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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同你一道。
王昭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边州事务虽还未多到没了边州之主,便不能运转的程度。
但依王昭云来了边州后所见,军民械斗、流寇抢民、胡人侵扰等等各种大小事务,几乎都要裴远山亲自出面解决。
这与留守在边州的得力将帅较少有关,但更多则是因为在边州,无论胡人还是汉人,敬畏的几乎也就只有裴远山一人。
另外,据王昭云所知,除却七年前皇帝下旨召裴远山回天都册封其为从二品将军外,裴远山自参军后近十年来,未曾离开过边地。
他真的要为借粮种一事,特特去一趟陈郡?
“借粮种并非小事,陈郡,我必是要去的。”裴远山看住王昭云眼睛,似是要打消王昭云的疑虑而再次强调。
随后,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了一息,又道:“你一个初嫁的外甥女回娘家的娘家,我作为夫婿,若不同去,只怕要被扣上不尽夫职的帽子。”
这一句,似乎也是对他决定同去陈郡的解释。
但这话说得,好似他一道同去,便能尽了“夫职”,不会受人指摘?
王昭云心中不禁暗暗嗤笑。
此去乃是陈郡谢家,若是按照谢家的规训,他这个夫君当得约莫也就只有五成的分值,还提什么“尽夫职?”......只不过,若是要换成给王昭云的父亲打分,这“夫职”却是可能连五成的分值也未能达到.......
罢了罢了。
王昭云撇过无关紧要的念头,也看住裴远山的眼睛,“此去山长水远,没个十天半月赶不回来,而边州事务又繁多,将军倒是不必亲自去。”
她抿了抿唇,提议道:“如若将军是担心其中会出什么纰漏,尽可派一可信之人,随我同去就好。”
王昭云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从俘虏怂恿流民闹事以及后来流民拦截江观风的车马这些事件中,便可得知,边州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或是械斗,而这些都需要边州之主坐镇处理。
如若为借粮种而至怠误军机,甚至造成百姓伤亡,那便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可裴远山心中存着其他考量,王昭云的话落在他耳中,便失了关心之意,而多了不信任之嫌——对于新婚夫人要亲自回谢家借粮种一事,裴远山是有些忐忑的。
倒不是说,他担心她不是真心为边州借粮种。
而是他亦知王昭云不仅仅是琅琊王家的才女门面,她更是陈郡谢家的掌上明珠。
在她与他的这场政治联姻中,天家和王家是主要推动者,但谢家却从未露过头。
谢家的态度如何?
谢家也是同意也支持她嫁给他的吧?
裴远山眉骨不自觉地压低,看向王昭云的眼神也就愈发思量起来——不知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变得珍视这段婚姻,或许便如军师所说,她的到来,为边州带来了许多的变化,他应该好好珍惜这段姻缘,断不能让她回一趟谢家便起什么变数。
念及此,裴远山蓦地开口,拒绝了王昭云的提议。
“单是流寇匪徒,柴安就能应付得了,至于北边的胡贼,在西江结上厚实的冰面前,他们不会轻易南下,待得凛冬至,你我必定已然归来,时间是刚刚好的。”他有理有据,坚持自己的主张,“况且,如你所说,此行山长水远,我必定还是要护你一程,既如此,不如干脆走一遭,时间亦是差不离。”
王昭云听得是有那么些道理,但还是想说点什么劝一劝,权衡权衡,可此时门外却传来春娘的话——“姑娘姑爷,江观风还在前厅议事堂等着,主子们可要一同用膳?”
倒是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裴远山与王昭云默契相视。
只一息,裴远山便就起了身,居高看着王昭云,拿不容人拒绝的语气道:“同去陈郡是事,就这么定了,你告知我启程日子,我做好安排便是。”
语罢,他顺势转身提步,撂下一句“你先歇息,我陪他吃”便大步出了去,唯恐王昭云又要将他叫住,说出什么拒绝他同去陈郡的话来。
裴远山觉得自己今日颇为古怪,起先是钦佩于王昭云手下人的最优分配算术,随后是满心欢喜送王昭云岳母大人的水道图纸,到后来乌龙误会账房先生与王昭云的“私情”,再到方才的躁动、此刻的落荒而逃......
