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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比翼双飞执守相伴(殉情)
“您,您刚说什么?”银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双手紧紧抓住秋雯的衣袖,指节泛白,“梁相公他,他死了?”
秋雯眼中噙着泪,轻轻点头,将今日偶遇四九的经过一一告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回府路上,我见他在南山路旁的新坟前痛哭,上前询问才知晓真相。山伯兄在你家小姐成婚当日黄昏,狂吐鲜血而亡,四九托我务必告知小姐,了却他坟前一见的遗愿。”
“怎么会这样?”银心瞬间瞪大双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梁相公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她想起婚礼当天的情景,花轿临门时,她恍惚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家丁装扮身影,当时只当是自己眼花,直到拜堂时,才看见那个瘦弱嶙峋、被四九死死搀扶的人正是梁山伯。他垂着头,魂不守舍,眼底的悲楚几乎要溢出来,可满场宾客都沉浸在祝福新人的喜悦中,无人在意他的存在。“我本想婚礼结束后去问个究竟,谁知……谁知他竟走得这么快!”
“阴阳两隔,天人永别,这真是三界难容的悲剧。”秋雯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惋惜,“他们俩终究是没了相见的缘分。”
银心哽咽着摇头:“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敢告诉她,怕她受不住刺激。”成婚这几日,小姐早已形如枯槁,若是再得知这般噩耗,后果不堪设想。
“等她醒来,这些事先暂且瞒住。”秋雯沉吟道,“先让她好好休养,过段时间再如实禀告,或许她能慢慢接受。”
二人达成共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可她们刚走,榻上的祝英台便猛地睁开了双眼。方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那几丝残留的清醒神智,让她将“梁山伯已死”的消息牢牢刻进了心底。
梁兄死了?那个憨厚朴实、待她一片赤诚的梁兄,那个与她草桥结拜、同窗三载的梁兄,竟然在三天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任由泪水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中无声地哭喊。当初在牢狱之中,她故意说下绝情的话,就是想让他彻底死心,好好去完成自己的豪情壮志,娶妻生子,阖家幸福。她以为自己嫁给马文才,就能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免受情伤困扰,可到头来,竟是自己亲手毁了他的一生!
自责、愧疚、悲痛、绝望……千万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本就沉重的病情骤然加重。她开始发高烧,口中胡言乱语,一遍遍呼唤着“梁兄”的名字,随后便陷入了昏迷,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竟彻底没了呼吸。
“不好了!英台她断气了!”银心刚端着药碗回来,见此情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倒在榻边,不停地摇晃着英台的身体,放声痛哭,“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马文才闻讯赶来,看到英台毫无生气的脸庞,瞬间呆若木鸡。自从英台嫁入府中,便对他冷若冰霜,不仅颁布了“三不条约”——不得非分之想、不得同房入睡、不得朝三暮四,还定下家规,违者要跪搓衣板受罚。公婆疼惜英台,竟也点头应允。英台整日闭门不出,茶不思饭不想,他几次想上前安慰,都被她臭骂赶了出去。可即便如此,他心中对她的爱恋从未消减,如今亲眼见她断气,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装死,想折磨我!”马文才猛地揪住赶来诊治的大夫的衣领,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威胁道,“若是你不能将她救回,我立马让你魂断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大夫被吓得瘫倒在地,连连求饶:“少爷饶命!小的……小的尽量而为!”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唯有秋雯还算镇静。她仔细观察着英台的面色,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此时的祝英台,灵魂已然脱离了□□,正漫无目的地飘浮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到一座仙气缭绕的宫殿前。这座宫殿由天然玉石雕琢而成,纯白朴素,四周环绕着鲜枝翠叶,宏伟而庄严。
“人间的魂魄,竟会误入此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素袍、鹤发童颜的老者出现在她面前,“你本该去往阎王殿接受审判,为何会来我这里?”
