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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庆,好久不见
张漾指尖碰到签桶,木桶周围坑坑洼洼,冰冷的触感让他一醒神。
“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必抽签。”
张漾:“什么意思?”
女人摇了摇头,“人总喜欢揣着答案装糊涂,看到现实却总是不敢面对、承认。”
“你的问题,你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你不敢承认。”
张漾沉默了。
“为什么?”
女人像看透了他所思所想,“执念。缘起缘灭,但执念未散。”
张漾喃喃道,“执念吗……”
红绳飘飘洒洒,凌乱地飞舞着。
女人悠悠道:“等你真正疑惑的时候再来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李霞珍把姜意霜的骨灰带回老房子那边的坟山安葬,算是魂归故地。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夜苍老了许多,想回老房子住。
姜云怕李霞珍一个人住没有人照顾,也想去老房子陪她。
李霞珍担心她上学不方便,毕竟外面的房子离学校近一些。姜云提出开小电瓶上下学,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愿意让外婆独居。
“外婆,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地住在空荡荡的房子吗?”
李霞珍没忍心,她心里也不想和外孙女分开。独生女死了,这个世界上,她只剩姜云这一个亲人了。
李霞珍和姜云一起把老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除去蛛网,擦尽灰尘,被年岁侵袭的老房子焕然一新。
厨房里亮起温馨的灯光,炉里的汤呼噜噜地沸腾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弥漫着,顷刻占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李霞珍系着围裙,细瘦的手臂耸动着,搅和面团,把肉馅包进面皮里,包成一个个饱满的饺子。
姜云刚睡醒,她跟着香味走到小厨房门口,站定。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脏像被柠檬汁浸透,泛着涩意,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云走进厨房。“做的什么,好香啊。”
李霞珍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包好的饺子倒进沸水里,擦了擦手。
“醒啦,做了你爱吃的椰子鸡。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厨房角落里摆了一小箱椰子,横七竖八地躺着,露出白色的皮肤,看起来像不久前快递送来的,还很新鲜。
李霞珍藏了一箱椰子,姜云没发现。
姜云:“爱死你了,外婆。”
李霞珍笑了,“喜欢就好。”
姜云摘了一朵水仙花,夹在外婆的耳边。“奖励一朵小花花,外婆好美。”
李霞珍:“我都六十多了,人老珠黄了,哪还美。”
姜云:“瞎说,您美得很。年轻时是迎春花,老了是牡丹花,一样是国色天香。”
李霞珍呵呵笑着,“你这小嘴巴,就会逗人笑。”她摸了摸姜云的脸蛋,“也是,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外孙女。”
李霞珍端出饭菜,两碗热腾腾的饺子,一锅椰子鸡,一盘糖醋排骨,一盘清炒娃娃菜。
菜香四溢,一口下去,像带着幸福一直流到心脏。
姜云:“好吃。”
外婆:“那就多吃点,看你瘦的。”
姜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外婆的碗里,“您才要多吃一点,您比我瘦太多了。”
李霞珍大病初愈,身体素质下降了很多,皮肤像干巴巴的树皮,手腕细的像竹竿,一只手能轻松扣住。
“想起来要谢谢小冯,如果不是他找了好医生,我怕是现在还在住院,花一堆钱。”
“小冯是个好孩子,比那个姓姜好了不知道多少。”
姜云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外婆往常都不会谈及这些,今晚像开了闸门,陈年堆积的情绪一泻而出。
“当年意霜和那个姓姜在一起,就像变了一个人,叛逆得要命,非要嫁给他。我说那小子性格懦弱,耳根子软,家里有个强势的妈,她嫁过去不会好过的。”
“她不听,说她们在一起很久了,从大学到工作都在一起,他是什么人最清楚不过了,一直说他们很相爱有多幸福。意霜劝我成全她们,那小子也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意霜吃苦。”
“我没办法。我让她们自己在外面住,刚开始答应的好好的,结果结了婚,他妈妈不同意,非得全都要住在一起。没多久又开始催要孩子,过了两年,你出生了。”
“他们一家子封建思想,重男轻女,见你是个女孩,各个都摆脸色。虽然那小子和意霜都受过教育,知道这个思想不好,但时间长了还是受到了影响。”
“意霜生了你以后,身体落下了病根,不好怀孩子。三年五年,见意霜生不出来,他们的儿子孙子梦泡汤,对意霜的态度越来越差。”
“意霜把你送到了我这照顾,后面干脆不管了。她吃了很多药,但就是怀不上。后来,姓姜的出轨了,他们离婚了。”
“意霜吃了很多苦,又被那家人冷眼相待,时间长了就抑郁了,性格变得彻底。她把她所受到的痛苦都怪罪在你身上,怪你不是个儿子,害得她家庭破灭。她以前明明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从来没有让我操心过。”
李霞珍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姜云撑着脸听着。这个故事,她已经在数年来姜意霜的恶言恶语中拼凑出大概的故事。现在再听完整的真相,没什么意外。
“她以前对你很不好,我很看不顺眼,我指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我很难受。我就在想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后来想通了,想取得你的原谅,可是已经太晚了。”
李霞珍:“你告诉外婆,你恨他们吗?”
