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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意
第25章如今商队狗急跳墙,想推锅于他,正好合了顾懋的意。
庞金卓不知私盐,他偷囊袋存属为嫁祸顾懋缘巧。
而薛贯要的悄悄,也悄悄不了。三日后,衙署仪门东侧的登闻鼓咚咚咚地被敲响,击鼓人,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庞金卓。
——
大堂暖阁,荀睿北坐红木公案,三步开外,六名持水火棍的衙差左右分列,包夹住跪于青砖正中的庞金卓。
堂外,阶下至戒石碑前,围满了闻迅而来看热闹的。上元行刺一事发酵了六日,只要是听说了的,无不好奇行凶者是何人。
延颈举踵看了半晌,瞧清里面那道干瘦背影,有恍悟,有惊疑,也有感叹……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堂里一道重木拍下,满室肃静,只余荀睿的两撇胡子翘着抖出声音。
“你说元宵夜里行凶的是你,此言可属实?”
庞金卓诚恳:“小的所言,皆为事实。”
荀睿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那你可知无故刺杀朝廷命官,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当斩!”
以为该将人吓住,没想庞金卓不退反进:“什么狗屁重罪!他能杀我阿爹,难道我就不能刺他,替父报仇!”
此言反转一出,堂外热闹又起。
“报仇?他说替谁报仇?他不是无父无母么?”
席箐的人混在里面,趁机道出了庞大钟的事。而这更加引来了大家不解:“庞大钟不是前年就没了么,顾大人那时又没来,如何能杀?”
隐隐约约听得外面飘来庞大钟的名字,荀睿胡子抖得越发厉害,暗觉不好,想叫刀疤脸赶紧将人群驱散。
然而晚了。顾懋不知何时现身,倚一软撵,由两名轿夫抬着,一步一阶移至了堂前。
因无厢,他整人都暴于众人眼。齐踝披风严裹,头上兜帽也罩得规矩,只露出个尖挺的鼻和张削薄的嘴。
都很苍白,褪没了血。
两者翕动,艰难吐出字:“我也想知道,我如何就成了杀人凶手。”
许是才从昏迷中醒来,他声音听着很是虚弱,宛如雨后颤颤巍巍的蛛丝,一阵风,一滴水,便能将其给捣毁。
周遭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嗓门轻了,连呼吸也轻了。
屋内庞金卓的陈述逐渐清晰。他将自己如何查出庞大钟死因不是醉酒,又如何查到太子头上,以及因着一枚玉佩把顾懋错认为赵闳,从而在元宵夜里寻到机会行刺的经过,一一坦白。
至此,众人终于推出前因后果,而荀睿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是从什么时候生出不安的?
他想了想,是顾懋在戒备森严的王府里遇了刺?还是查了六天刺客却迟迟没有苗头?又或者是今早庞金卓敲鼓?
都不是。要真溯源,这不安该在他当年掩下庞大钟真正死因的时候就已种下。
他一共掩了两次。
第一次,他以为是赵闳行凶,害怕追究到上面丢了自己的乌纱帽,于是定了个醉酒意外,匆匆结了此案。
第二次,是在那半个月后,他冷静思考后隐约觉出内有蹊跷,真凶可能另有其人,但又怕翻案被追究责任丢了乌纱帽,只能故作不知,将这未知的蹊跷盖了下去。
俗话说的好,纸包不住火。荀睿掩了近两年的秘密,终于在刚刚顾懋出现时,他知道,再包不住了。
这一切都是顾懋布下的局。
什么刺杀,什么自首,这些都不过是为了将庞大钟的案件从地底下翻出来,摊到众人面前,好有个重启调查的由头。
果然,紧着庞金卓的坦白,顾懋从软辇上下来,没让常度来扶,自行迈着清隽步子,踏上了堂前最顶端的那块石阶。
他长身玉立,转身摘帽,露了他那双坚定的眼。
“太子断不会杀人!”他朗声,语速虽因体虚慢了一些,但仍铿锵有力:“常人遭祸可再兴,大家消亡难振复[1]。作为皇储,表兄自幼克己复礼,柔仁好儒,绝不会动私!”
未至乱世,百姓对治国者都多有信任,本就不大信太子会杀人。如今又听了顾懋担保,更觉庞大钟案子颇多蹊跷,吵嚷着要翻案重查,还死者一个真相,给生者一个交待。
至于谁来查?
有过遮捂前科的荀睿当然是不行了。于是乎,自然而然地,顾懋这个明面上来同化探望老宁王的闲散人士,被众人推了出来,委了重任。
分明都是计划好的事,可这人偏要装出副受宠若惊表情。
故作推脱几番,最后实在无法,才假模假样地陈辞,称不管是为国之律例,太子之清誉,还是百姓之权益,他都定当竭尽所能,早日捉住幕后真凶。
荀睿看得嘴角直抽抽。
要不是他为顾懋算计之人,窥出了对方派庞金卓自首目的之所在,只怕他也要与大伙儿一样,以为顾懋这是被迫的呢。
真是好一出戏。
——
顾懋这边领了“民命”,紧接着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先是将荀睿送进了囚房,嘱咐顶上来的通判尽心尽责;其次敲打了一通衙差,顺把刀疤脸提成了领头;最后让其带路,要去会一会几日前在养济院闹事的那批人。
衙署大牢位于大堂西北面,仪门外右侧。因未到作奸犯科,为非作歹,那群人被关至了最外的普牢。
两人穿过三道围着的数丈垣墙,行过狱神庙,到了地方。等狱吏开了大门锁,入了内里通道,刀疤脸终究是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
“顾大人为何要提我?”
