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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发
上回被迟岁钰算计,言琅还心有余悸,仔细想想的确是自己犯蠢,怨不得公子生气,可怎么就突然……
要埋了啊。
言琅迟疑:“当真?”
叙竹点头:“公子说他抗不过今晚就得进冰棺,确保尸体不腐不坏,再送往逸桑随百姓们处置。”
言琅皱眉,不解道:“你不是说公子重视他,如今既要上好的冰棺安放他的尸身,又怎会真将他送回逸桑,送回去,怕是尸身都保不住。”
此话不假,叙竹当时在听到任宴疏的吩咐后也曾困惑过,他以为公子是气昏了头,可任宴疏言语神色间都无谈笑的意思。
彼时,叙竹多了句嘴:“公子,您不是…很在意迟少主,属下以为您要冰棺,是为了……”
不该是为了保住迟岁钰的尸身,留在风溯舟,思念之际再去看看,他们不是情投意合,近日还总拌嘴吗。
难道他们想错了,实际公子半点都不在乎迟岁钰。
任宴疏霜白里衣外披着件墨绿外袍,执笔在书简上落下字,神态闲雅从容,对他的话仿佛视若无睹。
半晌。
叙竹正欲退下。
任宴疏搁下朱笔:“在楹雪楼时我被他的话无故拉下水,他一死,我自需向三州宣告他的死讯,撇清关系。”
他起身,步履间绕过画屏。
“惯会撒谎,死性不改的骗子,没了价值还费我精力,留他尸体已然算我仁慈,不过让他衣锦还乡。”
“魂归故里,有何不可。”
他的话分明轻淡至极,叙竹不知怎地透过话,品出无尽头的寒意,在他们外人或迟岁钰来看。
公子待迟岁钰的好远胜他人,好到近乎痴迷,不计回报的程度,这甚至让他们都认为,公子喜爱他,离不开他,故此百般护着,惯着。
现今迟岁钰人之将死,公子不仅没陪在身边,护着他,让他活得可能更大一些,反而做回黑市生意。
照旧忙着采买宝物,照旧如常累了就休憩,就仿佛……
收回了曾经待迟岁钰一切突然而来,任谁都猜不透的心思,收回所有爱护珍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此刻…更像是……
在盼着迟岁钰死。
思绪回笼,叙竹道:“别妄加揣测公子的心思了,去备冰棺便是,迟少主死后,青翎你看着处理吧。”
言琅:“什么意思?”
叙竹转身,边走边留下话:“公子说,杀了扔了,随你。”
.
夜静更阑,子时已过。
榻上迟迟未歇的人蓦地攥紧手,迟岁钰捂着心口,反噬之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绵延至每寸经脉。
比在逢栖镇时更噬骨噬心。
在回风溯舟的路上,他好几次意图开口解释什么,任宴疏丝毫没为他止步半分,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心下慌乱,并不是因为怕死。
到风溯舟上后,迟岁钰终于对那个背影开口:“离夙,你……”
话未说完,任宴疏便看向旁人,率先道:“把他关回房间,没我的命令,他不许出,旁人也不许进。”
迎面就是两个黑衣人,不由分说摁住迟岁钰,要将他拖走,迟岁钰奋力挣开他们,大步跑到任宴疏身后。
攥住他的手腕,死也不放开。
迟岁钰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此刻什么利用什么复仇,他都抛之脑后只想抓住他,好似抓住了,就能永远留住那份好,他什么都没有了。
明夜子时就死的话,他不想孤零零地死去,濒死多次,都是任宴疏救下他,他承认是他不惜命。
可他没得选,也不敢承认,在担下灭门仇恨,那么多责任的前提下,还会对别人有不该有的私心和依赖。
亏欠太多无法偿还。
疯了也病了。
“离夙……”
“你别生气……”
不同归于尽了,留下来陪他吧。
自满门被灭后,迟岁钰就犹如脚踩悬弦之上,鲜血淋漓的回忆深夜梦回时从未放过他,追杀他的人太多,要他死的人也太多,大多还会伪装。
再刺他要害。
每每都是,到浮荼仙域这一路上颠沛流离,从未安生过片刻,他不敢也不能轻易再相信任何人。
