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

　　夜越来越沉，风有些凉，便利店的灯光比路灯还亮。
　　萧齐拿着我给他买的啤酒，一次饮了大半瓶，接着又道：“我想着我找到了一个好对象，你知道吧。说喜欢吧，也就是一般喜欢，特别适合结婚的那种，也符合他们的要求。门当户对，父母会喜欢，长得也不错，性格还算温柔体贴。我们会聊很多。”
　　“我不是说你不好哈。”我们之前相亲，见过两次，他的得体礼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现在这番倾吐，颠覆了之前他给我的印象。原来喝醉后，他是话痨？
　　“我知道。”我浅浅回应。
　　“就一切都很顺利，你知道吧。也已经订婚了，婚房也装修好了，我们自己再努努力付点尾款就可以住进去了。本想着终于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他们安心、开心了。”他饮完最后半瓶，将啤酒罐捏瘪后放下。
　　“结果，还是没能撑下来。”语气里，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
　　我忍不住说：“有物质的基础当然可以规避掉很多麻烦，但幸福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实际。”虽然唐突，却是我的心里话。
　　萧齐好像被戳到了，但也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或许最开始就不合适。我们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这些都是之前没有过的。哎。”他又开起另外一瓶酒，摇了摇头，“没意思。”
　　金钱可以减轻许多痛苦，甚至可以阻止某些磨难的开始，但它却并非你幸福生活的全部保障，它只能减少你的不幸。他想要寻找一劳永逸或万无一失的方法，他误以为物质基础达到了就可以，但实际不然。
　　我眼前这个人，迷茫布满了他的双眼，他没有真正理清自己的需求，他只是凭借着感觉嗅着门当户对的味道，再三思忖定下了她，但婚姻终究比恋爱时发生的问题更复杂，当你无法解决的时候，当你迈不过去的时候，当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就走到了头。
　　这个话题似乎告一段落，他又开启了别的话题，“我好像越来越像我爸了。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成为他那个样子的。”顿了顿，他的神情又多了几分悲伤与不甘。“你知道吧。我们家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若他是我交往已久的朋友，我应该会耐心倾听，但我俩仅仅算作认识，我不想接受他的脆弱，他说的话语，我也并不感兴趣，不想给予任何共情，还冒出了一个念头，问他“你爱她吗？”随即，我觉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爱和不爱，有什么重要的呢？他原以为结婚可以让他摆脱许多事情，甚至脱离原生家庭，结果不然，这并不能帮助他抹去或摆脱生命中的长久烙印，反而为他的生活多抹了一件烦心事。
　　这不过是一种偷懒的做法。与我去北京，去省城，有得一比。
　　他失去了她，尽管他心痛的不仅仅于此。
　　我听他说他的过往，对于所有事件都只点头或者应和，不予置评。没想到，我还能在路边遇到我曾经的相亲对象，更没想到的是，他会喝醉了酒，和我讲起掏心窝子的话。这是什么魔幻现实。
　　这些话听着那么无力，那么无解。
　　人若要活到洒脱，需要多少步骤？多少时间？多少经历？
　　内心里，我很羡慕叛逆的人，作为别人眼中“乖巧懂事”的别人家的孩子，没有太难，只要闭口不言即可，但很多时候所谓的“乖巧懂事”都是一层枷锁，一旦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和以往不同的表现，好像这唯一的优点就会不见，人们看不见除了这个标签以外的你的特点。
　　从前不表达，长大了，就很难表达。双方不理解的固化，只能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即使我也不清楚为何要拉近，难道是血缘里的东西作祟？
　　让自己一直乖巧懂事，并不难，只是不表达自己的想法，遇事无处诉说，容易得病，所以，比起萧齐，我更早地戒掉了“懂事”，我尝试与自己对话，也尝试在隔离中，寻找自己的想法。
　　我多少有点理解他，但又因无法提供建议，而无奈起来。我原以为他已经停止倾吐，准备客套两句后告辞，却又听见他开始分析：
　　“一吵架，他从来不会说好话，喜欢用指责的语气，你总是需要让着他，哄着他，切记不能伤害他的自尊心。情侣之间的劝和也往往有个限度或者来回，和父亲之间没有限度，也没有来回，一旦软下来一次，他又会蹬鼻子上脸。
　　“我很累，就想要说出的那句分手，不想伺候了。但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容易说分手？”
　　“唉，我感觉要吵架了，就先喝口水，缓和一下。
　　“你说的话都是一时气话，很容易伤到父母的心，有什么事情好好谈，父母也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好好说，会理解的。
　　“这些话过一遍你的脑子，语气软了下来，但我爸依旧不依不饶，要站在胜利的制高点，俯视你，地位无可撼动，取得永久胜利。”
　　我竟然认为他分析得有理，甚至一度有了鲜活的画面。
　　风凉进骨头，他依旧表达欲未满的样子，为了避免他无止境地宣泄，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他送了上去，至于是否能回到家，这不是我”管辖“的范围。自求多福吧。

