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情

　　哎呀之后，黑暗中窸窸窣窣声响持续一会。

　　不久，火光再次亮起，易雪汐所料之人向她们若无其事地笑道：“怎样？装得还像？”

　　“我请你来吓人，没叫你来吓我。”易雪汐露出一丝无奈。

　　“赠送的。”牧明旸将黑色衣袍抱在手里，抬头向四处张望，“不过是谁拿石子扔我？”

　　闻此，易雪汐抿唇掩藏笑意，心知必定是牧明煦故意捉弄他。

　　不知何时又藏回易雪汐身后的苏蕊瑶探出一双眼眸，小心翼翼地张望，一旦对上牧明旸的视线，立即慌乱垂下避开。

　　苏蕊瑶希望更接近牧明旸，又因害羞而不敢太明目张胆，于是双手推着易雪汐后背，迫使她徐徐前进，同时将她当成遮羞的“盾牌”。

　　易雪汐脚步轻盈，一晃身便绕至苏蕊瑶背后，交换所站位置。

　　突然被推上前的苏蕊瑶紧张地抓住易雪汐的手，说：“牧公子，如此凑巧。”

　　什么凑巧。易雪汐暗想，适才明明提起“我请你来吓人”，怎么听都是有意的。

　　牧明旸面色坦然地信口胡说道：“我听闻你们今夜约在这儿玩，特意来凑热闹。”

　　“牧公子对这样的事有……有兴趣？”苏蕊瑶轻挪脚步靠近定心神针——易雪汐。

　　“好玩的事都有兴趣。”

　　易雪汐感觉他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磨磨蹭蹭地聊天，估计能聊到天明。她将苏蕊瑶推上前，说：“明旸公子，烦请你送蕊瑶回去。”

　　“我送？”

　　“前院的人呢？”易雪汐无视他的话，问道。

　　“全晕倒在地。”牧明旸轻描淡写道，“我弄的。”

　　“他们一样全晕了。”易雪汐直视着躺在地上装晕的四人，警告他们别起来，一面说道。“怎能让蕊瑶一个回去？”

　　“说的有理，我送。”

　　苏蕊瑶不由得捏紧易雪汐的手，眼珠因不知所措而来来回回游走，最后定在易雪汐的面上，涨红的一张脸似是在求救。

　　易雪汐面无表情地甩了几下，没能甩开她的手，于是说道：“蕊瑶，如果不想麻烦明旸公子，我来送你。”

　　手猛然弹开。

　　易雪汐满意活动手腕：“我拿到夜明珠，还是我赢，你第一百一十败。”

　　“此事本来就有赢有输。”

　　苏蕊瑶语气轻柔，使易雪汐浑身一颤，感觉异常瘆人，暗想要不是早跟她相熟，还道今夜被鬼夺舍，想罢颇是不自在地与她保持距离。

　　“夜了，该回去。”易雪汐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催道。

　　“你独自回去？”牧明旸道。

　　“没任何问题，我独自一人来，当然能一人回去。”易雪汐推着苏蕊瑶往外走。

　　牧明旸心觉奇怪，尤其是刚刚扔他的石子，扔来的方向不是易雪汐所站的方向，想到此，忽觉阴气沉沉。

　　“你确定吗？”牧明旸道，“不如还是一起走。”

　　“我有些事要处理。”易雪汐将夜明珠还给苏蕊瑶，催道，“你们先走。”

　　“既然这样，我不勉强。”牧明旸拿着烛火走在前方照路，有意放慢自己的步伐，而苏蕊瑶忽近忽远地跟着。

　　短短的一条路硬是让他们磨蹭半天才走出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易雪汐行至院子中央，轻轻踢了下装睡的人，说：“快起来把前院的人抬回去，再不起来，我可不客气。”

　　那些人慌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冲出去。

　　院子回归寂静，秋虫鸣声忽起，哀凄之感油然而生。

　　易雪汐反剪双手，慢悠悠朝来回踱回去，漫不经心道：“走了吗？”

　　“没有。”

　　牧明煦身影蓦地出现在易雪汐的斜后方，手中把玩着折扇，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侧脸，说：“你是要当红娘？”

　　“不是，我刚确认苏蕊瑶有意的人是谁。”易雪汐在中秋灯会上看出些端倪，不过牧明旸或许像她那样曾经换过灯笼，当时仅是怀疑，还没有确认。

　　今夜苏蕊瑶的反应算是明明白白。

　　“有些可怜。”

　　易雪汐讶道：“可怜？”

　　“明旸的性情，怎么说呢，表面看上去温良，实则这里藏着很多狡诈的念头。”牧明煦举扇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

　　易雪汐今晚也看出来，颇有同感地点头道：“不错，真不愧是兄弟。”

　　“我比他正常。”

　　易雪汐斜睨他一眼：“不是半斤八两？”

　　沉默半晌，她突然喃喃道：“苏蕊瑶在花宴上使尽诚意引起四公主注意是为了牧明旸，而全皇城皆知是由于婚事才召你回来。如果四公主会错意，替你说了苏蕊瑶，偏偏她喜欢你弟，假如……”

　　牧明煦见她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抬起扇子轻敲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脑袋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我在推测一切可能性。”

　　“没有可能。”

