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作者:忘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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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春天


      巷口的玉兰花苞鼓胀起来的时候,陆川知道,春天又来了,这是余温走后的第五个春天。

      他提着刚买的菜,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风里裹着玉兰花的淡香,还有街边早点铺飘来的油条香气,混在一起,是寻常日子里最踏实的味道。

      路过那家花店时,老板娘笑着和他打招呼:“陆先生,今年的洋桔梗开得好,要不要带一束?”

      陆川顿了顿,抬头看向花架上的洋桔梗。淡紫的、浅蓝的、纯白的,开得肆意又温柔,像极了余温从前最喜欢的模样。换作从前,他一定会买一束,小心地养在玻璃瓶里,摆在她的照片旁。可今天,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了,外婆今天想吃荠菜馄饨,我得赶紧回去。”

      老板娘的笑意里添了几分了然,点点头:“快去快去,别让老人家等急了。”

      陆川摆摆手,继续往前走。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一丝凉意,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下意识地裹紧脖子上的围巾——那条米白色的围巾,被他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收在了衣柜的最底层。不是遗忘,只是觉得,有些念想,藏在心底就好。

      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院子里择荠菜。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栀子树枝桠,洒在老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今年的栀子树还没发芽,陆川说,许是冬天太冷了,它也想懒懒散散地歇一歇。外婆嗔怪他嘴贫,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回来了?”外婆抬眼,看见他手里的菜,“馄饨皮买了?”

      “买了,新鲜得很。”陆川把菜放在石桌上,蹲下身帮着择荠菜,“今天的荠菜嫩,包出来的馄饨肯定香。”

      外婆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小川啊,你看这荠菜,年年春天都长,割了一茬又一茬,总也败不完。人活着,也该像这荠菜似的,往前看。”

      陆川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笑了:“我知道呢,外婆。我这不是一直在往前看嘛。”他说的是真心话。

      从前,他总觉得,余温走后,他的日子就停在了那个雪天。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说话,会在做饭时多盛一碗饭,会在每个深夜,抱着她的笔记本,一遍遍看那些写满思念的文字。那时候,思念是汹涌的潮水,漫过他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

      可日子就像巷口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也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踩出了新的印记。

      他开始学着把对余温的思念,融进柴米油盐的日常里。他会替她照顾好外婆,会替她去孤儿院看那些孩子,会替她把阳台上的多肉养得愈发繁茂。

      他不再执着于那些虚幻的幻觉,而是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馄饨煮好的时候,院子里的玉兰花,悄悄开了一朵。

      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陆川盛了一碗馄饨,放在石桌上,又给外婆递了一双筷子。热气氤氲,荠菜的清香混着玉兰花的淡香,飘满了整个小院。

      “还记得吗?”外婆忽然开口,“温温那孩子,最爱吃你包的荠菜馄饨,每次都能吃两大碗。”陆川夹馄饨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春天,也是这样的玉兰花,也是这样的荠菜香。余温蹲在院子里,看着他包馄饨,手指上沾了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她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白白的印子。“陆川,”她笑得眉眼弯弯,“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要一起吃荠菜馄饨。”那时候,他以为,这样的春天,会有很多很多个。

      “记得。”陆川轻声说,把一个馄饨放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那时候她总嫌我包的馄饨丑,却吃得最多。”

      外婆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泪光:“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陆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门口那朵玉兰花。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像极了余温当年的模样。

      他想起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心口发疼。那些汹涌的思念,渐渐沉淀成了温柔的回忆,像一杯温热的茶,暖着他的岁月。

      下午的时候,陆川去了孤儿院。孩子们正在槐树下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蓝天上飘着,像一串串彩色的梦。

      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看到陆川,笑着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刚画好的风筝。“陆川哥哥,你看!”她把风筝举到他面前,“我画了温温姐姐最喜欢的栀子花。”

      风筝上,洁白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旁边还画着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眉眼弯弯,温柔得不像话。

      陆川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画得真好。”他摸了摸女孩的头,“温温姐姐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女孩笑了,转身跑回了槐树下。陆川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看着那些在蓝天上飘着的风筝,忽然觉得,余温就藏在这些风筝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这个明媚的春天里。

      他不再需要用幻觉来留住她,因为她从未离开。

      夕阳西下的时候,陆川离开了孤儿院。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绕道去墓园。只是站在路口,朝着墓园的方向,望了望。

      风里带着青草的香气,他仿佛听见余温在他耳边说:“陆川,好好生活。”

      他笑了,对着风的方向,轻声说:“我会的。”

      回家的路上,玉兰花已经开了满树。洁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陆川走在花影里,脚步沉稳,脊背挺直,他知道,这个春天,是他的最后一个春天,不是季节的终结,而是思念的和解。

