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

　　高醒勒马回身，加入战斗，待受押匪徒尽数死净后竹林中便没了声响。高醒皱眉看着倒地的匪徒，高喊：“回去搜山！”

　　这些人取铜锁寨土匪的性命定是要杀人灭口，那刺脊山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能让背后之人大费周章杀这么多人？

　　高醒他们带着疑问赶回了刺脊山，可一众官兵把刺脊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

　　林绾和乔兰虽趁乱逃出，却还是被人盯上了，这段时间她们二人被一路追杀，只能不断躲藏逃命，狼狈非常。

　　她们化身乞丐躲在破庙里，晚风萧瑟，吹动破败不堪的窗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两人缩在墙角，黑暗中林绾握住乔兰的手，问：“小兰，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们？”

　　乔兰沉默半晌才道：“你听我的，什么也别问。”

　　“你我性命相连，你以为不跟我说实话，那些人就会放过我吗？”

　　乔兰垂眸想了片刻，又侧耳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确定方圆几里无人后，才开口：“那些人是靖武王安排的。”

　　“靖武王？”林绾惊诧万分，“怎么会……”

　　这靖武王是当初永州之变随先帝杀太子夺皇位的亲兄弟，封地在昱州东南边的乾州，怎会要杀刺脊山的土匪呢？

　　“靖武王……”乔兰压低嗓音，神色严肃，“要反。”

　　听此，林绾微微张口，深深呼吸几口气，她脑中思绪纷杂如一团乱麻。

　　乔兰接着说：“靖武王与兵部尚书暗度陈仓，倒卖军械，将数千斤上等军械藏在刺脊山，为造反做准备。他杀我们，是怕我们不堪受刑，走漏风声。”

　　林绾攥紧她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兰你听我说，我们定要将此事上禀陛下。靖武王深受先帝信任，这些年来肆无忌惮地在封地豢养私兵，虽说在裴玄寂把持朝政后他有所收敛，可他手下究竟有多少人我们都不清楚。若他真有反心，我恐东临危矣！”

　　乔兰有些不情愿，低着头嘟囔：“我为何要帮那个无能皇帝。”

　　林绾替她将碎发拢到耳后，无奈道：“你对他的偏见太深。”说完这句话，林绾有些出神，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一头狼被人拔掉獠牙关在笼子里，是没办法捕猎的。于他而言，裴玄寂是打碎他獠牙杀害他心腹的人，也是控制他行动折损他骄傲的人。他心系天下爱民如子，若无裴玄寂，说不定……说不定他也会被撰写在《帝王策》中。”

　　銮卫院文三院负责人向裴玄寂禀报：“大人，出事了。”

　　今晨各小摊小贩上街准备开张做生意时发现地上铺满了带字的纸张，他们拿起来看时却被吓得说不出话。上面说当今圣上得位不正，先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恭亲王刘喜，说今上藏匿先帝遗诏，刻意诛杀恭亲王刘喜，实乃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百姓见此大惊，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阵雨骤来，昏暗的天空不断压低，将整座皇宫笼罩在阴霾之下，在京宗亲于宫门开后鱼贯而入，他们似乎抱着必死决心前往御书房找刘锦讨要说法。

　　刘锦看着阶下众宗亲，双目微挑，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缓缓道：“不知众卿冒雨入宫所为何事？”

　　一高个宗亲率先开口：“启禀陛下，我们前来是想问问您，是否藏匿先帝遗诏，顶替恭亲王登基。”

　　“说什么疯话。”刘锦嗓音冰寒，尽显天子威仪。

　　矮个宗亲将百姓拾到的纸张呈上去，刘锦垂眸略一扫过，喉结滚了滚，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这皇位说到底是他捡了便宜坐的，现在回想起登基那天的场景还有些飘飘然，他没有底气说自己这皇帝当的理所应当，也不清楚先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先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让自己继承皇位。

　　可从他坐上皇位的那天起，过往都应如云烟消散，先帝已经驾崩，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现如今，哪怕他自己心里没底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表现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荒唐！先帝驾崩事发突然，怎会留有遗诏。”刘锦将纸张往外一扔，声色俱厉，继续道，“再者，恭亲王是因病去世，与朕何干？”

　　刘锦此言掷地有声，他面如寒霜，让阶下诸宗亲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君威庄重不可侵犯。

　　那纸张在空中翻转，落在积满雨水的石板上，墨水顺着纸张纹路晕开蔓延，最终变成一团脏污，再难看清原本上面写的是什么。

　　矮个宗亲道：“无风不起浪，这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永州之变时先帝手刃前太子夺皇位，也是得位不正，如今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不愧是父子俩。”