　　“万一？”

　　“没有万一，娘替我说亲，怎样都会先告知我挑了哪家。若是提到苏小姐，我自然会拒绝。”

　　两人说话间走到废宅大门前，外面已是空无一人一物，风夹着沙尘落寞而过，秋意已深的夜里凉气更甚。

　　“牧公子，告辞。”易雪汐带着爽直地笑意抱拳道。

　　“等等，一个人回去……”

　　易雪汐打断道：“我常在夜里来来去去，一个人回去完全没问题，无需相送。”

　　牧明煦摇摇手中折扇，道：“不是这意思，我一个人回去太危险，烦请易小姐送一程。”

　　“……”易雪汐打量他的神情，不似在开玩笑，“你脸皮是什么做的？”

　　“跟你一样，是人皮。”牧明煦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请。”

　　易雪汐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权当多一个人陪她散步。

　　更深露重，凉意侵体。

　　秋夜里的风呜呜咽咽，萧瑟之感慢慢随着声音飘入耳朵，抓挠着心脏，扰得未睡之人难以心静。漫步在街上的两人却不见受影响，一路走着，一边聊得兴起。

　　“你说什么一百一十败，那是什么？”

　　“是我和蕊瑶比试下来她输掉的次数。”

　　“你呢？输了多少次？”

　　“全胜。”

　　“是你俩的爱好？”

　　“当然不是。是她总喜欢在某些事上要跟我较劲。”

　　“为何？”

　　易雪汐细思一会，面露惊讶地转向他，问：“为何？”

　　“你与她较劲不下百次，竟反过来问我。”牧明煦露出一丝苦笑，“难道你没想过此事？”

　　易雪汐抬起手指轻轻地摩挲下颌陷入沉思。

　　携着凉气的风拂过犹如秋霜凝结而成的白皙清冷的脸庞，从双颊中透出的晕红似是雪中盛绽的红梅，丽若朝霞。

　　牧明煦凝目而视，静静地相随，直到易雪汐再次转向他，他方回神收起视线。

　　“想不出原因。”易雪汐没有留意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异样，仍旧苦思刚才的事，“我记得以前跟她关系还不错，为何？”

　　沉吟片刻，她像是丢掉包袱一样舒展眉宇：“想不出便不想了，以后有机会再问她。”

　　“不错，不必为此徒添烦恼。”

　　“是你问起。”易雪汐斜了他一眼，“我倒是想起一事，跟牧明旸有关。”

　　牧明煦一顿：“是什么事？”

　　“我和你弟大概五岁那年见过。”

　　“见过？”

　　那时正值冬天，易雪汐一家到寺里礼佛。尚年幼的她因外出兴奋，本性又顽皮，竟唤上侍女陪她在寺里玩捉迷藏。

　　易雪汐只顾着找地方躲藏，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待发觉之时，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既找不到爹娘，又认不得路的情况下，易雪汐有些害怕得不知所措，开始泛红的眼眶被寒风吹得生疼，哽咽时吸入的冰冷气息刺得喉咙发颤难受。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易雪汐浑身僵硬，她顺着声音缓缓转过脸，看见旁边的石阶上站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稚嫩清秀的脸庞藏在有着一圈白色绒毛领子的斗篷里。

　　对方见她一双泛红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一直没有应声，便再次问道：“迷路？”

　　易雪汐生硬地点点头。

　　“这座寺确实有些大，我带你回大殿找寺里的住持，请他帮你找爹娘。”

　　易雪汐仍旧只是点头。

　　那人走下石阶，牵起易雪汐有些冰凉的手，一起前往大殿。

　　甫回到供奉佛像的大殿，恰巧碰见正自焦急的易玉佑。他看见易雪汐的时候，松了口气，虽想好好说教，瞧她眼眶微红又于心不忍，最后只说道：“别再乱跑。”

　　他向送易雪汐回来的人道谢后，领着她到寺院准备给易家人休息的屋子。

　　说到此，易雪汐瞪着旁边的人，不满道：“笑什么？”

　　“兴奋得乱跑，确实是你的风格。”

　　易雪汐冷哼一声。

　　“怎知领你回去的人是明旸？”

　　“那件斗篷，回去的时候碰巧听见家下人称他为二少爷，那天我听大哥讲起你们家也在。”

　　“原来如此。”牧明煦若有所思道。

　　易雪汐眯起眼端详他的神色，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事瞒着我。”

　　“是啊。每个人都有事瞒着其他人，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我相信易小姐同样有事瞒着我。”

　　听他轻飘飘地带了过去，易雪汐嘟囔道：“还说比你弟正常，我看你更像一只小狐狸，比谁都狡猾。”

　　“到了。”

　　易雪汐回过神发现不知觉中走到平时自己翻墙出入的地方，她一路和牧明煦聊天聊得专注，不曾想被他牵引着走到此处。

　　“多谢易小姐送我一程。”

　　易雪汐撇撇嘴道：“下次绝不送你。”说罢纵身一跃，如一只鸟一般轻松地越过墙头。

　　牧明煦静静地看着身影消失的方向，想起寺院里遇到那张小脸，不由得轻声笑道：“没想到当初因迷路而害怕人，现在胆子倒是大得半夜翻墙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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