      往后的日子里,他依旧会想起余温。会在吃荠菜馄饨的时候想起她,会在看到玉兰花的时候想起她,会在孤儿院的槐树下,想起她当年说过的话,只是,想起她时,他不再流泪,不再心痛。

      他会带着她的爱,好好生活。会陪着外婆,看遍每一个春天的玉兰花;会陪着孩子们,放起每一个画着栀子花的风筝;会把阳台上的多肉,养得愈发繁茂。他会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岁月听。

      巷口的风,温柔地吹着。陆川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正好,玉兰花正香,这个春天,真好。

      他知道,余温一定在某个地方,笑着看他,而他,会带着她的那份温柔,把往后的每一个日子,都过得温暖而明亮

      玉兰花谢尽的时候,院子里的栀子树终于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挨挨挤挤,透着勃勃的生机。

      陆川蹲在树旁,给它松土施肥,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带着春日独有的温润气息。

      外婆端着一盘洗好的樱桃走出来,放在石桌上:“歇会儿吧,尝尝刚买的樱桃,甜得很。”

      陆川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过去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他忽然想起,余温从前最爱吃樱桃,每次都要挑最红最大的,还会故意把汁水蹭到他的脸颊上,笑得眉眼弯弯。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时,心口是平静的,像风吹过湖面,只泛起一圈浅浅的涟漪,转瞬便消散了。

      “温温那时候,看见樱桃就走不动道。”外婆坐在一旁,慢悠悠地说着,语气里带着怀念,却不再有往日的伤感,“有一回你俩去逛集市,为了抢最后一篮樱桃,还跟人争了半天。”

      陆川笑了,眼底漾着温柔的光:“哪是争,是她耍赖,非说那篮樱桃是她先看中的。”

      记忆里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余温叉着腰站在集市的樱桃摊前,跟摊主据理力争,夕阳落在她的发梢上,染出一层暖金色的绒边。那时候的日子,满是烟火气的热闹,连争执都带着甜。

      “晚上包饺子吧,韭菜鸡蛋馅的,温温也爱吃。”外婆忽然提议。

      “好啊。”陆川点头应下,没有丝毫的迟疑。

      换作从前,外婆但凡提起余温的名字,他总要沉默半晌,心里堵得发慌。可现在,他能坦然地跟着外婆一起回忆,那些细碎的过往,不再是扎人的刺,而是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糖,偶尔想起,甜而不腻。

      傍晚,陆川和外婆坐在厨房里包饺子。案板上摆着切好的韭菜和炒得金黄的鸡蛋,香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陆川的手法很熟练,捏出来的饺子圆润饱满,外婆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夸赞:“越来越像样了,比温温那时候包的强多了。”

      “她包的饺子,煮一半得散一半。”陆川笑着接话,手里的动作没停,“还总犟嘴,说散了的饺子才好吃,有汤汁。”

      外婆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那孩子,嘴硬得很。”

      饺子下锅的时候,院子里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起,晕出一圈暖黄的光,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路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陆川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不浓烈,不喧嚣,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安稳。

      饭后,陆川陪着外婆坐在院子里乘凉。晚风拂过栀子树的新芽,带来一阵淡淡的草木清香。外婆靠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陆川起身,拿了一条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他走到院门口,看着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和路灯下斑驳的树影。

      手机忽然响了,是孤儿院的老师打来的,说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参加绘画比赛拿了奖,画的是槐树下的孩子们,还有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姐姐。老师笑着说,女孩说,那个姐姐是她的天使,一直在守护着他们。

      陆川握着手机,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漾开。

      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夜空。星星稀疏地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撒了一把碎钻。他想起余温从前总说,人走了之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爱的人。

      “我过得很好。”陆川轻声说,语气平静而温柔,“外婆身体硬朗,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栀子树也发芽了。”他不知道远方的风,会不会把他的话捎给她,但他知道,余温一定能看见。

      看见他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看见他带着她的心愿,把温暖传递给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看见他终于学会了,和过往和解,和自己和解。

      风穿过巷子,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陆川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光,忽然觉得,余温就藏在那片星光里,正对着他笑,眉眼弯弯,像初见时的模样。

      他不再需要靠着幻觉来留住她,也不再需要用思念来填满日子,因为她从未真正离开。

      她藏在每一个寻常的清晨和黄昏里,藏在韭菜鸡蛋饺子的香气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栀子树的新芽里,往后的日子里,他依旧会想起她。

      会在吃樱桃的时候想起,会在包饺子的时候想起,会在看到玉兰花和栀子花的时候想起。

      只是,想起她时,他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疼,也不再有汹涌的思念。

      只剩下满心的温柔,和一句无声的“我很好”。

      陆川转身走进院子,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柔而明亮。他走到栀子树旁,轻轻抚摸着那片嫩绿的新芽,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个春天,是最后一个带着执念的春天,从明天起,往后的每一个春天,都会是崭新的。