　　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话，接着宗亲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无一例外都在附和。

　　“放肆！”刘锦彻底沉下了脸，他眸若寒冰，目光凌厉如刃，浑身透着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可那群宗亲在官场混迹已久，个个都是老油条，眼睛犀利的很，他们怎会不知刘锦在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呢。

　　矮个宗亲与徐家算姻亲，入宫前也收到了徐太后的消息，所以今日无论是听靖武王之命还是顺太后心意，他都要将各宗亲心中的忿忿不平推上巅峰，誓要点燃众生对帝王猜忌的火焰。

　　“在场诸位皆是你的叔伯长辈，既为刘姓子孙，便有责任以正视听！我等无意冒犯君威，只求一个事实！”矮个宗亲开口即拿辈分说话，话音刚落其他宗亲也都纷纷应和。

　　刘锦手里没有实权，这群老油条仗着辈分高更加有恃无恐，一时间群情激愤，场面逐渐混乱。刘锦只得搬出裴玄寂，“朕当初登基是由裴玄寂一手扶持，诸位口口声声说朕得位不正，莫不是在含沙射影。”

　　高个宗亲一时嘴快道：“说不定他就是看你年纪小好掌控才推你登基的。”

　　裴玄寂刚到便听见了这句话，他嗤笑一声，这声音不轻不重却结结实实落在诸宗亲耳中。他一手执伞不紧不慢跨过门槛，玄色袍子在风中小幅度翻滚。

　　见他来了，宗亲们下意识往四周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裴玄寂不疾不徐穿过人群站在刘锦身边，他把伞随手挡在刘锦身前，就在众人心生疑虑时，宋锋便风驰电掣般拔剑砍下了高个宗亲的头颅，霎时鲜血喷溅在伞面上，因着伞的遮挡，刘锦身上未曾沾染毫分。

　　血液顺着伞骨滑落，在伞面边缘处汇集，当其如水滴般跌落的瞬间，高个宗亲无首尸体轰然倒地，裴玄寂随即将伞扔给隋忠，好让刘锦直面这鲜血淋漓的场景。

　　刘锦看着阶下宗亲乱作一团，又压着恶心看向那具躺在雨中、正不断溢血的无首尸体。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反应过来后神色各异，有的人眼神闪避有些犯怵，有的人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矮个宗亲被这场面刺激到了，他上前一步，怒斥道：“裴玄寂！他乃宗室亲王，岂容你一介臣子想杀便杀？！”

　　裴玄寂淡淡开口：“污蔑君主，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你！”矮个宗亲刚说完一个字，就见黑甲亲卫步伐一致整齐划一地进入承乾宫，守在一侧严阵以待，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刘锦乃名正言顺的大江天子，谁若再敢质疑。”裴玄寂盯着矮个宗亲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杀无赦。”

　　矮个宗亲避开他的视线，不自觉吞咽口水，心中虽有惧意但因目的未达成而产生的不甘略占上风，故而没忍住说了句：“以色侍臣，恬不知耻。”

　　声音虽小却也落入了刘锦耳中，他眸子颤了颤，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二人之事还是传了出去……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了……

　　他不敢想，若是让百姓知道堂堂天子竟以色侍臣会怎么想，他又该如何自处。

　　裴玄寂脸色冷了下来，他偏头扫向宋锋，后者便心领神会地拔剑走向矮个宗亲。矮个宗亲后退几步，目眦尽裂朝裴玄寂喊道：“你疯了？！”下一刻便被一剑贯心，倒地后眼睛都未合上。

　　见他连杀两人，剩下的宗亲都如鹌鹑般缩着头，老实了不少，他们纷纷行礼告退，不敢再为难刘锦。

　　刘锦见他们离开，心中虽松了口气，但转瞬又想到裴玄寂的势力无法撼动，已无人压制，若他有反心抑或是不愿再扶持自己，那自己便完全没了活路。

　　想及此，他的心情又沉重几分。

　　裴玄寂偏头，见其望着宗亲离开的方向出神，不禁笑问：“吓到了？”

　　刘锦闻声看向他，抿唇不言。

　　“放心吧，只要我在，没人能威胁到你的皇位。”裴玄寂宽慰他。

　　刘锦唇角扬起，上前两步抱住他。裴玄寂弯腰垂首埋在他颈窝处，用力将他抱紧。

　　他想，想不通的事便不想了。

　　暂且搁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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