英台的魂魄双目呆滞,神情低沉,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悲伤。老者掐指一算,轻叹一声:“原来如此。你情愫未了,心中掩埋着巨大的痛楚,悲伤过度导致气息断绝。可怜呐,又是一个被情所害的痴人。”
老者从袖中取出一个宝瓶,念动咒语,瓶口顿时冒出缕缕白烟,缓缓滋养着英台的魂魄。片刻后,他将宝瓶塞好放回袖中,对英台说道:“你命不该绝,阳间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完成。快回阳间吧,了却心愿再投胎不迟。”
说罢,老者抬手一掌,英台的魂魄便被猛地打下凡间。榻上的英台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瞪向天花板,随后魂魄归体,胸口微微起伏,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小姐!小姐你醒了!”银心正哭得天昏地暗,见英台睁眼,顿时惊喜交加,连忙再次请来大夫。
大夫诊脉后,满脸不可思议:“奇哉奇哉!夫人竟是处于少见的假死状态,表面上断气无救,实则内息未绝,只是太过微弱。按常理来说,如今已无大碍,但还需继续观察。”
银心激动地扑进英台怀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小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秋雯也松了口气,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马文才站在一旁,经历了生死离别的大起大落,此刻浑身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英台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马文才被这眼神吓得脚步僵在原地,哆哆嗦嗦地说了几句让她保重身体的话,便仓皇逃离了房间。
当晚,银心打水回来,准备伺候英台安睡,刚到门口,却看到屋内烛光摇曳,英台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针线,专注地绣着一件鲜红的嫁衣。
“小姐?”银心吓了一跳,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小姐早已完婚,成婚时的嫁衣还好好地收在衣柜里,崭新如初,可她现在绣的,却是一块全新的鲜红色衣料。更奇怪的是,英台脸上竟带着一丝流连忘返的笑意,还轻声哼着小曲,与白日里的悲痛判若两人。
英台察觉到门外的动静,猛地站起身,看清是银心后,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上前一步,无情地警告:“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闯进屋来,小心我快刀斩了你!”
“小姐,我……我只是来伺候你安睡的。”银心被她的态度吓得不知所措,想要解释,却被英台一把推下台阶。“砰”的一声,房门被紧紧反锁,只留下银心愣在原地,满心疑惑与委屈:“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几日,英台依旧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照常不吃不喝,与世隔绝。只是她对银心也变得格外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敌意——那可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最亲近的人啊。银心备受煎熬,始终无法理解小姐的转变。有一次,马文才实在忍受不了她这般孤僻,派家丁强行闯入,却被英台一顿痛打,家丁们个个带伤,从此再也不敢靠近她的房门。
无人知晓,英台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她要去见山伯,哪怕是阴阳两隔,也要与他完成未竟的情缘。
很快,便到了梁山伯的头七。天刚蒙蒙亮,英台便迅速起身,亲自打水洗脸,换上了连夜绣好的红嫁衣。她对着铜镜细细梳妆,描眉画眼,这一化便是两个多时辰。为了不引起府中众人的怀疑,她换上平时穿的长外褂,将红嫁衣掩盖在里面,头上只插了几根简单的银素钗,与往日的装扮并无二致。
整理妥当后,英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房门。外面阴沉的天气夹杂着微微细雨,淅淅沥沥,如诗如幻,空气清新而宁静。她撑开一把木纸伞,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眉眼弯弯的真实笑容,口中轻声呢喃:“梁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此行,她是要追随心上人的,人间于她,已再无牵挂。她步伐轻快地跨出这座让她压抑崩溃的府邸,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彻底获得了自由。她随手拦了一辆纱帘环绕的马车——这种马车通常接送有地位的千金闺秀和贵族妇女,不易引人注意。她告知车夫目的地,马车便缓缓驶离,朝着南山脚下而去。一路上,细雨未曾停歇,淅淅沥沥的声响,像是在为她送行。
英台离开后不久,银心便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顿时慌了神:“糟了!小姐一定是知道了梁相公的死讯,去南山脚下了!”自从那日撞破英台绣嫁衣后,房门便掩闭得更加严实,她对谁都充满了防备,如今定然是独自赴约去了。
秋雯闻言,立刻说道:“有可能,她迟早会知道的。我们快些赶往南山脚下,或许还能追上她。”
二人连忙揽了一辆马车,朝着南山脚下疾驰而去。时间从正午渐渐过渡到申时,英台的马车率先抵达了目的地。
南山脚下,一片空旷寂寥,透着前所未有的凄凉与惨淡。远远望去,一座不大的墓碑孤独地矗立在平地上,墓碑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地上,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无助地痛哭——正是四九。
“梁兄,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英台心中激动万分,快步走上前,一把脱去身上的长外褂,露出了鲜红的嫁衣。她满含泪花,朝着墓碑飞奔而去,双手紧紧抱住冰冷的石碑,随即跪倒在地。
四九正哭得入神,突然被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抱住墓碑,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追问:“喂,你是谁?”
英台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只是抱着墓碑,失声哭诉:“梁兄,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嫁给马文才,你就会彻底死心,按照我的话开始新的生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马文才那个杀千刀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竟然请你亲自去目睹我与他的婚礼,以此来炫耀!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当日吐血,抱憾身亡!”
听到这些话,四九瞬间认出了她,心中又惊又疑:“小……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已经嫁给马公子了吗?为何穿着红嫁衣?”
