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计划

　　客厅里的灯光亮起，许佑拉上阳台的窗帘，突如其来的高亮度让易烠抬手遮住了眼睛。军靴上的金属扣还是被许佑解开，长靴褪去，里面裤子叠在一起的褶皱缓缓松散。
　　许佑找来一把小木凳坐在对面，把易烠的腿放在他的膝头。除了膝盖的一片擦伤，易烠的小腿上还有几处磨损和划痕，不过没有多严重，不到需要包扎的程度。但是划痕中除了新的，还有几条已经好了只留下一道疤的痕迹。
　　许佑暂且没有理会这些，因为更加刺眼的是刚刚磕到桌子的伤口隔着纱布渗透出来的血迹。总部军医院对伤口的处理很到位，医用胶带在易烠膝盖上缠了几个圈，它的粘合性让许佑一时找不到撕拉处，只能用剪刀先剪出一个破口。

　　“易指挥使你先别动。”许佑低头盯着易烠膝弯处纱布和胶带相贴的位置，尽力让自己的影子不挡住这一块地方。
　　蔓延的疼痛感逐渐过去，易烠低头看了眼面前的许佑，一种难言的别扭感浑然而生。
　　易烠从来都没有被小自己太多的人照顾过，在高塔里被汤瑞或是其他指挥使作战员问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照顾方式”。哪怕是在军医院看护过他的护士易烠也没机会遇到年纪小的，因为跟他打过交道的都是资历以及经验非常丰厚的护士和专家教授。

　　“算了，我自己来吧。”

　　许佑没吭声，他揭开纱布，易烠膝盖上斑驳的血迹和尚未结痂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这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没事。
　　许佑凝视着，之前上的药已经完全吸收掉了。他没有让易烠如愿自己上手处理伤口：“脉冲车爆炸的时候你就在那旁边是不是？这哪里是擦伤，分明就是冲击性太强摔在地上才会有的伤口。你刚刚还是走回来的，走这么久不会痛吗？”
　　现在许佑手头上只有一些普通的抗感染和促愈合的药，对易烠腿上的伤口只能做暂时处理。
　　他把棉签放入碘伏瓶中，取出来后涂抹在那一块伤口周围：“你明天跟我去基地医院。”

　　许佑讲话突然的没大没小让易烠身体往前倾了一下，腿在许佑膝头用了点力撑起身体，“你明天不用训练了还是不想留下来了？”
　　“你还用力？”许佑一把托住易烠的膝窝声音都大了起来，但他马上又要恢复正常，“明天休息易指挥使忙忘了。”

　　许佑这么一说易烠才想起来他们训练会有安排休息的时间，只是他自己常年处理工作习惯了，也就没有休息日的概念。
　　白色的愈合软膏抹在膝上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冰凉感直冲而来，易烠看了眼才被拆开的膏药包装：“才买的？”
　　许佑小心翼翼涂抹伤处应了一声：“嗯，上次肩伤之后就买了一些备在这里以防万一，才多久，真用上了。”

　　伤口的疼痛感是减轻了，但是若有若无的痒意像在易烠心底挠着什么。他伸手去要许佑手上的棉签：“东西给我。”
　　谁知道许佑避开的动作像个马上要被抢玩具的小孩一样，手往后一缩，眉间都拧起来：“你都这样了还自己来什么，好好坐着吧，再折腾下去真是怕你……”
　　许佑没往下说，抿了下嘴，抄起一边的纱布盖上易烠的伤口。
　　易烠懒得跟这么执拗的人多说什么，闭眼往沙发上一靠，许佑爱怎样怎样，等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不会管了。

　　几分钟时间，易烠两只腿的伤都已经上完药，裤脚被慢慢放下，尽量不会碰到纱布的位置。
　　“可以了？”易烠闭眼问。
　　许佑收拾东西的声音窸窣响起：“嗯，可以了……不对，”他拿着膏药盒子的手腕一顿，“再等一下易指挥使。”

　　易烠现在的困意让他感觉可以再次睡过去，只是客厅的灯光太亮，哪怕他现在闭着眼也还能感受到那种直面而来的刺眼。但许佑说完刚才那句话的没多久，易烠感觉眼前的光亮被遮住了，随后，身侧的沙发凹了下去，才在腿上感觉到的凉意再次出现在侧颈的位置。
　　易烠对此毫无防备，他迅速睁眼歪了下头，只看见许佑的脸就在他面前咫尺的距离。