姜云:“恨过。”
幼年时不明白为什么姜意霜不爱她,明明在很小的时候,姜意霜还会将自己抱在怀里,轻柔地讲着睡前故事。
可是姜意霜后来像被魔鬼夺舍,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一点怜爱,而是被冷冰冰的恨意占据。姜云小时候总是会看着姜意霜的脸,明明她长着自己妈妈的脸,却不像妈妈。
放学的时候,看到别的小孩子被父母高高举起,像飞鸟一样旋转一圈,然后被抱在怀里。冬天的时候,看到同伴的父母忧心地整理着同伴的衣领,嘴里念叨着冷不冷啊,要不要再穿一点。
姜云在想,为什么她的父母连一个拥抱都吝啬给予,她做错了些什么?难道是自己不够乖吗?可是她每门都考一百分啊。
家长会永远是缺席的,同学嘲笑她是没有父母的孤儿。
长大了自我意识萌发,她开始恨。冷眼冷语,恶声恶气是她们母子相见的仪式。她讨厌姜意霜对自己的谩骂,至于父亲像死了一样,几乎从未出现。
但一切在李霞珍去世后暂停。
“但是我想明白了,恨一些不爱你的人有什么用呢。我没有他们,我有外婆你啊,您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啊,是您养育我长大,如果没有您,哪来现在的我。”姜云把李霞珍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过去她将时间、感情浪费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在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人爱的时候,忽视了默默付出的李霞珍。
给自己买糖葫芦的是李霞珍,抱着自己睡觉的是李霞珍,嘘寒问暖的是李霞珍,去家长会的是李霞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上门找要说法是李霞珍。
给自己爱的是李霞珍,给自己幸福的是李霞珍。她早就有“父母”了,只是她很晚才意识到。
李霞珍泪眼朦胧,把她揽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姜云的背。
“好,好,我的好云云。”
到了二月份,依旧寒风呼啸,看不见的角落里,生命的种子抽出枝丫,一点嫩绿冒出地表。
村里的后山开满了红色的梅花,像瀑布一样从山腰倾泻,淡淡的花香迎着风,送进观赏者的鼻尖。
姜云走上山,想采点梅花做茶,摘一点花枝装花瓶。
往里走,山里来来往往有几十个行人,有大人有小孩,大部分是来采风的。地上横七竖八地杵着画架,一旁摆着颜料盒,纸上是各种形态的梅花。
姜云拿着篮子,摘了不少新鲜的梅花。兜里的手机一响,她拿出来,看到张漾发来的一张图片。
张庆坐在座位上,嘟着嘴,一手拿着画笔,心不甘情不愿地画着画,背后是姹紫嫣红的梅花。
姜云:你们在两溪村?
张漾:对〔狗头〕,来采风。
姜云看着照片,观察环境,走到她刚才经过的地方。
张漾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下身是深色牛仔裤,咖色的围巾垂下,被风吹得一扬一扬的。
姜云:回头。
张漾转过头来。
少女穿着白色棉服,浅蓝色牛仔裤,头顶一颗饱满的丸子头,俏皮又可爱。她嘴边挂着灿烂的笑,右手挥着向他打招呼。
张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嘴角却比思考更快地勾起微笑的弧度。
“姜老师!”
张庆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姜云面前。半年不见,他长高了,头顶已经到了姜云的肩膀。人肉眼可见地瘦,五官更加立体。
“小庆,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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