟政商的大局。皇帝婚事背后的暗流涌动,她也早已了然于心。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非瑟若不可。皇帝此举,也不过是迟早要来的安排,并不意外。
春三月,正是京中最美时节,恰逢梨花开得盛极一时,洁白如雪,偏又脆弱得只留短短十余日。祁韫携瑟若、霏霏,带亲信管事与大部随从北归。
与此同时,京中盛传,离宫清修四载的长公主殿下,已自河北凌烟观出关,回归京师,将暂居西郊新建的长公主府,由她亲自主持皇帝大婚之事。
花开仍旧,人心却已知归期。那春日梨雪般短暂的繁盛之下,风云已潜滋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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