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长安城上，也洒在了长安百姓心头。

　　元日到了。

　　阿蛮早早被小桃唤醒，二人吃过早饭，小桃将前几日拾的竹竿挂上长布条后，立在院中。小桃笑着喊道：“幡子啊幡子。保佑我们阿蛮长命百岁！”

　　阿蛮跟着笑着喊：“还有小桃也要长命百岁！”喊完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着梳妆打扮去了。待收拾完，阿蛮又有些困倦。

　　小桃赶紧拉着她：“新年第一天不可贪睡。走，我们出门去。”

　　阿蛮打着哈欠，被小桃拖到街上。此刻街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换上新衣，扶老携幼在街上出游闲逛。只见大街小巷的舞龙舞狮、百戏杂耍、皮影傀戏表演接连不断。偶有贵家子弟骑马经过，欲踏雪寻梅。

　　二人在街上玩够了，便去了月娘家。好在齐录事今日不在家，今儿一大早他便随杜少卿入宫朝拜了。

　　每年元日，文武百官都会身着新衣，觐见圣上，寓意新的一年好开头。

　　唐朝自开元盛世后，国力如日中天，朝堂上不仅有本朝官员，还有万国使臣前来进贡朝拜，好一幅大唐盛世之景！

　　淮哥儿见阿蛮来了，高兴地飞奔到她怀里。阿蛮取出串好的铜板给到他手里：“淮哥儿又长一岁啦。”

　　淮哥儿咧着笑给她行了个拜年礼：“祝阿蛮姐姐福延新日，庆寿无疆。”阿蛮扶起他：“淮哥儿越发稳重了。”

　　月娘月份大了，身子有些重。她扶着赵嬷嬷的手出来，嗔道：“年前跟着夫子学了几堂课，能得不行。回来非得给我们鹦鹉学舌。”

　　淮哥儿疑惑道：“阿娘，孩儿是人，不是鹦鹉。”

　　众人哈哈大笑。待笑闹过后，赵嬷嬷端出新年第一餐。

　　几人有说有笑，吃过元日羹，又吃了几颗胶牙饧，寓意着团圆美满，生活甜蜜。

　　几杯屠苏酒下肚，月娘有些倦怠，几人又再聊了会儿后，阿蛮和小桃便告辞回家了。

　　平安正在门口张望，他看到阿蛮后松了一口气。

　　崔琰本想亲自前去拜年的。年前他因为赌气没将话讲给阿蛮听。后面因为崔府准备新年的事，拘着家中哥儿姐儿的，没法出门。

　　在日思夜想中，崔琰忘了为何生阿蛮的气，只觉思念之情日益增长。

　　奈何崔府规矩也多，元日这天要跟着府中老人祭祀祖先，待崔侍郎下朝归来还得跟着一起走亲访友，一直不得闲。

　　崔琰年前就给阿蛮备好了新年礼。今儿祭祀完祖先，便催着平安赶紧送过去，再带上一句祝福语。

　　“宛娘子长寿安康。”平安问候道。

　　“新年快乐。”阿蛮笑着回礼，并从袖袋里掏出压胜钱给他。

　　平安赶紧拿出盒子，递给阿蛮：“我家郎君特意为娘子选的新年礼，他这几日不得闲，没法亲自拜访娘子。他嘱我把他的祝福语带给娘子‘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阿蛮谢过平安，回屋打开木盒，是一支黄金扇形钗，中间镶嵌红色宝石。哎，自己上次那番话好像不起作用。

　　阿蛮在长安没有亲人，初二去了标行拜年，柳三精神又好了许多。初三去了医舍拜访赵神医，一串压胜铜板让巧姐儿乐得合不拢嘴。初四去了忘忧酒肆和花娘聊了会儿天，花娘最近照顾柳三，肉眼可见的双目含春。初五和慧娘相约去了慈恩寺与姜维相聚。

　　还别说，这些个日子如同白驹过隙，很快便过去了。

　　休闲的时光总是易逝，自从郡主送马的事结束后，张骡马见阿蛮办事妥帖，便放下心来，又交给她几个活。

　　是以这个正月，除了最初几日比较闲之外，其他时候阿蛮忙得脚不沾地。之前不服他的那些个伙计，跟着她也能赚到钱，倒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不知不觉，日子便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是唐时最重要的节日。长安在上元节这三日，金吾均不禁夜。是以这期间乃长安城最为热闹的时刻，晚间尤甚。不管是宫里还是街道上，都会张灯结彩，最高的灯楼竟可高达数十丈。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灯光下。人们结伴赏灯出游，观看各类街头表演。

　　一派繁盛之景。

　　慧娘早早下了帖子，约着阿蛮上元节那天一同到兴庆宫务本楼处的上元灯楼游灯。

　　这日，阿蛮早早下了值，回到家中。

　　小桃拽着她要给她梳妆打扮：“今儿小娘子们都会打扮得美美的。你天天忙得像个陀螺，都没时间打扮。今晚可得好好装扮一番。”

　　阿蛮拗不过她：“好好好！”

