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钟璨是被满大街的鞭炮声吵醒的，她从床上坐起，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原因，头有些发晕。

　　卧室黑暗，只有从外透在窗帘上一点微弱的亮，起身拉开窗帘开了一点窗户，楼下一群小孩子在玩烟花棒，浓烈的爆竹味涌进鼻腔，钟璨眉心微微蹙起，将窗户关闭。

　　鞭炮声歇了一阵，躺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响起，钟璨从床上捞过手机接通来电。

　　“喂？”一说话，喉间伴随着刺痛。

　　“钟璨，你是不是感冒了？”梁成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钟璨在客厅接了杯水，温热的水流顺着喉管一路下流，短暂缓解了喉间的疼痛，但头还是有些晕。

　　“没事，你现在到哪了？”钟璨放下水杯问。

　　梁成玺站在楼下，仰头看向四楼，在众多明亮窗口，只有那间没有光亮的房间显得格外特别，有小孩拿着烟花棒追赶玩闹，稍不留神脚滑，就在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后领被一只大手拎起。

　　“你家楼下。”

　　小豆丁蓄到眼眶的泪又流了回去，她仰起头看梁成玺，吸了吸鼻子刚要说谢谢，结果冒出一个好大的鼻涕泡。

　　梁成玺和这小豆丁大眼瞪小眼，看见冒出的鼻涕泡忍不住笑了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小豆丁。

　　小豆丁转过身擦鼻涕，再转身，从手上抽出几根烟花棒塞进眼前的大哥哥的手里，小豆丁笑起来眼睛弯弯，“谢谢哥哥！”

　　小豆丁继续往前跑去追小伙伴，梁成玺随手把烟花棒放进袋子里继续问：“你现在不在家？”

　　钟璨打开客厅的灯，她才发现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梁成玺打过来的。

　　“在，只是我才睡醒，都没接到你电话。现在下来找你。”

　　梁成玺看着四楼的房间终于亮起灯，“没事，那我现在上来行吗？”

　　“可以啊。”钟璨咬着皮筋，将吸附在毛绒睡衣上头发束起，手指在发丝里穿梭，一些遗落的发丝飘在半空中。随便抚平毛绒睡衣的边角，都能听见轻微静电声。

　　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钟璨穿着毛拖开门，梁成玺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大袋子东西。

　　他今天穿了件版型挺括的黑色大衣，戴着顶灰色冷帽。冷帽压的眉眼更显深邃，楼梯间的声控灯明明灭灭，钟璨盯着他的脸，一时间忘了说话。

　　梁成玺抬起空闲的手，中指和大拇指抵在一起，轻弹钟璨的额头，声音里含着笑意，“怎么，是不是有被帅到？”

　　钟璨点点头，“是啊，你穿大衣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她侧身让梁成玺进去。

　　梁成玺听见这话忍不住追问，“哪里不一样？”

　　“你猜啊。”钟璨歪了歪头，一双透亮的眸子有意无意从梁成玺身上拂过。

　　梁成玺耳根微微红，主动转移了话题，从袋子里拿出让饭店打包的饭菜一一放在桌上，“吃完饭我们打车去飞蛾山怎么样？”

　　“可以呀。”

　　钟璨坐到桌子旁，梁成玺打开一个个包装盒，小小的出租屋多一个人多出一份人气。

　　钟璨的目光落在梁成玺的手指上，修长的十指被冻的透红，她起身翻出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温度定了三十度。

　　屋内渐渐变暖，钟璨的面颊被熏得发红，她解开毛绒睡衣的第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

　　梁成玺点的菜大都口味偏重，钟璨吃的挺开心，倒是梁成玺没吃多久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他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卷起袖子喝了口水继续吃。

　　钟璨吃饱之后放下筷子，她支着下巴，看着梁成玺明明嘴唇都被辣肿了还在继续吃水煮肉片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

　　梁成玺也放下了筷子，他把袖子卷的更高，额角还在冒汗。还以为自己在南城这么久吃辣的本领已经锻炼出来了，没想到一道水煮肉片就把他打回原形，还吃下去胃估计就要烧得慌了。

　　这一片的老居民楼都不怎么隔音，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中，小小的出租屋里格外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空调上下扫风的声音。吃饱喝足，暖流环绕在身边，钟璨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

　　只不过倦意刚刚出现，楼下响起鞭炮声，紧接是小孩子们兴奋的声音，然后乌黑夜幕里，一朵紧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在幕布之上。

　　梁成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钟璨走到他身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清烟花绽放瞬间。

