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周日。
　　一大清早，程荫天照旧在桌子上看见一瓶牛奶，上面还贴了一张便签。

　　若说不同的点，那就是今天的牛奶换成了草莓牛奶。
　　笑话变成了——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亲嘴会怀孕。
　　有一次，吃东西不小心被我家狗狗碰到了我的嘴。
　　后来没多久，我家狗狗生了五个狗崽，那时的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它们娘六个饿到。[1]

　　她面无表情地收下，而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巧克力，以及一个自己手工制作的书签，一个画了熊猫大侠的感谢便签，还有一个被精致包装的礼物，转身放在宋煜祺的桌子上，最后，没忍住，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特么快连续一周了。
　　家里的巧克力都快送完了，以及就这一周的功夫，她被迫背了好多名著经典语录，每天还要想着法子制作书签，并搜索必读名著，以在上面缀上语录。

　　关键是他送的东西，价值越来越高，让她不得不抽空估摸着价格，并试图回一个大差不错的东西给他。

　　要不是宋煜祺明确说过不喜欢她，她特么都怀疑他是不是真在追求自己。

　　谁没事天天送人各种小玩意诶？！

　　闲得慌吗？

　　还有！

　　这特么辅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且他为什么每天都能整出一两道不会的题来问她。

　　甚至啊！
　　他知道自己早上起不来，不能赶在她之前到校，便开始每天晚上像熬鹰般，等她先一步离开教室，再从书包里掏出礼物，摆上。

　　！！
　　他不累吗？

　　程荫天努力咽下嘴里的各种脏话。

　　*
　　“祺哥来了啊——”

　　后门传来一阵起哄声。

　　程荫天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宋煜祺单手插兜晃进教室，又懒洋洋地晃到座位，长腿一伸，踢开椅子，书包都没急着放下，而是先将桌子上她准备的礼物一股脑塞进桌肚里，只留下一张她写的感谢便签。

　　他的视线扫过便签，而后慢悠悠地伸长胳膊，从宁清涵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翻出一支笔。

　　单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眉梢轻轻一挑，笔尖便在纸面游走，寥寥几笔，在胖熊猫旁边，勾勒出一个嚣张的大爷，继而又随便添了几笔，让大爷和熊猫同在的画面融为一体。

　　程荫天：......

　　说实在，她觉得，他俩再这么一来一往画下去，这胖熊猫和嚣张大爷的互动都能整出一系列日常漫画。

　　紧接着，他又松松垮垮地放下书包挂起，漫不经心地拉开书包的拉链，再翻出一张试卷。

　　最后，缓缓递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某道题，语气无辜道：“这题，我不会。”

　　“哦。”程荫天内心毫无起伏地接过，低头看题目，在草稿纸上计算，再讲解。

　　嗯，这就是这一周她和宋煜祺每天早上的互动。

　　今天的每一个动作、对话和前一日相差无几。

　　像是老天无聊至极，找不着事做，就随意按着手中的遥控器，连续七天地回放剧情，都不嫌腻。

　　等讲了两三遍，宋煜祺总算“听明白”，收回试卷，自己重新在空白处做了一遍。

　　“没想到，宋煜祺还真是背后偷偷努力的那一类学生。”谢昕彤感叹，“天天上课也不听，要么睡觉，要么看书，也没正经看他认真听过课。”

　　周婉宁：“是诶，每天看他都懒洋洋的，也不学习。”

　　谢昕彤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偷偷摸摸学习算什么好汉。”

　　王浩然郁闷：“凭什么他天天吊儿郎当，语数外比我高。”

　　程荫天安慰道：“他理综拉胯。”

　　话音刚落，一支中性笔从后方探来，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发顶。

　　程荫天回头，控诉：“你打我。”
　　宋煜祺散漫支着下巴，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我说的不对吗？”
　　“对。”

　　“你这周周测比我低了十几分了。”
　　“所以呢？”宋煜祺答得干脆，满不在乎地扯了下唇。

　　“理综小辣鸡。”程荫天嘲笑他。
　　“哦。”他拉长声线，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

　　“手下败将。”
　　“小爷不在乎成绩。”宋煜祺嚣张得理直气壮。

　　“那你在乎什么？”
　　“不知道。”他懒洋洋道。

　　...没劲。

　　程荫天想了想，凑近一步，盯着他桌面边缘说，“你裤子没拉链。”
　　“诶？”宋煜祺连忙低头检查，而后发现是程荫天忽悠他，才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个脑瓜崩。

　　程荫天捂着头，不爽地瞪着他，随后转了回去，拿过草莓牛奶，撕开吸管戳了进去，慢悠悠地吸着，耳边听着身边人聊着成绩。

　　脑中一时想到那天宋煜祺外公说的话——

　　空。
　　空洞。

　　也是这一周，俩人成了前后桌，她才对这番评价有了实感。
　　先前，因隔了很远的距离，对他的印象仅限于表面的纨绔少爷。

　　程荫天侧身倚着墙，看似专注地听谢昕彤说话，但眼尾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瞥向宋煜祺。

　　晨光从他身后漫进来，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半趴在课桌上，垂眼看着课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背着《琵琶行》：“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或者，某一天早读是英语，他的课本下则会藏着另一本书，透过边角就知道他没认真背书。

　　又或者，他今天对背诵、课外书都毫无兴致，便会完全安静下来，松松垮垮地靠着墙，拖着下巴，耷拉着眼皮，目光飘向窗外。

　　上课也是百无聊赖地听着，若是稍有兴趣的科目，就会趴在桌面，不甚用心地听着，随手拿起一只笔，简答勾画几个地方，若无兴致，则会低头干别的事。

　　下课会和周围的男生插歌打诨，偶尔丢出几句戏谑的调侃，声音散漫，说到兴头，也会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着，像是投入其中。