他已经很久,久到快忘了人原来可以拥有这么多情绪,且会不经意地患得患失。
他愈发惊诧,以至于在后来与天家使臣江观风共用晚膳时,亦是心不在焉。
深宫高墙里活了小半辈子的江培宁,一眼便看出这位冷面将军遭受了情事困扰,然他却并不明说。
有的事情,总要自己参透,才知得来可贵。
况且,那王家大姑娘可真真是天下一顶一的好姑娘,只是圣人他老人家没有这个福气,能得这么一个儿媳喽......
江培宁心中怅然一过,便轻轻地点了裴远山一句“珍惜眼前人”后,告了退。
珍惜眼前人。
裴远山默然咀嚼江培宁给他留下的这句话,似悟未悟。
又是一杯烈酒下肚,贯穿愁肠,却此刻夜风徐来,吹散层层叠叠的厚云。
他蓦地抬眼,只见前院青石地板上流光四溢,再往上看,一轮圆月高挂枝头——竟忘了,今日是十五。
约法三章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霎时跃然眼前——床笫之事,每月十五一次。
虽说单取这十个字是属断章取义,但裴远山心中却还是涌起某种冲动。
他眉骨一压,当即放下手中瓷杯,也不待唤人来收拾餐具,便就起步往后院走。
三更天,后院里活动的仆从已不似白日那么多,除却正在晾晒衣物的春娘和三两个守夜的婢子,便再无其他。
“见过姑爷。”春娘领着三两众,朝裴远山问好。
经过夜间姑娘的指教,春娘暂且又对姑爷换上了好脸色。
裴远山倒是没有在意春娘对他多变的态度,只颔首回礼,问道:“她在房里?”
这句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城主府就那么点儿大,入了门便一览无遗,人能活动的范围自然也能被人一眼到底。
春娘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但还是恭顺地应“是”。
裴远山则是轻咳着“嗯”了一声,便越过几人,往主房去。
主房的门一如白日,是虚掩着的,仿佛在邀人进入。
但裴远山却一改了白日鲁莽无礼的态度。
他先是驻足了一息,听得内里并无动静,便想开口询问一句,末了却变成轻轻叩门。
......屋里还是没有回应。
裴远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余光不自觉瞥至身后——明明只能见着春娘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可他却似看见春娘双眼古怪地盯着他的后背看。
他耐不住了,当即如白日一般抬起手,推开门......只是动静小了半成有余......甚至可用蹑手蹑脚来形容。
屏风之后,灯火掩映,无声无响,却能见一人影,歪在矮榻上,似在阅书。
裴远山见状,并未即时入内,而是立于屏风之隙,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这便算作是先同里头的人打上招呼了。
但内里的人却仍旧无有回应。
半息,哗啦啦一声,一本书册自矮榻上滑落在地,落在裴远山的视线之内。
他眉心一蹙,便自大步越过屏风,进入内间。
矮榻上的人支肘在案,撑着一张圆圆的小脸,歇得正是香甜。
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眼睛已然合上,眉线眼线匀停,温婉流畅,比之傍晚时分,还要让人想要亲近。
小巧笔挺的小鼻头和微微张开的唇.瓣皆有轻微的动作幅度,是浅浅细密的呼吸。
她身上还是那件白绒披风,盖着那套鹅黄.色里衣,露出的另一只手臂软趴趴地搭在腿上,指尖直指落在地上的摊开的书册。
看到此处,裴远山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地摇头,无声笑了,眼里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
他抬步过去,将地上书册捡起。
这是一本介绍大魏境内,乃至临近国家,曾出现过的不同粮种的种植方式及其产量的书册。
书册的折痕正正落在陈郡粮种,也被称作“二熟种”的粮种下种时间介绍上。
裴远山抿了抿唇,抬眸看向眼前人,原来她鸦长的羽睫下藏着淡淡的青黑,疲惫之态难掩——是了,其实她今日在田间逛了一日,后来又做了整整一份田事计划书,而他却还误会于她,给了她脸色看。
他无声叹出一口气,视线又及她支肘的桌案。
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张黄纸上密密麻麻皆是日期与数字,在落脚处,标着“最晚启程陈郡的日子——明日”。
原来她比他想的还要用心。
相比于优柔寡断,怨天尤人,她的行动力比任何一个他见过的人都要强。
只是她的这份心,是因为她母亲留下的水道水车?还是因为对边州百姓的承诺?还是因为他?
......
裴远山胡乱的思绪再一次涌现,但不过一息,他迅速将那份心绪强制压下,旋即又将书册摆回案上,躬下腰,轻手轻脚地,将矮榻上的人抱起来,往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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