　　现在的时间算很晚了，许佑眼角出现了不太明显的血丝，但他的双眼却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洗完的头发因为没好好擦拭，现在靠近发根的地方还有些黏在一起的湿润感。身上散发沐浴露的清香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闻到，只不过混合着旁边药膏的味道闻起来不怎么样。
　　“这里没必要。”易烠往许佑靠近的反方向躲了一下，只是一点点划痕而已。
　　许佑手上的动作跟随得很快，一追一赶，易烠侧颈上的乳白被均匀抹开：“有必要，易指挥使重视一下自己好吗？”

　　不管是在之前23号基地易烠只身深入路面凹陷处独自守到最后，还是这次明明腿上受了伤却说没事，都让许佑觉得易烠根本不在乎关于自己的任何处境。即便对事情有把控，还是有一种毅然独自抗下一切的孤离感。

　　“你每次都对我们说考虑我们的安全，但是你总是不考虑你自己的。”
　　脖子上冰凉的感觉逐渐散去，易烠哂笑说：“皮外伤又不至于没命，我很看重我的命的。”

　　军靴齐齐立在易烠左手边的位置，他拿过来重新穿上，又变成了易指挥使的样子：“谢谢你的款待，我先回去了。”
　　易烠站起来的时候没再因为伤口的问题而缓下动作，看起来就跟平时一样。许佑把桌上的药物包装一股脑扫进垃圾桶，由垃圾桶自己去分类。
　　“明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叫你。”许佑跟着易烠一直走到电梯口，目光在他腿上没有离开。
　　易烠小声“啧”了一声：“再说吧。”
　　许佑仍不放弃：“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但不去医院处理过几天体检你还想让他们看出来吗？”
　　这下是说到点子上了，易烠进了电梯刷卡：“我自己会看着来。”

　　电梯门还没合上，易烠想起什么，往前一步按着电梯门的打开键，同时许佑也注意到了易烠的举动，伸手拦下了电梯门。
　　“你想通跟我去了？”
　　“我的大衣呢？”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许佑发现自己猜错了易烠的想法。
　　“啊……”许佑清了清嗓子，“我扔进洗衣机了，洗完了给你送过去。”
　　易烠直勾勾盯着许佑的眼睛，眼里的意味有点复杂，许佑一时间没看懂是什么。
　　他开始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试探性问：“怎么了？你不会有……洁癖吧？”
　　易烠松开了摁着的按键，扬头示意许佑也松开手：“衣服不要了。”
　　“为什么？”
　　“那件衣服只能干洗。”

　　易烠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从他离开许佑宿舍没多久，手环上一直有讯息的提示灯闪烁。他打开光幕，果然都是许佑发过来的，这么长时间他就没停过。

　　许佑：【易指挥使对不起我不知道。】
　　许佑：【我现在已经拿出来了。】
　　许佑：【求原谅jpg.】
　　许佑：【这个是不是会缩水？】
　　许佑：【好像是。】
　　许佑：【易指挥使这件衣服哪里还有得买我赔你一件。】
　　许佑：【真的很对不起起起起起！】

　　后面还有许佑陆陆续续发过来一些跟易烠那件衣服相似的图片，易烠只是大致滑动看了一眼，发现许佑这个人真是很有勇气。
　　图片上衣服的价格全部都是在五万以上，对于现在各个基地的物价来说，五万已经是很高的金额了，因为进入熵核时代之后物价普遍都很低。中区基地居民的平均月收入是在四千七百尔米，根据中区联邦的统计，居民的最低收入是三千六百四十四尔米，而最高不会超过五千三尔米。
　　而按照联邦发给所属成员的工资，少尉以下的军衔都是五千尔米，像许佑这种才来联邦的，大概只有四千多。
　　所以即便他真的能买下一件五万尔米的衣服，那一定会花光他此前攒下的所有积蓄。

　　易烠叫停了许佑持续输送图片的举动，才给他发送一条回应的消息。
　　身强意志坚：【很多钱？】

　　看到易烠的讯息许佑在床上惊得直接坐起，他终于等到了回应。开始他还以为易烠太气愤懒得理他，既然能回信，那应该是没有气太久。
　　许佑：【不是，虽然不能马上就买，但等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身强意志坚：【不需要，衣服不要了，就这样。】
　　许佑：【为什么？这件衣服不是挺贵的吗？】
　　身强意志坚：【别人送的，没穿过几次，这次拿来应急而已。】

　　易烠解释完这最后一句就关上了跟许佑通讯的界面，转而看了一遍今天指挥部训练的数据。上方讯息的提示栏没消停，易烠没怎么理会，直到许佑发送的最后一条，正巧被易烠抬眼看见了。
　　是一条道晚安的消息。
　　既然说了晚安，那也就没有什么要发的了，易烠看完数据关了光幕，手环也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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