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咦？居然不需要我帮你保密吗？”
　　“越是求你保密，你越是想说出去。我才没那么傻。”
　　“没想到霖霖这么了解，我好感动……”
　　“菲元老，这儿只有我们，不用故意摆出那副样子。”
　　“你也是啊。不必再模仿某人了吧。”
　　“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我哪敢啊。你连我的住处都能找到，只要一声令下，估计那些自然纪录片里的猛兽全家桶直接组团来我家团建。我美丽的酮体不是拿来喂狮子老虎的。”
　　“喂，说实话。”
　　“我只是想欣赏一出精彩的生离死别而已。夏霖，我可不期待你能活下来。我想看的是贝尔妲那张脸痛哭流涕的样子。”】

　　人由经历和环境塑造的生物。没有天生的坏人。这是一个普遍观点。好吧，遗传基因也是一个影响因素。
　　菲希克认为自己应该也是如此。
　　最初菲希克也沉溺于与朋友们在一起共度的时光。有了朋友就意味着不用忍受孤独，不用独自承担一切，忧伤时有人关心，受了委屈有人安慰，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可以倾诉，而朋友们述说的新鲜事也能开拓眼界，给自己增添乐趣。
　　可是，很快就腻了。甚至有些恶心。
　　她再也没办法从朋友身上获取情绪价值了。
　　每天一遍遍重复的话语，程序化的相处模式和毫无变化的笑容，拍照，逛街，在群里分享日常，捧场，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探讨恋爱八卦……
　　“菲蜜，要不要来拍最近那个很火的那个？”
　　“菲蜜，一起去吃饭？”
　　“菲蜜，我推荐的那本小说你看完了吗？”
　　一脸死人相的红发女生不由得感到聒噪，无聊，恶心。
　　菲希克为了继续经营友情，不得不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迎合她们的爱好，看那些她认为枯燥至极的电视剧，小说，美男视频等等。她还不能说出“无聊”“不感兴趣”之类，否则友情就会出现裂隙。
　　每当她们挽住菲希克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呼唤她的名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芝麻大点小事发出浮夸笑声的时候，菲希克就忍不住反胃。
　　明明前不久还为此感到幸福，但现在只剩下烦躁。
　　终于，菲希克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我必须远离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
　　“为，为什么？你怎么了？你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菲希克神情漠然：“因为我从你们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期待’了。你们对我来说就像一本被翻烂的书，或者通关好几遍的游戏。你们只能让我厌烦。”
　　每当她有想退出的想法，都会因为害怕伤害别人而作罢，结果负面情绪越积越多，最终吞噬了理智，支配了她。也许最初菲希克能和小团体好好谈谈的话，还能落个好聚好散的结果。
　　但这话一出，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十来岁的初中生下手最没轻重，菲希克写好的作业不翼而飞，桌子里被塞满垃圾，头发上不知何时被沾上口香糖，借出去的文具永远要不回来，体育课分组时永远是“恰巧”落单的那个，总是能听到有人在身后对自己窃窃私语，上完厕所回来发现自己的书包已经进了垃圾桶……
　　她十分兴奋。
　　她在心里擅自判定死刑的这么一群无聊家伙突然做出了超出自己预料的事，这点燃了菲希克的好胜心。就像一个通关已久的游戏突然发售了dlc一样，菲希克的惊喜明显大过愤怒，她把这当成了一个挑战，并且有信心完全胜利。
　　可没等菲希克制定好作战方案，诡异的事发生了
　　偷走菲希克作业的人明明走在自己最熟悉的放学路上却迷了路，被警方发现时居然如同新生婴儿那般躺在郊区的坟地
　　在菲希克桌子里塞垃圾的人在月考中突然昏睡过去，全科零分
　　把菲希克的书包扔进垃圾桶的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至今昏迷不醒，据说已经成了植物人
　　菲希克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某人的恶作剧，可不知为何学校里把菲希克视作魔鬼的人越来越多。起初只是几个初中生对菲希克的报复，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遭遇“灵异事件”，事态也越发不可收拾。从菲希克的班级到整个年级再到全校，从学生到老师，学校干部，学生家长和闻风赶来的警察都着了魔一般，学生们彼此咒骂，以暴制暴；成年人辱骂朋友，殴打伴侣，甚至使用利器……
　　只要踏入这所学校，人们就会变成可怖的猛兽，平时藏于心底的小小邪念在这里疯狂生长，菲希克记不清有多少人的利刃差一点就划过自己的脖颈，也数不过来多少人当着自己的面在心爱之人面前举起刀子。
　　这所学校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哀嚎与咒骂是菲希克的白噪音。
　　她没办法逃跑，她早就被人捆绑手脚锁在了笼子里。
　　她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但面对如此惨状，她不害怕也不愤怒，只是作为旁观者，不断被人处以致命伤又不断自我恢复，看着眼前不断有人挥刀然后又被人击倒。
　　菲希克从震惊到习惯再到麻木也不过两三天的事。
　　视觉，不需要了。因为已经看腻了。
　　听觉，不需要了。因为已经听吐了。
　　思考，不需要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菲希克封闭一切，沉入了黑暗。
　　直到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哎~呀呀呀，行了，我欣赏够了，也该收拾收拾了。嗯？这怎么有一个？喂喂喂，你不会死了吧？哦对了，印记已经苏醒了，你现在和我是一个种类，貌似没那么容易死啊。”