　　一个时辰过去，她们才梳妆完毕。

　　待二人到了灯楼附近，就见到慧娘身着女装，与崔琰姜维一同等她。

　　“慧娘！”阿蛮第一次见慧娘的女装，少了往日的飒爽，多了几分柔婉。

　　“宛娘，这！”慧娘给她招手。

　　崔琰顺着看去，周遭的世界静止了。熙熙攘攘来往人群似定格在别处，他的眼里脑海里只有阿蛮笑靥如花的样子。只见阿蛮身着红色石榴裙，外罩窄袖短衣。樱桃小口抹口脂，弯弯柳眉描青黛，面若芙蓉点花钿。

　　十多日未见，怎就像变了个人？他连阿蛮什么时候走近都不知道。还是姜维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还说不美，崔郎君都看呆了去。”慧娘低笑，挽住阿蛮的胳膊先行一步。

　　姜维第一次见到崔琰失态，戏谑道：“看来半道捡的就是吃人的精怪，将崔兄的心囫囵个吃了下去。”

　　崔琰也不否认，嘻嘻笑闹两声便跟在她们身后。

　　灯楼周边商贩云集，人流混杂。是以勤政务本楼四周到处都是官兵维持秩序，避免冲撞了仪仗。

　　几人顺着灯楼游览了一番。整个灯楼有二十多间，高有一百五十来尺。内有白鸾转花、龙凤、虎豹等灯具，还有甚者，灯上的人物还会自己旋转呢。楼檐悬挂珠玉，金银穗。上有皎皎月光，下有璀璨灯光，将整个兴庆宫照得有如白昼。

　　忽见人潮攒动，官兵引流，很快务本楼下由宫廷护卫隔出一大片区域。

　　原是圣上此时登楼观灯，与民同乐。楼下百姓高呼“万岁”。一时间，整个灯楼变得肃穆无比。

　　待圣上离去，人们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崔琰今晚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阿蛮。在今天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感受自己在见到阿蛮的那一刻，心脏的剧烈跳动，它是为她而跳的，它为她而活着。

　　他很想拉着阿蛮，将年前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说出来。

　　实际他就是这么行动的。慧娘和小姚欲跟着，姜维赶紧拉住她俩，八卦一笑：“没事，有崔兄在，不会有事的。我觉着吧，崔兄今夜拜倒在宛娘子的石榴裙下了。”

　　崔琰拽着阿蛮的袖角，将她拽到一处灯下。

　　阿蛮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染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原来真有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娇媚一说。

　　崔琰心跳得飞快，脸颊绯红，他深吸一口，鼓起勇气。

　　“阿蛮！我有话想给你说。”他扶住阿蛮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

　　阿蛮被他眼神灼热到了，她听见自己得心跳在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声音。她有预感，崔琰即将告诉她什么。

　　虽然她已经做好决定，但她的心，仍然存着一丝期望。虽然月娘的例子就在眼前。在这里，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更别说崔琰这样的世家大族。她跟他绝无可能。

　　她的理智想要封闭她的耳朵，但她的心却在叫嚣着，不愿错过崔琰的一字一句。

　　“其实这些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它一直憋在我心里，酝酿着，让我吃不好睡不好。你说我对你参杂着虚假，可是我发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是，初见我以为你跟刺客是一伙的，当时动了杀心。”说到这，崔琰恨当初自己有眼无珠，竟将阿蛮当成奸细。

　　“但是自打在客栈客栈偶遇，我便再无此心。此后每遇你一次，我便不自主想要多靠近你一分。我想看你笑，看你生气，我想看尽你各种样子。我未经人事，此前一直理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情愫。”崔琰顿了顿，急切道：“但我现在很确定，阿蛮，我心悦于你。”

　　崔琰说完，热切地看着阿蛮，迫切地想要得到阿蛮的回应。

　　阿蛮看着崔琰璀璨闪耀的双眸，双颊滚烫，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她赶紧低头，睫毛微微发颤。

　　阿蛮不敢抬眼，她怕自己的嘴比脑子快，说出心里想的那句：“我亦心悦你。”她紧紧地抓住衣角，不敢松开手指，也不敢呼吸。

　　春风拂过，吹得房檐上的金玉铮铮作响，传入耳里，熨烫着阿蛮的心。

　　阿蛮张了张嘴，想把自己的感情也宣泄于口，但呼吸之间，月娘的眼泪闯入她脑海里，她怕自己以后也会面临同样的情况。

　　思及此，她喉间似被堵住，再发不出丁点声音。她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石榴裙在她手下拧出了深深的折痕。

　　挣扎一番，终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当她抬起头时，眼里蓄满了千言万语。

　　崔琰感受到阿蛮眼里的热切，一下子心中柔软无比，只觉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然而，他见阿蛮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他想要的回应最终深深地藏进了她的眼眸里。

　　他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看见阿蛮的嘴一张一合，让他从云端直直坠入凡间。

　　“崔郎君，我很感谢你的情意，你我二人身份悬殊，定是没有可能的。你在世家身份注定你要迎娶贵女，为你仕途助力。也注定你要多妻多妾，为崔家开枝散叶。但我不行，我一介孤女，没法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法容忍夫君的三妻四妾。我们，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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