      会有玉兰花的香,会有栀子花的甜,会有外婆的笑声,会有孩子们的吵闹。

      蝉鸣响起的时候,栀子树已经开了满院的花,清甜的香气漫过墙头,飘进巷子里,引得路过的人总要驻足深吸一口。

      陆川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翻着一本旧相册,相册里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和玉兰花瓣,都是这些年他随手捡来的。

      外婆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走过来,放在他手边:“天热,喝点凉的解解暑。”

      陆川合上册页,接过碗,绿豆汤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让人眯起眼睛。他看向满树的栀子花,忽然想起余温说过,栀子花的香气太浓,闻久了会腻,可她自己却总爱把花瓣别在发间。

      “今年的栀子花开得比往年旺。”陆川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是啊,”外婆坐在他对面,摇着蒲扇,“许是知道你现在过得安稳,它也跟着高兴呢。”

      陆川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拿起一片玉兰花瓣,放在指尖摩挲。花瓣已经泛黄发脆,却依旧能嗅到一丝淡淡的香。

      他想起那个玉兰花盛开的春天,他和余温在树下追逐,花瓣落了他们满身。那时候的风是暖的,阳光是暖的,连空气里的笑声,都是暖的。

      这样的回忆涌上来时,心里是平和的。没有刺痛,没有哽咽,只有一种淡淡的怀念,像一杯温吞的茶,在舌尖慢慢漾开。

      下午,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家里做客。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手里捧着一个奖杯,兴奋地举到陆川面前:“陆川哥哥,我的画得奖了!评委老师说,画里的天使特别温柔。”

      陆川看着奖杯上的刻字,眼底满是笑意:“真厉害,回头把画裱起来,挂在教室里好不好?”

      “好!”女孩用力点头,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用奖金买的,送给你。”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素银的戒指,款式简单,却打磨得光滑细腻。“我听夏琳姐姐说,你和温温姐姐还没有正式订婚呢。”女孩的声音软软的,“这个戒指,就当是我们替温温姐姐送给你的。”

      陆川的心猛地一颤,他拿起戒指,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银面。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枚钻戒,问余温愿不愿意嫁给他。余温当时哭着点头,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疼。

      “谢谢你。”陆川把戒指收好,放进相册的夹层里,“我很喜欢。”

      孩子们在院子里闹作一团,有的摘栀子花,有的追着蝴蝶跑,笑声震落了不少花瓣。陆川靠在藤椅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就是余温想要的生活。简单,热闹,充满烟火气。

      晚饭是陆川亲手做的,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荠菜馄饨,都是孩子们爱吃的菜。

      饭桌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孤儿院的趣事,说新来的小弟弟爱哭鼻子,说槐树上的鸟窝又多了几只雏鸟。陆川听着,时不时地给孩子们夹菜,眉眼间满是温柔。

      饭后,孩子们帮着收拾碗筷,女孩走到陆川身边,小声问:“陆川哥哥,你还会想起温温姐姐吗?”

      陆川蹲下身,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点头:“会啊。”

      “那你想起她的时候,会难过吗?”

      “不会了。”陆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想起她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温暖。因为她一直在我心里,从未离开过。”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温温姐姐在天上,会看到我们吗?”

      “会的。”陆川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星空,“她会看到我们吃得很香,玩得很开心,看到我们把日子过得很好。”

      夜深了,孩子们被各自的家长接走。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栀子花的香气,在夜色里愈发浓郁。

      陆川坐在藤椅上,手里握着那枚素银戒指,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余温没有走远。她藏在栀子花的香气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每一个温暖的日常里。

      往后的日子里,他依旧会想起她。会在吃荠菜馄饨的时候想起,会在看到玉兰花的时候想起,会在抚摸那枚戒指的时候想起。

      只是,想起她时,他会笑着,会带着满心的温柔,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相册的封面上,封面上写着一行小字:日子温暖,岁月静好。

      陆川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个夏天,栀子花香满院,往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都会是这样。

      桂花香飘满巷子的时候,陆川正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做桂花糕。

      石臼里的桂花被碾得细碎,混着糯米粉的清香,在院子里漾开。羊角辫的女孩手法已经很熟练了,捏出来的桂花糕圆润小巧,像模像样。她抬头看向陆川,眼睛亮晶晶的:“陆川哥哥,温温姐姐会不会也喜欢吃桂花糕呀?”

