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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坟苦海诉寒秋(四)
祭云簪入肉的一瞬间,萧风瑟卷,缭绕的轻烟白雾大肆遮盖天地。
兰栖挥散烟雾,天边月色不再,周围地貌未改,身上的衣物完好,祭云簪依旧戴在他的发间,脚边那片他未曾拾起的杏叶,仍是破碎模样。
时间似乎停留在,他下马穿雾步行的那一刻。
“锡北村那事果然和咒术沾边,从这林子就开始了,你还想孤身独行。”身后的曲璃挨近他,牵住他的手。
兰栖挣扎,曲璃干脆与他十指紧扣,“别这么紧张,我是真的。”
凉风衔来熟悉的香味,兰栖犹豫了一下,仔细观察曲璃的神貌,淡淡应声,“嗯。”
曲璃神色微敛,“你不想被幻象吃干抹净,就别挣开我。”
兰栖默然,十指连心,温暖梭麻的触感,直接传达到了他的心尖,他不愿感受一阵阵抽搐似的心凛,但也没再抗拒。
心中有不少疑问,欲要开口。
曲璃看了他一眼,“先离开这里再说。”
此处辨不清方位,曲璃牵紧兰栖,退出烟笼雾浓的地带,来到杏树与苍松的交界点。萧疏的苍松,每一棵都无比熟悉,是他们来时所见,可纵观整体,松柏拼凑出的画面,却不是来时之貌。
似乎,每一棵树都变得一模一样。
兰栖的目光扫过离他们最近的那几棵苍松,不管是枝干的生长趋势,还是树皮的纹路,或是松叶沉下的阴影,全都相同,连树根周围蔓长的山花野芥都相同,只是随着角度的不同,有些许变化。
曲璃带着他绕了许久,无论走到哪里,眼前的景物始终不变。
兰栖慢下脚步,拉住曲璃,“这是什么咒术,你的血,破不了么。”
曲璃没有回他,辨明方位,对着某棵苍松树皮上纹理最密的地方,划了一下,树皮由内而外的绽开,几乎同一时刻,所有的苍松,都染上了相同的印记,翳皮外绽,木色殷红。
曲璃单手捻破原先被酒杯崩伤的指尖,挤出血液,涂抹在外绽的树皮边缘,木干渐渐析出红色晶体,像掺在肉里的血水结痂。
兰栖看清曲璃的做法,愣了一下,意识到某些偏差,指间温暖梭麻的触感不由的放大,心凛变作嫌恶。
曲璃察觉兰栖异色,“怎么了。”
兰栖尽量按捺,脑海设想多种可能,试图说服自己,“没事。”
“……”曲璃拉着他绕过眼前的苍松,向西而行。
每经过五棵树,便会迎来一次场景变换,每次只一处有变,多是松柏的姿态变化,曲璃跟着变幻之处走。半晌过后,苍松变得稀少,视野逐渐开阔,尽头处绿茵堤岸,风缓水潋,再远些天光皑皑,仿佛漫天星辉凝落草原,风中依稀传来嘹噪的鸡鸣犬吠和喧嚷的街市叫卖,楼宇人影层层清明,炊烟袅袅遮于眼前,越临近越清晰,似乎再多走几步,便能浸润人间烟火气。
兰栖一路思量,脑海里那些可能,被一一否定,曲璃曾与他说过,即使场景空间特殊,关于巫灵教的特定的东西也不可能被改变。
兰栖再一次慢下脚步,拽住了身边的人,果断道:“你能捏我一下我的脸么。”
曲璃讶异,“让我捏你?被幻象影响心智了?”
曲璃乐得,随意地捏了下兰栖的面颊。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这么反常,我倒要怀疑,你不是兰栖。”曲璃继续拉着兰栖去往烟火尽头。
兰栖缄默,暗自倒转内息,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在气血逆流的那一刹,白得如覆苍雪。
兰栖松了手上的劲,温甜的血液溢出嘴角,身子变得软弱无力,脚步踉跄,向后倒去。
他的手仍在曲璃手中,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看见曲璃回过身来,看见那张如幽月般妖冶的脸上,铺陈着平平淡淡,冷漠无谓的神色。
曲璃一手紧牵兰栖,另一手挽住兰栖的腰,将他带进自己怀中,面颊贴着他的额角,眸光向下,抹去他嘴角的血痕,“怎么突然晕了?”
兰栖遏压下蓬勃偾张的恶心,就势与曲璃紧紧依偎,双手绕过他的脖颈,悄无声息的取下发间祭云簪。
曲璃顷刻洞察,意志重塑,天地刹那沙起尘舞,万千杏叶激荡震颤,半空碎裂!