　　这一年南城还没禁止在城区燃放烟花爆竹，钟璨对这些习以为常，有时候节假日也会有人兴致勃勃点上几发烟花。

　　她没戴眼镜，看不确切夜空烟火，对她来说烟花像是一个巨大的散光圈。

　　但梁成玺却看的很认真，无数弥散的烟花照映在他的眼里，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划过。

　　烟花放了一阵后就停息了，梁成玺收回眼，却发现钟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全世界安静下来，四目相对，两人之间忽然徘徊着一股微妙的感觉。

　　钟璨移开眼，“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梁成玺的眼神依旧在钟璨脸上，他点点头说好。

　　钟璨走进卧室关上门，拉开衣柜随便拿了件黑色羽绒服套在身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又想到刚刚那短暂的对视，梁成玺的眼神太认真了，无数的情感仿佛就要倾泻而出，她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换完衣服之后，钟璨靠在门上，深呼吸几次才拉开房门。

　　一听见推门声梁成玺立即抬起眼，钟璨依旧穿的和平时一样，但脖子上围了绀色围巾，手上戴着的手套也是梁成玺熟悉的，那是他自己精心挑选，借他人之名送出的礼物。

　　“走吧。”钟璨语气轻快。

　　梁成玺拿起大衣重新穿上，钟璨关掉空调，梁成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钟璨，你是不是没贴新对联。”

　　钟璨一怔，她向来不是很注重这些，但没想到梁成玺居然注意到了。梁成玺从带来的袋子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副对联在钟璨眼前晃晃，“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贴。”

　　“谢谢。”看着梁成玺手上拿的对联，钟璨眨眨眼。

　　梁成玺身高腿长，贴对联就是顺手的事。钟璨从屋里拿了条凳子垫脚贴横批。

　　“正了吗？”

　　“左边一点。再上去一点。OK很完美。”

　　钟璨轻轻跳下凳子，把凳子放回去，看着门口两人一起张贴的对联，“走吧，再不走赶不上跨年了。”

　　走到楼下，房东阿姨正好开着自己的遮风挡雨小馒头停在楼下，钟璨看了看小馒头，又戳了戳梁成玺，“你想不想换种交通方式？”

　　于是两分钟后，钟璨熟练地开着小馒头倒车转正停在梁成玺面前，钟璨摇下车窗，“上车。”

　　梁成玺人比小馒头高出一大截，他站在外边笑了半天才拉开车门坐进去。

　　小馒头一路摇摇晃晃，在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抵达了飞蛾山山脚，在一片小轿车里终于找了个空位停车。

　　钟璨和梁成玺一起下车，一路上不少似有若无的视线靠近这边，来这边的有很多都是小年轻，几个女孩刚想上前问梁成玺联系方式，就看见旁边被他高大身形掩住的女生。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那个男生明明长了很冷的脸，却不断和女生说话，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女生时不时点头回应几句，嘴角偶尔勾起一点弧度。

　　她忽然就不想要男生的微信了，她举起脖子上的相机，镜头聚焦在他们身上，咔嚓一声，闪光灯照亮了一片。

　　钟璨被忽如其来的灯光晃了下眼，梁成玺眯起眼，看向不远处举着相机的女生。

　　女生有些抱歉的笑，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场景特别好给你们拍了几张照片，要是你们介意的话我马上删掉。”

　　女生边说边走到两个人中间，调出刚才拍的照片。

　　钟璨和梁成玺不约而同地凑近相机屏幕。照片上梁成玺垂眸看着钟璨，钟璨也正好看向他双眼微弯，彼此笑意相对，距离是彼此都没察觉到的亲昵，身后是无际的暗幕。

　　“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吗？”梁成玺看着照片说。

　　女生点点头，“可以呀可以呀，其实我觉得可以再来几张正面照，你们俩都很上镜呢！”

　　梁成玺抬眼看向钟璨，钟璨的目光依旧落在相机屏幕上，她轻声说好。

　　“很好很好，你们再靠近一点呗。”女生指挥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断调着焦距，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不要这么僵硬呀，再靠近一点，像刚刚那样就非常好。”女生开口调整两人的位置。

　　梁成玺往钟璨身边移一小步，身体无意识地倾向钟璨。

　　“小姐姐你可以摆个动作。”女生继续指导。

　　钟璨眨眨眼有些难为情，“我不是很会摆动作。”

　　“没事没事，你们可以一起比个耶。好好好很好，三二一，耶！”女生摁下快门键。

　　“我加你们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照片传出来发给你们。”女生拿出手机，钟璨和梁成玺都加上了女生的微信。

　　“拜拜，新年快乐呀！”女生挥手告别跑回朋友身边。

　　去飞蛾山有直通的缆车，两人在售票处买票，钟璨的右眼皮倏然跳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她从来不信这一套。依照科学常理来说，这是因为用眼过度。

