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很脆弱啊！

　　李青阳端来药，福全侍候着姜莘喂下去之后，夜已过了大半。

　　浓密的头发已经烘得干燥，福全将姜莘的头发拢好，转向一旁的杨昱道：“将军去歇息吧，陛下这边有奴才守着。”

　　杨昱本想留下，但是一看到姜莘那张脸、闻到姜莘身身上的气味，他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恐怕会对敏锐度有影响，杨昱便没再留，去外间临时搭的新床上睡。

　　外头雪还没停，偏殿温度比正殿稍低一些，福全又给姜莘加了层薄被，熄了灯后守在他身边。

　　“陛下啊……”

　　静悄悄的黑夜里，只有时不时的风声，吹动檐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福全长叹一声，头靠在姜莘床边，慢慢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姜莘忽然动了动。

　　福全常年守夜，觉浅，姜莘一动他便醒了，忙凑上去瞧，屏着呼吸小心翼翼。

　　姜莘一开始是动了一下，随后身体又绷起来，呈现出一种紧张的、防御的架势，眉头也紧紧皱起来，呼吸急促，双手用力揪着被褥。

　　这是又魇着了。福全瞧他这模样熟悉，忙伸手轻轻盖在他肩头，小声唤：“陛下，陛下？”

　　梦中的姜莘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完全陷入噩梦的泥泞中无法自拔，动作幅度越发大了起来，呼吸也越发用力，甚至喉咙里发出倒气的声音。

　　福全见状不好，跌跌撞撞跑出去喊李青阳。

　　好在李青阳一直没走，同杨昱待在外间，被喊醒后忙起身，但是慢了杨昱一步。

　　武将步子大速度快，风一样卷进内室。李青阳后脚到，杨昱前脚刚抓住姜莘在空中挥舞的双手。

　　胸膛剧烈起伏，姜莘张着嘴用力呼吸，额头和手心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全身冰凉麻木。李青阳忙让杨昱从背后控制住姜莘的动作，一边掏针一边道：“捂住陛下口鼻，切莫让他过度呼吸！”

　　杨昱闻言手脚并用，单手锁住姜莘两手手腕扣在身前，坚实有力的胳膊将他牢牢压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姜莘半张脸，湿冷的触感让他五指忍不住缩了缩。

　　“将军控制一下力度，莫把陛下捂死了。”李青阳瞥了一眼，下针的手又快又稳。

　　“……”杨昱默默放开一条缝，感受到空气从自己掌心钻过。姜莘的脸被他捂得有些变形，脸颊两块软肉挤压着指腹和掌根，眼珠不断滚动，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皮不安地抖动时偶尔会擦过杨昱的手指。

　　有些痒。

　　杨昱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见李青阳有条不紊地扎针，于是问了个一直在好奇的问题：“李太医，你次次都是扎针喂药，怎么陛下的情况也不见好转，犯一次严重一次？”

　　“……”李青阳抬眼，无语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杨昱：“？”

　　“李太医说了，这是陛下的心病。”福全暗中戳了杨昱一下，“找不到心病的来源，可不是得这样熬着……唉。”

　　杨昱抿起嘴，垂眸看向自己怀中的姜莘。

　　两人贴得极紧，姜莘还在挣扎，杨昱便不得不更加用力地勒着他，力气太大了姜莘就会痛苦地哼哼，杨昱便松开一些，姜莘的挣扎就变本加厉。身体在松紧远近之间不断碰、磨蹭，加上这个把姜莘整个人团进怀里的姿势，杨昱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人，终于被蹭出了火气。

　　他余光瞥着福全与李青阳，见二人注意力都在姜莘身上，便不动声色地挪了下屁股，支起一条腿，同时把姜莘往下摁了摁，让他的屁股远离自己的胯部。

　　“将军别动。”李青阳忽然出声，吓了杨昱一跳。

　　果然人不能心虚，一旦心虚起来，连杨昱这种人都能被轻易喝止。

　　他只好去哄怀里的祖宗，请求他放自己一马：“陛下别动了，再动针要扎歪了。”

　　杨昱这辈子还没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过话，上次姜莘哭的时候他还是硬邦邦的，现在已经软了许多。

　　明明也该是他占理，但没办法，他根本不能和一个昏迷的做噩梦的癔症患者讲理，只能顺着。

　　姜莘不知道听没听到，反正挣扎的力道和动作幅度是一点也没减小，弄得杨昱火气没下去，尴尬也丝毫不减，忍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偏偏李青阳还心直口快一本正经地维护自己的医术：“臣下针从不会歪。”

　　杨昱：“……”

　　福全又偷偷用拂尘把戳了李青阳一下。

　　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了。

　　屋里只剩下姜莘发出的细碎的哼声，在杨昱掌下一阵阵溢出来，闷闷的，像小猫叫。杨昱被他哼得越发上火，闭上眼触感又变得更加清晰，只好睁着眼盯着被子看。

　　姜莘的腿缠着他的，跟他的腿一比细细的一条，骨骼感分明，肉又是软的。杨昱的视线落在被子上时，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两条腿的模样，进而是浴池中毫无遮挡的一瞥。