兰栖先发制人,竭尽内力拍向曲璃脊背,趁着曲璃气劲瓦解的一息空档,倾身将他压制在地,祭云簪抵上他的脑穴。
他正面伤不了眼前的‘人’,唯有投机钳制。
‘曲璃’并不抵抗,气息倏然松懈,“这次,又是哪里不对?”
“曲璃的血,不可直接释解咒术。”捏他脸的手法也不对,曲璃惯用指尖拉扯,而这个‘人’用了指腹和指关节掐捏,“他也没你这么蠢,他会在我让他捏我的时候,就察觉我是在试探,然后奚落调侃,用最能说服我的方式来证明他是曲璃,完了再趁机捏我,而不是直接捏我。”
“你知不知你这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他不知道你的心思吧,心事藏久了,很累吧。其实,可以没必要这么累的,敞开心扉于你们而言,也许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话语从熟悉的面容口中说出,兰栖不禁愣然。
这人笑道:“你下得了手吗,面对面的看着这张和曲璃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就是个幻影。”兰栖蒙住这人的双眼,别开脸,狠绝地将祭云簪刺入他的脑穴。
轻烟白雾再燃,时间再度回转。
兰栖又回到了下马穿雾步行的那一刻。
风中递来衣袂翻卷的声响,熟悉的身影从风中隐现,蕴在远处的白烟里,“又见面了。”
“……”
兰栖心上轰然,这幻境竟无法破解么。
他几乎坚定的认为,先前这‘人’在某一时刻异常的表达,是曲璃对他的提醒。
如果不是,或是没有用……那这咒术幻境,便是曲璃也无法掌控的,他不由地担忧曲璃的处境。
“别再拿你头上那玩意刺我,你杀不掉我的,不如就跟我,共赴忘川黄泉,你就当我是曲璃,我们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样的曲璃,我都可以给你。”
这‘人’慢慢地接近兰栖,身后的山野杏林随之缓慢瓦解,渐渐幻成一片银川湖泽。
兰栖望进眼前这双熟悉的眼,他可以从他的曈眸中,读出百般情绪,一波又一波,轮番上演,只是每一波情绪,都及其浅显,空洞而片面。
“不如让我们先完成方才未完成的交合,你会很快活的。”这‘人’脚落成川,银闪闪的,薄冰,一路延伸至兰栖跟前,“你没机会再钳制我了,好好待着别动,等我捕获。”
兰栖充耳不闻,镇静回想那句骤然一现的提醒。
仓促的结尾,言语未尽……
那结尾戛然而止的文字……其实很容易联想!
这人越靠越近,电光石火的刹那,兰栖飞身退至银川湖畔,拔下祭云簪,不带一丝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脑穴。
“不要!”
这‘人’的撕喊随着祭云簪一同刺进兰栖脑海。
深入骨髓的震痛,兰栖猛然睁眼。
熟悉的人影重复出现。
这次的曲璃近在咫尺,微微垂着脸,容颜隐在明澄的月色中,掌心盛着一只精致白色瓷罐,里头润满清澈的露水和化成青浆的雪樱。
兰栖神思混沌,反复拉扯后,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此刻浸在一片温暖的湖池中,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还不得动弹!
曲璃衣衫完整,与他一同泡在湖池中,专注的盯着清露雪樱。
罐中的清露雪樱不断变化着色彩,待完全融成悱靡的艳红后,曲璃用指尖沾了少许,轻柔地抹上他的心口。
因冰刺而生,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再次被撕开,凉中带暖的液体,徐徐缓缓地渗入心肺。
兰栖能够明显感觉到,曲璃的手指在颤抖,指尖抚过他的伤口,紧绷而沉重。
兰栖遥望天边夜色。
弦月高悬,星辰疏落。
如果此刻空间真实,便是治疗天梳寒症的最佳时辰。
天梳寒症十日根愈,最末晚,正是需要封闭穴道,全身浸泡在温水中,泡上一个时辰,或者将觅山雪林清露与雪樱融合涂抹伤处,而后服饮。
相对来说,清露疗法更稳固安全些,但因兰栖无法再入觅山,便完全没考虑过清露疗法。
兰栖想唤曲璃的名字,有口难言。
曲璃抹完,将剩下的清露含入口中,抬起脸,错不及防的对上兰栖的视线。
曲璃微怔,眼底隐隐徊荡的惶急,肉眼可见的褪成明潋的喜色。
兰栖瞧着曲璃鼓起的腮帮,领略到他的意图,无声拒绝。
他醒了,可以自己喝,但是……眼风滑落,罐中的清露已然一滴不剩。
曲璃暗自漾去并未外露的笑意,堵上兰栖的唇。
兰栖双眸大睁,心上激流淌过,退无可退,拒无可拒,只能被迫接受甘甜的清露和曲璃缱绻轻盈的唇舌。
曲璃喂完,顺带咬了下兰栖的舌尖。
兰栖舌尖疼痛,闷哼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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