　　一下缆车往前走全是结伴而来的小年轻，钟璨虽然有过心里预设，但还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她把围巾往上拉挡住下巴，她不太想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人面露焦色呼唤着小孩名字，几名保安拿着喇叭都喊不过来。

　　梁成玺和钟璨一前一后被挤在人流里，稍不留神就会被冲散。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扔了个旋转小烟花，火星溅到好几个人的羽绒服上，瞬间引出一阵咒骂，本来就拥挤不堪的人群更是混乱无比。

　　保安拉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周围乱哄哄的一片，钟璨有些受不了，于是直接挤出去躲在了一颗挂满祈愿红带的树下。

　　梁成玺终于移动到一片稍微空旷的地方，回头一看发现钟璨不见了。

　　刚解锁手机准备给钟璨打电话，就看到钟璨的消息在微信最上方。

　　璨：人好多我先出去了。

　　璨：在这里。

　　梁成玺点开钟璨发来的图片，很明显的随手一拍，钟璨的手指着前方，图片里有半颗红飘带树，树后面是寺庙一方侧门。

　　梁成玺观察周围环境，很快推测出钟璨的位置。

　　“阿嚏！”

　　钟璨拿烟的手一抖，烟灰掉落在潮湿地面，刚想从口袋里拿纸，眼前就多出一只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她要的纸巾。

　　沿着手掌往上看，钟璨就看见梁成玺挑挑眉，手上的香烟无处可躲。她没什么要说的，早在那次细雨屋檐下，他就见过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伸出手，梁成玺以为是拿纸，但下一秒，钟璨反手握住他的掌心站起。

　　“烟花棒，刚好一人一根。”钟璨拿过纸，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根爱心烟花棒塞进梁成玺手里。

　　“我点个火，你过来。”钟璨说。

　　梁成玺靠近举起烟花棒，钟璨抬手，用抽完的烟头点燃了烟花棒。火花绚烂映照在瞳孔里，钟璨随意地挥动着手上的烟花棒，梁成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烟花棒一点点黯淡，人群里有人拿起手机开始倒计时。

　　“十！”

　　“钟璨。”梁成玺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周边声音太嘈杂，钟璨不得不提高音量。

　　“六！”人们还在倒计时呼喊。

　　梁成玺却忽然不说话了，钟璨有些不解，倒计时数到零，所有人忽然安静下来。

　　“新年快乐。”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不是说会有烟花的吗，我们不会被骗了吧？”有人疑惑地问。

　　“钟璨。”梁成玺又一次喊她。

　　钟璨靠他近了些，她也学着梁成玺喊他：“梁成玺。”

　　“我喜欢你。”话音刚落，夜空之上升起无数璀璨烟花，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钟璨怔住，梁成玺垂眸看她，又重复说了一遍：“钟璨，我喜欢你。”

　　平生第一次收到告白，钟璨脑海里却响起钟洪的声音。

　　“再让我知道你和哪个男的走在一起，我一刀砍死你们！”

　　她的右眼皮又开始跳。梁成玺说完这句话后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在钟璨脸上看到为难的表情。

　　钟璨也接着他抛出的话题聊了下去，没有提及刚刚那句忽如其来的告白。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小馒头内陷入了某种沉默。

　　梁成玺看着窗外退后的路灯，后知后觉才发现钟璨现在是在送他回家。

　　到小区楼下，梁成玺解开安全带准备推开车门说再见。

　　“梁成玺。”

　　梁成玺推门的手一顿，等待钟璨的下一句。

　　“无论你对我是出于哪种程度的喜欢，我都很谢谢你。但我想，我们还是先做朋友比较好。”

　　窗户上投印着钟璨的侧脸，梁成玺不自觉握紧车门锁。

　　“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想的是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梁成玺推开车门，像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小馒头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弯腰说话。

　　“明天大年初一我来你家串门好不好？”

　　钟璨点点头，“好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们对对方的厨艺都很了解，梁成玺摆摆手说：“你等我来就行。”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笑了，也冲散了刚才微妙的尴尬氛围。

　　第二天起床之后，钟璨的头又晕又痛，喉间干涩刺痛，连吞咽的动作也十分艰难。

　　钟璨属于那种年头到年尾都很少生病，但每次感冒都来势汹汹的那一种。

　　手机铃声在响，来电人是梁成玺。

　　“喂。”

　　梁成玺听出钟璨声音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

　　钟璨头晕的不行，反应也比平时慢得多。

　　过了一会儿，梁成玺才听见她说嗯。

　　“我很快上来。”

　　电话没挂断，钟璨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不知道过去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一阵后她才听见起身开门。

　　她以为是梁成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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