　　即便是有些无聊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也会漫不经心地附和，所有回应都恰到好处，所有语气都稀松平常。

　　语气轻松，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无所谓。

　　明明每次说话的节奏和语气都挺寻常，甚至带着些他惯有的欠扁，但她就是感觉他没有上心。

　　有人说周末两小时去网吧啊，他便随口答应说行啊。有人抱怨作业太多，他就拖着长音附和就是。有人找他帮忙，他很少拒绝，会头也不抬地嗯一声。有老师调侃他偏科，也浑不在意，甚至和同学一起笑。

　　听闻，他喜欢读书，似乎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有涉及。

　　前段时间，她注意到他在读阿多尼斯的诗集。

　　那本书，她也曾读过，是在青春期最叛逆的时期，她觉得现实太过冰冷，不明白为何要经历那些混乱与伤痛，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只有在深夜时分，才感到些许属于自己的时刻，所以，她有意翻阅，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其中，她最喜欢的一句是——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向我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闪亮，孤独，也是我向光明攀登的一道阶梯。”

　　那一天，她问他：“你喜欢这本诗集里哪句？”

　　她记得，那时的他轻声念出——

　　“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那一刻，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两人的目光在浮动的尘埃中相汇，向来不羁的眉眼倏忽舒展起来，察觉到某种异样，她率先移开了视线。

　　还有，出乎意料地，他竟有很多爱好和特长，但也仅仅这些是曾经喜欢的。

　　那后来呢？

　　不喜欢了吗？

　　为什么？

　　许是她盯着他有些久。

　　宋煜祺察觉到，抬眼，俯身靠近她，勾唇：“看够没？我知道自己很帅。”

　　程荫天嫌弃地撇嘴，坐正，拿出语文课本出来读。

　　马上就要周测了，她竟然还那么闲地去研究一个纨绔少爷。

　　就这十几分钟的功夫，她高考得少考多少分啊，被多少人碾压在脚下！

　　纨绔子弟可以不需要学习，不在意成绩，那是因为他有背景托举，但是，她一个普通小老百姓暂时可就指望着高考改变命运了。

　　学习！做题！背书！

　　*
　　惯常考过周日的周测后，程荫天将车钥匙给谢昕彤他们，自己一个打车去了医院，待出来时，竟又飘起了小雨。

　　寻思着要将给家里的巧克力备点货，她趁着还没到晚自习的时间，便在校门口的几个店铺里闲逛起来。

　　然后，发现宋煜祺外公所开的店铺，深得她喜欢，各种手账文具非常齐全，竟还有不少很热门的胶带贴纸，让她不得不疯狂购入，还不禁感叹：“不愧是从首都A市回来的，见过大世面，现在流行元素都那么齐全。”

　　付账时，琛外公笑眯眯道：“选好了吗？”
　　程荫天点头，“嗯。”

　　琛外公边帮她东西往袋子里装，边伸手从一边的货架里拿过一些好看的玩意塞进去，“听煜祺说，你们现在小女生都喜欢这个。”

　　程荫天连忙拒绝，但是耐不过琛外公的热情，“你买的多，肯定要给你点优待呀。”

　　闻言，她再次感叹，不愧他们家能发财，小本生意都用心做。

　　她拎好袋子，刚准备迈步离开店铺，就被琛外公拦下，“外面下雨了，没带伞吗？”

　　紧接着，琛外公往楼上喊了喊：“宋煜祺，下楼。”
　　又将她拉至一旁，和她唠嗑，问她女生现在都喜欢什么文具。

　　程荫天想了想，说了一些大众普遍喜欢的款式，而对于琛外公单独列了一些类型，她点头，琢磨着，不管其他女生喜不喜欢，反正这些都挺对她胃口的。

　　琛外公听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特别满意她的回答，笑得更开了些，见宋煜祺慢悠悠地下楼，连忙急切地扯过来，“你同学没带伞，你也别瘫了，跟着一起回学校去。”
　　还好心地撑开伞，递给他。

　　被祖孙俩同时注视着，程荫天感到压力倍增，想要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琛外公溢出笑意的眼神，靠近宋煜祺，走到他的伞下。

　　啪嗒、啪嗒，雨水密集地滴在伞面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路上，直到走到一处水潭前，宋煜祺突然出声，提醒道：“前面有水，小心点。”

　　随后，耳边再次仅余脚步和雨滴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程荫天微微侧头，偷偷瞥了一眼宋煜祺，纠结了好一会，才说道：“宋煜祺，这个牛奶是非送不可吗？”

　　头顶上方一直没传来回声，她不禁抬起头，看过去，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的瞳孔，眸光黯淡，只听见他说：“怎么了，不喜欢喝牛奶？”

　　莫名地，听起来很低落。

　　程荫天微怔，罕见地，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她挪开视线，“不是，就是觉得帮你辅导，哪里需要什么报酬。”

　　宋煜祺低低地说，尾音轻轻拖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可是我想送......”

　　程荫天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不得这种黏糊糊地腔调，偷摸着瞥了眼他，又赶紧撤回目光，嘴巴微张，却迟迟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她艰难地挤出：“行吧，想送就送吧。”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补上：“只能是牛奶。”

　　“其他的，不行吗？”宋煜祺微微低头让刘海垂下来，声音放软几分。

　　程荫天的声音小了些，干巴巴道：“也行吧。”
　　顿了顿，她恶狠狠地强调：“但不能是贵的。”

　　语毕，她低下头，郁闷地踢过脚下的水洼。

　　宋煜祺惊到，忍不住勾唇，垂眸瞄向程荫天，没想到撒个娇就这么厉害的奇效，暗自庆幸刚才服了个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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