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

作者:碎碎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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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寅时的梆子声裹着霜气滚过青石板,陆锦将沾着茜草汁的绣绷浸入冰水。
      血色的丝线在铜盆里舒展成白鹭残翼,倒映出茅文轩匆匆跨进绣坊的剪影:"典当行掌柜说,那枚和田玉镇纸是侯府三小姐的陪嫁。"
      针尖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陆锦捻起绷架上渐变的青丝线:"运河船夫看见的火焰纹,与赈灾账册上的朱砂印如出一辙。"她忽然将绣针刺入缎面,白鹭颈间瞬间绽开殷红血点,"侯府别院屋檐的鎏金面具,可像这个?"
      茅文轩瞳孔骤缩——绣布上振翅欲飞的金翅鸟面具,与昨夜月下的鎏金冷光分毫不差。
      檐角积雪突然簌簌坠落,周捕头裹着寒气闪身入内:"码头第三仓的盐袋全换了标记,但..."他压低嗓音,"守仓的疤脸汉子鞋底沾着松烟墨。"
      陆锦指尖轻颤。
      松烟墨是官衙文书专用,而新权贵上月刚举荐了仓场御史。
      她忽然将绣着鹤唳九天的帕子按在舆图某处:"劳烦孙大夫配些止血散,城南义庄的野猫该换药了。"
      ***
      子夜阴云吞月,义庄残破的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陆锦贴着霉湿的砖墙挪步,耳畔传来茅文轩刻意压低的嗓音:"三具棺木底部都有火焰纹烙痕,东南角的..."话未说完,瓦片碎裂声炸响夜空。
      十二道黑影如夜枭扑落,刀锋映着惨白月光劈向二人面门。
      茅文轩旋身将陆锦护在怀中,左肩硬生生扛下一记刀背,闷哼声淹没在陆锦甩出的绣针破空声里。
      三根银针精准刺入刺客腕间要穴,为首黑衣人惊觉手臂酸麻,佩刀哐当坠地。
      "东南角棺木!"陆锦厉喝,扯断腰间荷包抛向半空。
      茜草粉混着松香轰然炸开,猩红烟雾瞬间遮蔽视线。
      茅文轩忍着剧痛踹开腐木棺盖,泛黄的赈灾账簿赫然与二十枚火焰纹铜符躺在一处。
      黑衣人发出怪枭般的唿哨,更多脚步声从四面合围。
      陆锦突然抽出鬓间银簪划破掌心,将血珠抹在账簿封皮:"周大哥该闻到血腥味了。"话音未落,义庄大门被弩箭洞穿,火把映出周捕头铁青的脸:"漕运司的兄弟看清楚了?
      这些可是擅动官仓的贼子!"
      寅时三刻,侯府别院的地窖渗出浓重药味。
      孙大夫将艾草灰撒在陆锦渗血的绷带上:"新权贵把罪证转移到这里,倒是省了我们搜城的功夫。"他忽然用银针挑起药炉残渣,"曼陀罗混着鹤顶红,这是要让人开不了口啊。"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挣动声,陆锦举起火折照向蜷缩在稻草堆的身影——本该病故的前任仓场御史双眼赤红,喉间布满紫黑淤痕。
      茅文轩拾起落在他脚边的火焰纹腰牌:"难怪赈灾银两对不上数目..."
      "小心!"孙大夫突然将药箱砸向通风口。
      淬毒的袖箭擦着陆锦耳畔钉入砖墙,鎏金面具在洞口一闪即逝。
      周捕头带人追出去时,陆锦正盯着袖箭尾端的孔雀翎:"侯府女眷才有的饰物。"
      茅文轩掰开御史紧攥的拳头,半片染血的描金笺飘然落地。
      陆锦就着火光辨认残存字迹:"...酉时三刻,画舫验货..."她猛地将绣针扎入掌心保持清醒:"劳烦孙大夫给御史灌参汤,我们要借他的笔迹一用。"
      画舫灯笼在暮色中摇曳如血,新权贵盯着舱内五十箱贴着封条的官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火焰纹铜符。
      船头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啼,他如释重负地掀起箱盖,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血色尽褪——本该装满雪花银的箱笼里,全是浸透火油的稻草!