顾懋瞥他一眼,淡淡吐了两字:“缺人。”
刀疤脸没信。既缺人,谁不是找了忠心的提携。而他对他,明明从客栈起就一直多有冒犯得罪。
“那你作何想法?”顾懋停住步子,似笑非笑看他:“是觉我故意提你上来,惹出众怨报复?”
刀疤脸没作声,但眼睛眉毛都在抢着默认。
顾懋嗤:“少自以为是,你还不足以让我费心神来对付。”走出几步,他又回身:“我会提你,自是看重了你的能力。”
刀疤脸却是抿嘴。
能力?他个瞎眼混日子的有什么能力?
顾懋瞧了正色:“也少看轻自己。”
少自以为是,也少看轻自己。
牢里阴湿,顾懋嗓音亦冷,可刀疤脸不知怎地就是从这钻骨的环境里觉出了一丝暖意。如春风拂化寒冬,静悄悄地,暗戳戳地,不让人察觉,也不让人记其功劳。
刀疤脸愣着,顾懋以为他是未能理解,难得耐心地与他掰细了讲:“你热忱,真实,也嘴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畏。
中庸讲明哲保身,是“有道时,尽竭知谋;无道时,韬光潜默”。可后来被那些自私者常用以安抚自心,竟迭代成了当下趋利避害处世之主流,无论环境如何,事件如何,形势如何,皆以结果定言行。
全胜则动,丝危即退,半点承不得风险。
如荀睿,分明觉出了上元行刺一事有异,但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日日叫了人来询问,天天派了人去巡查。不治,不为,只求个心安理得,顺其自然。
当然,顾懋也自私。故而惯常被那些纯粹者所打动,吴穹是,刀疤脸亦是。
“你不是将那些人指了出来。”他出声,点出具体事件。
说的是三日前养济院的事。
因席箐现身,说要抓人。闹事的见情况不对,纷纷躲起作了鸟兽散。问与何者滋事,差吏群众没一人开口,后面是刀疤脸一一指出,这才将可疑者关进了大牢。
刀疤脸今岁三十又三,平日里没怎么挨过夸。现下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晚辈赞许肯定,他老脸一红,忙解释:“不是我的功劳,是音娘子要我记的。”
“音娘子。”顾懋转了下,“林家的那位?”
刀疤脸点住下巴:“是她说您的人要来抓,让我帮着记一记。”
“怎么就听了她的?”
刀疤脸也挠头疑惑:“你们俩不是认识?很熟的哇。”不然樊嬷嬷干嘛热心送柿饼,两人上元夜还私自去了石林里谈话。
误撞竟给传成了私谈……
顾懋下意识想反驳。但临到出声,他又闭了嘴,怕解释又给传成了掩饰。
见他嘴角压实,刀疤脸也识趣地闭了嘴,没敢再说巡捕司里议论的关于两人的暧昧碎语。直到慢行至关押闹事者的牢门前,再听得顾懋发问。
“若我不派人呢?”
刀疤脸愣了下,才知他又是绕回了最先,可这问题他也没想过,于是老老实实回:“不是音娘子说您一定会派人?”
顾懋迟缓步子终是停住。
长条条一人,就那样直挺挺地杵在过道中间。壁灯黄昏,照不透他具体情绪。
不知是被人猜出心思惊住,还是被人窥出心思骇住。
——
后面见人很快,或者说,是想见的压根没有活的。二十几号人,有大半皆已咬舌自尽。
“狡猾!狠辣!”
常度在久住客店里大骂,不解气,又对着窗外养济院挥了几道空拳。他是真的郁闷,这人好不容易逮住,眼见着就能将其反水,套出信息,没想一下让商队给全毁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后,半卧榻上的顾懋终于肯分出眼神瞥他,“这不恰好说明了养济院就是有问题。”
常度不甘心:“但人证没了。”
顾懋合上书:“你还真指望能从他们嘴里挖出东西?”
“……”常度确实指望。
顾懋笑,他一直就没抱期待。
查私,查的是运作方式。而养济院这伙人,与商队一样,都不过是私盐运作链上的一环。他们倒了,自可有身边人顶上,只要背后的运作链没被披露,他们都不会主动反水,损了这共同利益。
牢里自尽的那些,不就是最好例证。
“啊。”常度长叹:“那咱们怎么查呀。”
顾懋又笑:“这不还有赵彦昶么。”
获益的不好入手,那就找损了利益的。
据下面人透来消息,赵彦昶前日已出城巡边,且商队那边也做了动作,欲想将祸首之责推至其身。
常度没太明白,顾懋问他:“你要是赵彦昶,无背景,无朝中人脉,行军二十五载,辛辛苦苦爬至了副总兵的位置,甫一被人推出顶了全部过错,你该当如何?”
常度傲气:“那断不能忍!”
“便是如此了。”顾懋点出关键:“赵彦昶能帮商队销盐,也是为了能有钱财与京中走动,好让他前头的那个‘副’字能往上再提一提。要他发现商队从中作梗,毁了他的功勋梦,自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打从一开始,顾懋锁定能反水吐露证据的,就是赵彦昶这人。如今商队狗急跳墙,想推锅于他,正好合了顾懋的意。
“难怪!”常度是机灵的,受了点拨,立马举一反三:“难怪主子要在今日让庞金卓去衙门敲鼓!”
薛贯能查到赵彦昶灭口,顾懋自也能查到。
他之所以选在今日,是因赵彦昶已出城了好几十里,待到风声传到他那里时,想来也该发现了商队的推锅。到了那时,私盐与杀人双道重罪压下,不怕他不崩溃。
而顾懋要的就是赵彦昶走投无路,不如此,他又怎会等来对方求助,互换筹码呢。
——
注1:出自《围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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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真的是,我们顾大人真的好爱讲道理。
顾懋:也就这时候了。后面被骂了,就讲不出了……
自闭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