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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
“咳……”绛月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引气入体一次功成者,万中无一。即便在灵霄宗,也属凤毛麟角。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薛棠沉默片刻,忽然抬眼,那双总是带着点桀骜的眸子,此刻却异常平静地看向绛月的方向,声音低沉:“你呢?”
“嗯?”绛月微怔。
“你学会这个,”薛棠指了指那堆碎片,“用了多久?”
绛月下意识地想用“记不清了”搪塞过去。可当他感知到薛棠那平静目光下,隐藏的认真与近乎执拗的坚定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诚实的低语:“……一息。”
空气仿佛又凝固了一瞬。
薛棠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失落,只是极其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简陋的房间染上一层暖金色。薛兰端着热好的饭菜和重新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绛月哥哥,吃饭喝药啦!”薛兰小脸带着甜甜的笑意,将药碗递过去,“这次我严格按照你教的方子煎的,火候也盯着呢!”
绛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露出温和的笑意:“很好,药力醇和,分毫不差。”
薛兰被夸得小脸微红,眼睛亮晶晶的。
绛月放下药碗,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只有你?蘅儿和你大哥呢?”
“薛蘅那家伙呀,”薛兰撇撇嘴,“下午在村口空地显摆他那点真气,把村头老槐树都削秃了一块树皮!折腾累了,这会儿睡得跟小猪似的,打雷都叫不醒!”
她歪着头想了想:“至于大哥……好像一下午都没见人影。我猜呀,他准是去桃林了!”
“桃林?”
“嗯!”薛兰用力点头,“就在村子后山。大哥最喜欢吃桃子了!小时候我和薛蘅调皮捣蛋惹他生气,就跑去种一棵桃树赔罪。后来那片荒地就变成了一片好大的桃林!大哥要是心里有事,或者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就会去那儿待着。”
她说着,小脸突然严肃起来,叮嘱道:“绛月哥哥,你现在可千万别去找大哥!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尤其不能去桃林,那边路不好走!你得听医师的话!”
绛月莞尔:“好,听我们小医师的。”他温声应下,目送着薛兰蹦蹦跳跳离开。
然而,房门关上的瞬间,绛月脸上的温和便褪去了。他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胸口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紧牙关,一步步,朝着记忆中薛兰所说的后山方向挪去。
他放心不下那个独自离开的背影。
当绛月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忍受着剧痛,循着隐约的桃花香气找到那片桃林时,才发现它远比薛兰描述的更大、更幽深。
他看不见,只能凭借过人的感知和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在桃林中艰难穿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棵繁茂的桃树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薛棠果然在这里。
他正对着面前一棵粗壮的桃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引气、凝神、运功的动作。他的动作标准而专注,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凝神,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然而,结果却和白天一样。
指尖所指之处,桃花依旧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叶纹丝不动,没有半分灵力波动的迹象。
失败了。
又一次。
但薛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气馁、烦躁,甚至没有一丝不甘。他的气息平稳而绵长,心跳沉稳有力,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奇异的、近乎“无我”的专注状态中。
绛月站在不远处另一棵桃树下,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守着他。
他看不见薛棠的动作,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气息——平静,坚定,如同磐石,又如同深潭。那是一种百折不挠、千锤百炼也无法磨灭的意志力。
薛蘅一次成功的事情,薛棠不知已经尝试了几百次,几千次。
每一次失败,对他而言,似乎都只是下一次尝试的开始。
他调整呼吸,纠正姿势,一遍遍感受着体内那虚无缥缈的气机,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桃花瓣在夜风中无声飘落,沾在绛月的发梢、肩头,也落在薛棠的衣襟、掌心。
月升月落,星辰隐退。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温柔地洒落桃林时——
薛棠再一次凝神,调动意念,手指对着那棵陪伴了他一夜的桃树,猛地一指!
这一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气劲,自他指尖骤然迸发!
“嗡——!”
无形的气浪拂过!
刹那间!以那棵桃树为中心,周围数百棵桃树仿佛被无形的风之手拂过,枝头繁密的桃花如同被惊醒的粉色蝴蝶,纷纷扬扬,挣脱枝头,漫天飞舞!
粉色的花瓣雨,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旋转、飘落,美得如梦似幻!
成功了!
绛月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清浅却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伸出手,一片柔软的花瓣恰好落入他微凉的掌心。
薛棠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骤然松开,强撑的那口气也随之泄去。巨大的疲惫感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
“小心!”
绛月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飞身扑了过去!险之又险地在薛棠倒地前,将他接了个满怀!
然而,薛棠倒下的力道太大,绛月重伤未愈,脚下不稳,竟被薛棠带着,两人一起滚倒在厚厚的、铺满了柔软花瓣的地上!
“唔……”
绛月闷哼一声,被薛棠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他向来清冷自持,讲究仪态端方,何曾有过如此狼狈、行状无礼的时刻?
温热的躯体紧贴着他,带着夜露的微凉和少年特有的蓬勃的热度。鼻尖萦绕着泥土的清新、桃花的甜香,还有薛棠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晨露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悸动,悄然爬上心头。
他本该立刻推开身上的人。
可此刻,躺在松软的花瓣上,被另一个人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绛月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快与自由。
“太好了……”薛棠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成功后的畅快。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粗糙的葫芦,晃了晃,发出清冽的水声。
“尝尝?”他将葫芦塞子拔开,一股清冽中带着浓郁桃花甜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我藏的桃花酿。”
绛月下意识地蹙眉。他向来不喜饮酒,更遑论这等凡俗粗酿,共饮一壶更是从未有过。
“嫌弃啊?”薛棠挑眉,带着点痞气,“仙君大人,赏个脸?就当……庆祝我终于正式踏入修仙一途!”
那带着得意的语气,让绛月拒绝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犹豫片刻,终究是就着薛棠的手,浅浅抿了一口。
入口辛辣,随即是桃花的清甜回甘,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意。
“怎么样?”薛棠自己也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尚可。”绛月矜持地评价,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薛棠哈哈一笑,又将葫芦递回。
一来二去,葫芦里的酒很快见底。辛辣的酒液混合着成功的喜悦和彻夜的疲惫,让两人都有些醺醺然。
薛棠醉眼朦胧,看着身下绛月那张在晨光与花雨中愈发显得清俊出尘的脸,鬼使神差地,额头无意识地蹭了蹭对方微凉的颈窝。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绛月身体瞬间僵住!
薛棠嘟囔着,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却还惦记着,“我累了……绛月……背我回去……”
绛月:“……”让一个重伤未愈、还瞎了眼的人背他?薛棠是怎么想的?
“自己走。”他试图推开身上这个醉鬼。
“不……走不动……”薛棠耍赖般抱得更紧,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含糊不清地嘟囔,“……你心跳……好吵……咚咚咚的……吵死人了……”
“闭嘴!”绛月耳根瞬间红透,羞恼地低斥。可他却下意识地,将手臂穿过薛棠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试图将他背起来。
“趴好!”
他刚俯下身,背上便猛地一沉!薛棠整个人像只树袋熊般毫无章法地扑了上来,滚烫的呼吸和带着酒气的低语,再次喷在他后颈敏感的皮肤上:“……嗯……好……”
绛月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将背上的人调整到一个相对稳固的姿势。
薛棠醉得迷迷糊糊,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摸索着,最终落在了绛月心口那道狰狞的剑伤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了上去。
“……疼吗?”他含糊地问,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绛月脚步猛地顿住。
晨风拂过桃林,卷起漫天残花。
许久,他才重新迈开脚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现在……不疼了。”
“……但你若掉下去,摔疼了,我会更麻烦。”
绛月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坑洼,一步步走得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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