      "御史大人的字迹可还工整?"陆锦的声音自舷窗飘入。
      新权贵暴怒转身,却见周捕头押着喉缠纱布的御史立在甲板,侯府别院的鎏金面具正戴在茅文轩脸上。
      "尔等竟敢..."新权贵的咆哮被运河突如其来的火光掐断。
      二十艘漕运衙门的官船破雾而来,船头猎猎作响的"肃静回避"牌刺痛他的眼。
      陆锦展开绣着白鹭泣血图的帕子:"御史夫人临终前绣的求救血书,大人可认得?"
      狂风骤起,帕角火焰纹在火光中化作展翅金乌。
      新权贵踉跄扶住船舷,看着漕兵从侯府货舱抬出贴着火焰纹的檀木箱,终于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你们根本不懂...侯府..."
      "我们只需懂这个。"茅文轩亮出盖着朱砂印的罪证,御史颤巍巍的供词正叠在陆锦染血的绣帕上。
      新权贵突然癫狂大笑,伸手欲抢最近的火把,却被周捕头反剪双臂按在船板上。
      陆锦俯身拾起他摔落的描金笺,借着火光端详边角处细微的针孔:"这请柬上的绣纹针法,比侯府绣娘精妙十倍呢。"她将笺纸收入袖中,眼底映着运河跃动的火舌,"有些债,得在万人瞩目时偿还。"
      五更天,绣坊染缸腾起靛青雾气。
      茅文轩握着陆锦缠满绷带的手,将和田玉镇纸轻轻放在染台上:"侯府三小姐今早悬梁了。"他声音发涩,"周捕头说她在罪证里夹了封信..."
      陆锦忽然将染成月白色的绸缎覆在他手背:"你看这缠枝莲纹,像不像御史夫人帕子上的锁边针法?"她指尖轻点缎面某处,"侯府绣娘永远学不会这种藏线头的方式——这是要留给特定的人看。"
      晨光穿透染坊纸窗时,茅文轩感觉肩头微沉。
      陆锦不知何时倚着他睡去,染着朱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他小心翼翼地将鹤唳九天的绣帕盖在她膝头,却未察觉帕角新添的鎏金暗纹正勾出半阙《破阵子》。
      坊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官差猩红的帽缨掠过门缝。
      茅文轩轻轻调整姿势,为怀中人挡住刺目的朝阳。
      染缸里沉浮的绸缎渐次显现火焰纹轮廓,在涟漪中碎成点点金斑。
      晨雾未散,朱雀街的青砖上已洇开暗红炮仗碎屑。
      陆锦立在绣坊二楼轩窗边,指尖抚过新糊的茜纱,看那顶素青小轿颤巍巍停在衙门口。
      茅文轩将温热的药盏推近半寸:"刑部侍郎终究要保侯府体面。"
      "体面?"陆锦望着轿帘缝隙露出的鎏金云纹靴尖,唇角勾起冷意,"御史夫人锁边针法里藏着的血书,倒比刑部卷宗体面得多。"她忽将染着朱砂的丝线抛向空中,绯色在朝阳里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劳烦周捕头把东西送去茶楼说书人处,就说...侯府要唱《负荆记》。"
      戌时的更鼓撞碎暮色,新权贵脖颈缠着刺藤跪在绣坊石阶前。
      二十八个皂隶抬着鎏金匾额逶迤而来,惊得围观百姓潮水般退开。"罪臣贪墨漕银,构陷良商..."沙哑的告罪声被秋风撕扯得破碎,陆锦却盯着匾额边角处细若发丝的缠枝纹——与御史夫人血书上的针脚严丝合缝。
      "这是要拿绣娘绝技换命呢。"茅文轩握紧她冰凉的手指。
      陆锦忽然端起染缸泼向青石板,靛蓝浪涛里浮出个工整的"恕"字:"民女斗胆请大人临摹此字,悬于城门三月。"她将狼毫掷在颤抖的权贵跟前,"毕竟这飞白技法,像极了漕运账册上的批红。"
      人群爆发出喝彩时,王掌柜正哆嗦着点燃百子炮。
      硝烟裹着金箔纸屑落在陆锦鬓间,恍惚似戴了顶鎏金冠。
      茅文轩伸手欲拂,却见她眼睫轻颤:"你瞧这炮仗碎屑,像不像那夜画舫上的火油星子?"