      陆川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会的,她很喜欢这种甜香的味道。”

      这话是真的。余温走之前的那个秋天,也曾缠着他一起做桂花糕。那时候她笨手笨脚,糯米粉沾了满手,还非要往他脸上抹,院子里满是两人的笑声。

      这样的念头闪过,陆川的心里没有泛起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甜,像桂花糕上那层薄薄的糖霜。

      孩子们围在灶台前,眼巴巴地等着桂花糕出锅。蒸笼掀开的那一刻,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孩子们欢呼着伸手去抢,陆川笑着拦住,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块。他自己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好吃!”女孩咬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明年我们还要一起做。”

      “好。”陆川应着,目光落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上。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叶子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

      入秋后,外婆的腿有些不便,陆川便每天推着轮椅,陪她在巷子里散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街坊邻里的琐事,陆川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路过那家花店时,老板娘依旧热情地打招呼,陆川会停下来,买一束向日葵——不是给余温的,是给外婆的,老人总说向日葵看着就暖和。

      外婆捧着向日葵,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年轻的时候,你外公也总给我买这个。”

      陆川推着轮椅,轻声说:“以后我天天给你买。”

      散步的路上,总会路过一片小广场。傍晚时分,有老人在跳广场舞,有孩子在追逐打闹,热闹得很。外婆会让陆川停下来,看那些老人跳舞,嘴里念叨着“当年你外公也拉着我跳过”,语气里满是怀念。陆川就站在一旁,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秋去冬来,雪落了又融。

      又是一年春天,巷口的玉兰花如期绽放,洁白的花瓣堆满枝头。陆川陪着外婆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茶,还有一盘新鲜的樱桃。外婆的腿好了些,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她剥了一颗樱桃递给陆川,笑着说:“你看,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陆川接过樱桃,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他看向院门口的玉兰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余温也是这样,踮着脚尖摘花,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一场温柔的雪。

      他想起她,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不再有哽咽,不再有执念,只剩下满心的平和。

      孤儿院的孩子们又来了,羊角辫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手里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跑到陆川面前:“陆川哥哥,我考上大学了!学的是美术,以后我要画好多好多画,把温温姐姐的故事,画给更多人看。”

      陆川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眼眶微微发热。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声音温柔:“真好,温温姐姐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

      女孩用力点头,又从包里掏出一幅画,递到陆川手里。画纸上,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花田旁,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她的身边,是一个高瘦的男人,还有一群笑得灿烂的孩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女孩说,“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都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阳光。”

      陆川接过画,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阳光落在画上,漾出一层温暖的光晕,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余温没有离开,她藏在每一个温暖的日常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玉兰花的香气里,藏在他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春天里。

      陆川把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上,金灿灿的,像一片永不落幕的暖阳。

      他依旧会想起她,在吃荠菜馄饨的时候,在做桂花糕的时候,在看到玉兰花盛开的时候。

      只是,想起她时,他会笑着,轻声说一句:“我过得很好,你看,春天又到了。”

      落雨的黄昏,陆川坐在藤椅上翻那本旧相册。

      指尖拂过余温的照片,她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站在玉兰花树下笑,眉眼弯弯。外婆端来一碗热汤,放在手边:“喝点暖暖身子,刚炖的排骨。”

      陆川合上册子,抬眼望见窗台上的栀子花,是去年夏天摘了晾干的,还留着淡淡的香。

      “明天去孤儿院吗?”外婆问。

      “去,”陆川应声,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孩子们说想做风筝,画栀子花的那种。”

      雨声淅沥,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想起余温从前总爱踩着雨洼跑,回头冲他笑的模样。

      心里很静,像雨后的湖面,只泛起一点温柔的涟漪,他知道,余温就在这雨里…

      晨光漫过窗棂时,陆川正给阳台上的多肉浇水。

      叶片肥厚翠绿,是余温当年亲手种下的那一盆繁衍出来的。他指尖抚过叶片上的薄露,忽然想起她蹲在这里,嘟囔着“多肉要晒太阳才长得好”的样子。

      身后传来外婆的声音:“小川,樱桃洗好了。”

      陆川回头,看见玻璃碗里的樱桃红得透亮。他走过去拿起一颗,甜意漫过舌尖,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傍晚收衣服时,陆川在晾衣绳上看到了那条米白色的围巾。

      是外婆翻出来晒的,阳光晒过的料子柔软蓬松,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伸手摸了摸,想起余温织围巾时,指尖总被针扎到,却还嘴硬说“一点都不疼”。

      “天冷了就能围了。”外婆在身后说。

      陆川嗯了一声,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最上层。

      晚风掠过阳台,多肉的叶片轻轻摇晃。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有些念想不必时时挂在嘴边,藏在心里,就够温暖岁岁年年

      晚饭后,陆川坐在院子里听收音机。

      老歌的旋律缓缓淌出来,是余温从前总哼的那首。他指尖轻轻敲着石桌,跟着调子在心里默唱,没有怅然,只觉得安宁。

      外婆端来一盘刚炒好的南瓜子,嗑得咔嚓响:“这歌,当年你俩总听。”

      陆川拿起一颗瓜子,慢慢嗑开,咸香的味道漫开来。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得像一场不会醒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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