　　遍体鳞伤的女孩没有睁开眼睛。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菲希克的眼睛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就好像眼睛进了致死量的辣椒水。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生理性泪水滴滴答答顺着脏兮兮的脸淌了下来。
　　视线中有个人正乐不可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了，这才是我想看的表情……”
　　菲希克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她久违地打心底感到了气愤，心想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来。
　　发出刺耳的没品笑声之人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可能比自己小。明明是夏天她却穿得严严实实，白嫩的脸上有几条粗粗的黑色纹样，像是蠕动的蚯蚓，看上去令人作呕。
　　菲希克发现捆住自己的手铐和脚铐已经解开，铁笼子也被炸飞。所有惨叫声和咆哮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平息，视线中只有尸横遍野。
　　目光所及，无人生还。还留有生机的活物只剩下嗡嗡的苍蝇。
　　“你……你杀了所有人？”
　　蓝发娃娃脸女孩十分轻佻：“不然我还能怎么样？他们都被你的瘴气感染了，不杀了留着过年包饺子？到时候你吃吗？嘛，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这么猛的，啧啧，都不用我进一步出手就能把事情搞成这样。我都想收你为徒了。”
　　菲希克状态已经恢复了：“一开始那些事是你干的？”
　　“嗯哼。看见可怜的小朋友被校园霸凌怎么能坐视不理——呢？谁叫我贝尔妲是扶善惩恶人见人爱的超级英雄呢！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对恶人施以惩戒，他们生不如死的样子就是我最好的下饭榨菜。嘛嘛，不用太感谢我，我不接受锦旗，只接受折现……”
　　“谁会感谢你啊。你可是个会被处死的犯人。”
　　贝尔妲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捂住肚子哈哈大笑，连兜帽都笑掉了。
　　“死刑？我？被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嗯嗯，太对了，我真是罪该万死，我承认我的所有罪行，请警官大人务必毫不留情地下手处死我，只要能在开枪时还意识清醒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希克想杀人：“你能不能正常点？”
　　“哦对对对对，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小朋友啊……”
　　“我比你大，疯子。”
　　“可我都已经是老太婆的年纪了，但没办法，外表貌似定格在这儿了。不过你潜力这么大，等你练到和我水平一样时，你可以开发点能整容的魔法，到时候记得给我打个八折……”
　　菲希克的脑袋因过载而嗡嗡作响，越发感到烦躁：“我不想再听你说话。我要离开了。”
　　“不行。”
　　贝尔妲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扭曲残酷的作态。
　　菲希克顿时感到全身上下传来如同千万只虫子啃食骨肉一般的剧痛，她直接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贝尔妲看着躺在地上浑身冷汗，面色惨白的菲希克，没品的笑声又从牙缝里漏了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菲希克一定会对着她的脸来一拳。
　　“你现在已经开始散发瘴气了，哪能允许你随便乱跑。要是不给你栓条狗绳，估计这座城市都会因你陷入大大大混乱呢。等将来有哪个高人把瘴气这玩意搞定我们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现在还是好好在观众席上看乐子比较好。”
　　菲希克咬紧牙关：“混……乱……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这段日子经历的那些啊。你希望这所城市都变成那样？”
　　“那……又怎么样……那不是……挺有趣……”
　　贝尔妲蹲下来，笑得更没品了：“喔哟！跟我在这逞能呢！要是真有趣的话你还装死那么久啊？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给我装听不见，是彻底绝望了？开始逃避现实了？”
　　菲希克一边忍受蚀骨之痛，一边有气无力地反驳：“我……没有……”
　　“才不管。我看你也快撑不住了，跟我走吧？就算不跟我走，你也彻彻底底不能在人类的地盘混了。”
　　“……好。”
　　菲希克的痛苦瞬间解除了。贝尔妲摸了摸菲希克的头。
　　“真乖，好狗！本人贝尔妲，目前决定慈悲为怀暂时带你一段时间，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选了。请多指教，菜鸟魔女——菲希克。”
　　回忆到此为止。再往下就是菲希克永生不远面对的黑历史了。
　　菲希克关上网站，确认了一下瘴气削弱装置好好戴在脖子上。贝尔妲，开发出这东西的人可是我亲自带大的徒弟，你还是输了。
　　自己在魔女树官网的评分稳坐倒数第一，但本人对此颇有微词。
　　毕竟如果贝尔妲还健在，倒数第一绝对毫无争议。
　　“顾小迟的下一个目的地应该就是这间办公室了吧……不知等她打开门看见我时会有什么表情呢。”
　　菲希克看了看手表，她已经知道顾小迟今天会来帮黎明完成校庆志愿者的跑腿任务，如果能在这里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想必她也会大吃一惊吧。
　　不知当年贝尔妲有没有在我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反应。
　　最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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