　　回家的路上，天空开始闪电打雷，我加快了脚步。
　　在北京，也是雷雨天气，我害怕，钻进周子扬的怀里，他放下他的工作，哄着我入睡，而每次到这种天气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
　　他轻轻拍打我的背，跟我说：不怕，我在的哦。我那慌张的心，就这样被他安抚下来。
　　又是这样，我想起了周子扬，果然，第一次给予温情的人，我总是难以忘记。
　　还一个人在心里碎碎叨叨：我就这样离开了，而他一个人在大城市，仍持续奋斗。他会有新的影视剧项目，也会认识新的人，喜欢新的姑娘，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但我仍然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醉酒时刻？家里会不会开始催婚？成为大编剧了吗？这些问题，我翻遍朋友圈，想不动声色地知道，却少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一个月可见，他好像是决心将过往埋藏起来，不让别人分析。我可以主动询问的，他还没将我删除，但是我都不能够，我怕一询问，我的心就会被拉到1746万公里以外的那个地方，但我的身体依然只能在这里，被困住。
　　况且，我已经失去关心他的资格。

　　夜晚，隔了许久，我看起一部新的爱情电影《花束般的恋爱》，因为疫情，没什么电影出品，所以我已经很久没看片子了。它讲述的是一对恋人，因为相同爱好互相吸引，共同话题而走在一起，但最终彼此面临的现实不同，产生分歧，和平分手。电影的开头，其实已经隐藏了他们分开的结局，但你依然会被吸引进去。
　　最后，他们背对背挥手，我看得泪流满面。
　　有如此多相同爱好的人也没能走到最后，所以仅仅靠爱好构建的伴侣终不长久。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即使一起鄙夷过所谓的电影爱好者只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分享过小众作家的新作，理解漫画里的每一个梗，也终究抵不过物质匮乏带来的影响。
　　那我又能追求什么呢？
　　即使可以看同一部综艺哈哈大笑，聊文学艺术直至凌晨几点，也不能支撑彼此走得长远。那我还能看重什么呢？
　　或许，以物质为基础的情感才能更长远，去掉理想主义的包袱，用钱解决大部分麻烦，生活中只有少部分事情需要自己解决。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就是萧齐的选择吗？
　　但这样的生活，于我而言，有意义吗？
　　或者说，什么都想要的话，最终就什么都得不到？
　　或许爱情和婚姻确有不同，爱情可以在无数瞬间里产生，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皆是起因，而婚姻却是需要双方观念和生理的契合，即便灵魂不能共鸣许多。爱情基于浪漫与幻想，婚姻基于现实与生活。
　　突然想起自己相亲了不下十人，却无一人成。
　　对此，我并没有太多沮丧，还把那些相亲的经历作为谈资，分享给我妈，以缓解她些许的焦虑，证明我也在接触新人，只是不太合适。她有时候帮我分析，这个人的家世如何，那个人的生活兴趣如何，但更多时候，她并没有感受到这些谈资的有趣，反而更担心我要求太高，找不到伴侣。
　　几次之后，我就闭口不谈，与她交谈，并不能让奇葩经历变得脍炙人口，只会带来更多的沮丧与失望。
　　这个西南小城，能找到什么灵魂伴侣呢？若两人的结局最终通向的婚姻，是否一开始就基于现实选择会更好呢？感情浅淡，物质足够，即使对方无法满足期待，也不用过于失望，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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