      霜降这日,绣坊门前的缠枝莲纹幌子换了七尺长的云锦。
      陆锦捻着孔雀羽线教小绣娘锁边,忽听门外马蹄踏碎水洼声。
      十二个戴玄色幞头的官差翻身下马,朱漆托盘里躺着鎏金请柬。
      "京城绣艺大比!"王掌柜捧着烫金帖子的手抖如筛糠,绢面暗纹蹭过他掌心血泡,"这...这缠枝纹里嵌着双面三异绣?"陆锦用银针挑开夹层,忽见靛青缎底浮出半阙《鹊桥仙》,针脚细密如星子排列。
      茅文轩抚过词句尾端的火焰纹钤印:"礼部侍郎夫人的私印。"他话音未落,染坊深处传来绸缎撕裂声。
      孙大夫提着药箱疾步而出,指间银针沾着奇异青紫:"那批新进的苏缎浸过曼陀罗汁,晾晒的绣娘全犯了癔症!"
      陆锦将请柬按在染毒绸缎上,忽见《鹊桥仙》词句在药汁浸润下扭曲成蝌蚪纹。
      她扯断腰间荷包将茜草粉倾泻其上,绯色雾霭里竟显出一幅未完工的百鸟朝凤图,雀目处针孔排列恰似星宿图。
      "劳烦孙大夫配些艾草熏香。"陆锦突然将中毒的绸缎抛入染缸,"王掌柜明日闭门谢客,就说过冬要翻新绣样。"她转身时发间银簪勾住茅文轩衣带,暗纹腰牌上赫然映着半枚火焰纹残印。
      子夜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陆锦正在偏厅拆解那幅诡异的百鸟图。
      烛芯爆出个灯花,惊得她手中银针微偏,孔雀尾羽顿时绽开细小裂痕。
      茅文轩端着姜汤进来时,恰见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在凤首位置。
      "礼部送来的缠枝纹缎子,针孔排列与运河舆图暗合。"陆锦就着血痕勾出蜿蜒曲线,"你记不记得新权贵画舫上那五十箱火油稻草?"她突然将绣绷翻转,血色运河图倒映在窗棂积雪上,竟与百鸟图的雀目星宿完全重叠。
      茅文轩用朱砂笔圈住某个星位:"钦天监上月奏报,紫微垣有客星犯界。"他腕间和田玉镇纸突然映出诡异红光,惊见陆锦拆开的孔雀羽线里缠着半片金箔,上面用螺子黛写着生辰八字——正是侯府三小姐出阁的日子。
      更鼓声穿透雪幕,陆锦忽然将百鸟图浸入冰水。
      血色褪尽后,凤尾处显出个针绣的"宬"字,笔锋凌厉如刀剑相交。
      茅文轩指尖抚过那个字,想起御史临终前在地上划出的血痕:"莫非是...皇史宬?"
      腊八粥香飘满长街时,绣坊阁楼已堆满各色丝线。
      陆锦望着檐角垂落的冰凌,看它们将阳光折射成七彩丝绦。
      王掌柜捧着新制的缠枝莲纹襕衫进来,袖口暗绣的火焰纹在日头下泛着金红:"按姑娘吩咐,参赛的绣样全用的双面异色针法。"
      突然,染坊传来绸缎崩裂声。
      小绣娘惊慌失措地举着幅裂开的百子图奔来:"昨日才绷紧的绣架..."陆锦抚过裂口处整齐的断线,忽从发间拔出银簪挑开夹层——靛青缎底上,用鱼胶粘着的金箔碎片正拼出半枚火焰纹符节。
      "劳烦周捕头查查近日出入城的镖车。"她将金箔对着日头细看,"这上面沾着辽东特有的松烟墨。"话音未落,坊外响起货郎悠长的叫卖声:"卖绒花嘞——京绣的并蒂莲,苏绣的百蝶穿花——"
      茅文轩推开雕花窗,见货郎担子上的五彩丝线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最上层那卷孔雀蓝丝线缠着银箔,在阳光下晃出诡异光斑。
      陆锦突然将手中金箔掷出窗外,看着它飘飘荡荡落在货郎脚边:"这位大哥,可认得皇史宬的鎏金瓦当纹?"
      货郎拾金箔的手倏然僵住,担子上的绒花纷纷坠落。
      其中一朵并蒂莲摔碎在青石板上,露出内里暗藏的鎏金薄片——正是侯府别院独有的火焰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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