　　“……”他没忍住，催了一句：“李太医，这次怎么针得这么久？”

　　沙哑的嗓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久吗？”李青阳扎完最后一根针才回应，“跟之前时间差不多吧。”

　　好在这时候姜莘已经不怎么挣扎了，呼吸也平复下来。杨昱放下手时整个掌心都是湿的，低头一看，姜莘的脸上赫然几个手指印。

　　“……”杨昱挪开视线，把人放平后借着被子衣服的遮挡迅速下床，并且往李青阳和福全看不见的地方侧了下身子。

　　“这次陛下发作得确实比以前几次厉害。”李青阳擦擦额头的热汗，面露凝重之色，“臣怀疑陛下之前是否用过什么药物，才导致心病久久不愈。”

　　“没有啊。”福全仔细回忆姜莘从小到大的情况，“陛下小时候体弱，也只是吃些补品，不常用药。后来落了惊悸之症，吃的也都是李太医您开的方子。”

　　李青阳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说来也怪，陛下今晚遭刺客的时候没什么事，怎么沐浴的时候忽然犯了病？”福全也思索起来，杨昱道：“许是想起了些什么，加上落水，吓着了。”

　　福全闻罢点点头，没再追问。

　　“那刚才又是何缘由？”李青阳道，“陛下落水后臣开的是安神药，份量不轻，又加了其他几味散淤堵通经络的，按理说起码今夜不会再犯的才对。”

　　杨昱想起自己刚跟姜莘睡一个房间那晚姜莘做梦的事，提了一句，李青阳却摇头：“偶尔的梦魇与癔症不同，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更不是用了药还会立马再犯的程度。”

　　姜莘这病确实不常犯，杨昱回来之后就接连犯了几次，很难让人不多想。李青阳暗中看了福全一眼，对方朝他微微摇头，他便收回目光，略过杨昱这个可疑人物，转而探究起其他原因来。

　　不是药物，不是吃食，平日点的香也都验过，还有什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心神？

　　李青阳脑海中电光一闪，冲福全道：“福公公，陛下床上的东西可都收拾了？”

　　那床被刺客搞得乱糟糟的，福全嫌晦气，叫人把床褥什么的都清了个干净，准备等熏过艾之后再换新的，只有枕头没动。杨昱闻言立马反应过来，唤来方九去找。

　　不多时方九跟卫铮把东西搬来偏殿，好在这些东西一早统一收拾，现在还没来得及运走。

　　卫铮听闻姜莘犯病，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半步。杨昱也没驱赶，盯着李青阳的动作，同他仔细检查。

　　被褥床单等用具都是勤换洗的，但枕头不同。福全说那枕头是端王爷送的，姜莘十分爱惜，哪怕是换洗也只拆下外面那层外皮。

　　李青阳直接把枕头拆了。

　　福全一梗，看了昏睡的姜莘一眼，“哎哎”两声：“李太医李太医，下手轻点，查完好再缝回去……”

　　“不用缝了。”李青阳细长的眉毛皱起来，一直木木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一个明显的、鲜活的愤怒表情，“这枕头就是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不光是福全，连杨昱都惊了一瞬。

　　枕头是姜培风送的，说枕头是罪魁祸首，岂不就是在指认姜培风？！

　　杨昱落在李青阳身上的视线发生了些变化。

　　这个太医，平时看着呆愣，嘴馋，没什么心眼，一副深耕医术简单好懂的模样，没想到如此……大胆。

　　姜培风是谁？整个大梁最尊贵的王爷，权势几乎盖过皇帝，且深得皇帝信任。李青阳说出这话，在场之人但凡有心想往外传，等待着李青阳的就是灭顶之灾。

　　更何况，姜莘本人还没表态。

　　对这个太医，杨昱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这……”福全呆滞着指着枕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怎么会？！”

　　“这其中的药材，均有致幻之效。”李青阳蹲下身，将里面填充的药材一一拿出来。“虽药力不强，但缝在枕头中，日积月累的功效不容小觑，这些药材组合起来，犹如环环相扣的网，能使人频发噩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精神脆弱，一旦有强刺激便会激发癔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杨昱问：“什么？”

　　“遮掩记忆。”李青阳说，“配合一些催眠技巧，能让人有意识遗忘那些心神激荡、精神受到重创时的记忆。但致幻之效又能巧妙地将记忆埋藏在梦中，不会消失，只会在遇到类似的场景、见到有关的人或者事物、又或者是再度受到刺激时猛然想起，若用安神镇静、宁神益智的治疗效果，也就是我常用的治法治疗，便会再度埋藏在记忆深处。”

　　“这便是陛下先前询问的，偶尔会感觉记忆缺损、夜半梦魇的原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