“梁兄,这一生你所受的所有苦楚和折磨,都是因为我。”英台自顾自地说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若不是我,你定然早已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小妹自知对不住你,也满心懊悔。为了弥补我的罪过,我自愿了却与马文才的夫妻之实,穿着这身嫁衣,与你再度良缘!”
她说着,站起身,一把扯去头上的发冠——那是成婚后马家妇人才该有的装扮,她不能带着属于马家的东西去见山伯。发冠重重地摔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几根银素钗和耳坠也随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这时,刚停雨没多久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黑暗骤然降临。狂风呼啸而至,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接踵而来,仿佛末日降临一般。
英台举起早已藏在衣袖中的短剑,对着天空高声发誓:“即日我对天发誓,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曾与马文才的婚约及夫妻之实,到此彻底结束!我与他只有天涯陌路,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她手中的短剑一挥,斩断了一缕垂落的发丝,以此为证:“以这段情丝作证,若我与马文才再有任何纠缠不清,必将天地不容,死无葬身之地!我请求天地作证,将我许配给梁山伯!我与他生不成双死不分,纵使阴阳两隔,诺言犹在!他未曾辜负我,我亦不能失约!各位神明,请替小女做主,无论此后是下十八层地狱,还是投胎转世,我惟愿与他相守一人,此情不变,天上地下,比翼双飞,再不分离!”
话音落下,英台毫不犹豫地将短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狠狠一抹。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嫁衣,也溅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就在鲜血沾落大地的刹那,原本纹丝不动的墓碑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抖动如同强烈的地震,撼动着整个南山脚下。紧接着,一声巨响,墓碑瞬间裂成两半,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裂缝中涌出。白光之中,一道熟悉的人影轮廓渐渐清晰。
“梁兄!”英台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不顾脖颈上的剧痛,扔下短剑,发疯般朝着白光跑去。
白光中的人影也朝着她伸出手,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刻,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那怀抱温暖而熟悉,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梁山伯。
“娘子,我们回家吧。”梁山伯的声音温柔依旧,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
英台激动得连连点头,紧紧依偎在他的肩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二人携手并肩,缓缓走进了那道白光之中,走进了只属于他们的归宿。
一旁的四九被狂风压制得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心中满是感动。此时,秋雯和银心也终于赶到,看到英台与梁山伯相拥的画面,无不热泪盈眶。
英台与山伯的身影踏入墓碑裂缝后,大地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的抖动,让原本裂开的墓碑彻底合上,随后,整座坟墓竟缓缓消失,只留下一堆散落的土堆。
就在坟墓消失的瞬间,天地骤然恢复了平静。狂风暴雨停歇,电闪雷鸣消散,天空放晴,一道五颜六色的彩虹横跨天际,映衬着湛蓝的天空,格外绚烂。
“小姐!小姐!”银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朝着坟墓消失的方向跑去,四处寻找着英台的踪迹,可那里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土地,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秋雯走上前,蹲下身子,捏起一把土,眼中含泪,轻声说道:“英台,愿你与山伯兄在另一个世界永远逍遥快活,再也没有人能将你们分开。”她站起身,扶起悲痛欲绝的银心,语重心长地叹道,“别太伤心了。英台是去追求她真正的幸福了,这辈子,他们俩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银心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天空。湛蓝的天幕下,一对恩爱的鸟儿正并肩飞过,它们翅羽相触,形影不离,仿佛是英台与山伯的化身,寓意着比翼双飞,执手相伴,不离不弃。
细雨过后,南山脚下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四九在那片土堆前,为英台和山伯立了一块新的墓碑,上面刻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墓”。他每日都会来这里祭拜,带来他们生前喜爱的物件,诉说着世间的变迁,仿佛他们从未离开。
马文才得知英台的死讯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顽劣任性,不再流连风月场所,常常一个人独自来到南山脚下,站在墓碑前,默默发呆。他终于明白,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祝英台。他失去的,是那个曾经鲜活明媚、让他心动不已的姑娘,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用行动弥补着曾经的过错,却再也换不回那个红衣似火的身影。
银心和秋雯离开了马府,一起回到了祝家庄。她们时常会想起英台,想起她的活泼开朗,想起她的深情执着。她们知道,英台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在另一个地方,与她心爱的梁兄相守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世俗的束缚,没有现实的残忍。
梁山伯的执着,终究没有被辜负;祝英台的深情,终究换来了永恒。这段跨越生死的爱恋,如同南山脚下的彩虹,虽然短暂,却足以惊艳岁月,流传千古。往后余生,每当有人路过南山脚下,都会听到这段红妆殉情、魂归相伴的传说,为这对痴情儿女,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而那对并肩飞过的鸟儿,也成为了世间最动人的象征,诉说着“生不成双死不分”的千古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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