世间牵挂的亲人都死了,若这三百年他再勤勉些,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是不是就还会一切如旧。
唯有在风溯舟时,迟岁钰才能安心入眠,他不想失去这些。
背负的灭门仇恨却不允许他眷念停留,推着他往前走,不准他回头。
任宴疏将他的手指生生掰开,没回头看他一眼,迟岁钰这次没抓住,被黑衣人拖回房间跌在地上。
……
迟岁钰蜷缩在角落,无力感侵袭着他,嘴唇发白,痛伴随刻入骨髓的寒意弥漫,他无法克制的寒噤不止。
如玉般的脸血色渐褪,攥紧手复而松开,掌心刺眼的血从伤口中泊泊流出,顺着苍白指尖,一滴,接一滴坠落,微弱的血腥味让他蹙着眉。
他抿着唇,还是咳出血,咳的声音越来越止不住,血也愈发的多。
轩窗从外被打开,许久未见的青翎扛着个荷包跟做贼般进屋。
它小心翼翼关上窗,回头时徒地大哭,忙不迭跑到迟岁钰跟前:“呜呜我的少主啊……”
“你怎么焉成这样了。”
“你果然没我不行啊。”
青翎的荷包中全是方才去解千胥屋里偷的灵丹,它今日偷听到婢女们的闲谈,都在说少主明早必死无疑。
冰棺都备好了。
它没办法,只好逃出来。
叽里呱啦说着还掏出灵丹,青翎递向迟岁钰:“少主你吃些吧,兴许能有用能好过些,以前那么多回你都熬过来了,这次你也一定能的。”
迟岁钰咳着,声音略沉:“这些没用的,禁术反噬只能生抗,灵丹还是灵药…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青翎不可置信:“禁术,少主你,你为什么要用禁术,你本来就半残废了,用禁术不就是寻死吗?”
迟岁钰又咳:“说来话长。”
“青翎,你走吧,早点找个时机离开风溯舟,去偏僻无人的地方,没人会找你麻烦的,你待在我这儿。”
“我护不住你。”
迟岁钰咳得满身是血,沉顿地倒在榻上,嫌血脏还勉力施了净身术,将周遭和衣裳上脏兮兮的血除去。
罢了。
死了也好。
真的好累……
青翎在耳畔跟哭丧般,吵得他困意一阵一阵的,迟岁钰眼帘渐沉,旁边的青翎不断扯他衣袖。
“呜呜少主…你别睡啊……”
“睡了就醒不来了……”
青翎鬼鬼祟祟地看向四周,确定无外人才凑到迟岁钰耳边:“少主,反正你都要死了,我也不怕死。”
“之前在竹林中,我有个大秘密你不让我说,其实在言琅那里的日子,我试探出离夙他根本不缺钱。”
青翎说着,情绪愈发愤然。
“他的积蓄堪比一个州,接近你对你好也根本不图利,以前拦路的那两个黑衣人都被菘月砍成花肥了,我发现后离夙差点杀了我。”
“百般威胁我不许告诉你。”
时过许久,青翎心有余悸:“少主我亲眼所见,言琅被别芜打得可惨,我也被她带走了,他简直不是人。”
“手段令人发指,言琅他们都不敢告诉你,任他在你面前装尽好人,他不许我见你,就是怕我说出真相。”
青翎叹道:“方才婢女们说,他遣人备好冰棺,待你死后要将你的尸身送回逸桑,让恨你的子民随意处置。”
“他要跟你彻底撇清关系。”
迟岁钰捂住心口,蓦然间浓重的刺痛让他眼前模糊,他不由回忆起在逢栖镇时,任宴疏的那番话来——
“看往日的天之骄子为了报仇,被磋磨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样子,不是很有意思吗?”
原来,当真不为图利。
只是活得太久觉得无趣,才装作温柔体贴待他好,又总时不时地戏弄他,欺负他,不过都是为了玩他。
那不是难听的话,就是真心话。
如今见他必死无疑,没了意思,就放任他去死也不来看他。
死了也羞辱他。
到底是他天真,竟以为那些珍视和爱惜,都是真真切切的。
如此更不能死了,既然任宴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利用起来就更无愧于心了,不就是要他温顺听话吗。
迟岁钰苍凉地笑:“青翎,若今晚我死了,那你算让我当了个明白鬼,若我没死,新仇旧恨怎么都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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