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男子两千米是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个项目。

　　长跑项目和团体项目向来都是运动会的重中之重，哪怕温言平时在班级里总是独来独往的，也还是有很多同学上赛道给他大喊加油。

　　黎语本来有些紧张，不过站在一群同学中间，听到他们的声音也放松了许多。

　　“温言加油——！”

　　她的声音被掩盖在其他人的欢呼声中，并不突出。

　　但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温言准确地看向她，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为他的每一缕发丝镀上了一层光，在融融地发亮。

　　扬起的手臂顿了一下，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再次挥舞手臂：“加油！”

　　温言轻轻点头，“好。”

　　“砰——”

　　裁判枪声响起，三十名选手一同出发。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南海一中有意把体育生和普通学生分开，所以不存在前几名被体育生包揽的情况。在前面领跑的几个男生起步不算太快，第一圈没有和其他选手甩开距离。

　　温言现在大概在第五名或者第六名的位置，看起来跟得比较轻松。

　　之前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体能不差，不过现在看选手们跑到第二圈，逐渐拉开了一些距离，而温言仍然稳稳保持在第五名，大家就及时更新了对他的了解，对他的期待也不知不觉从跑完就行，上升到万一能拿个第一回来呢？

　　加油的呼声因此变得更加嘹亮，黎语拿着一瓶矿泉水踮脚看他的步调始终平稳，每次跑回到起始点这边，甚至还有余力冲着她笑。

　　这样游刃有余的姿态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一圈。

　　大多数选手到这里都已经力竭，只有前几名选手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温言很快超过了第四名和第三名，怎么着都能给八班拿个名次回来了。

　　八班同学的欢呼声顿时又升高了几个分贝，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前三名的距离逐渐拉近，到最后几乎是连在一起越过终点。

　　而温言不负众望，以2秒的优势拿到了第一。

　　“我靠你这是深藏不露啊！”
　　“这也太惊喜了吧！”
　　“之前一直以为肯定拿不到名次的！”
　　……

　　同学们很快围了上去。

　　黎语反应慢了半拍就被落在了人群外围，又得踮着脚才能在攒动的人头中看到温言半张脸，额头还挂着几滴汗，呼吸很重的样子。

　　看不清有没有人给他送水，黎语就近戳了下前面的同学，“帮我把水递给温言吧？”

　　“好啊。”

　　同学很好说话，不过她的水还没递出去，温言的手臂先一步伸出来，脱离人群站到她身边拧开矿泉水，“谢谢。”

　　黎语马上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拿了第一诶，好厉害！”

　　她笑起来，嘴角挂上浅浅的梨涡，眼睛也弯弯的像月牙。温言怔然，掩饰性地看向别处，耳廓有些泛红，“我也没想到，超常发挥了。”

　　黎语没有注意到，依然不吝夸奖，“那也很厉害啊。”

　　与此同时，何江月正在播读的加油稿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句，“越山海，踏平川。金秋灿灿，且看少年绽光彩！高二八班黎语寄语。”

　　听到最后几个字，黎语脸一红，而温言仰头喝掉了半瓶水，笑说：“你的加油稿也写得很好。”

　　她不自觉扬起下巴，“我自己写的。”

　　虽然没直接说出来，但温言听得出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骄傲，用一双温和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满满的笑意好像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就算不说话也会让人感觉特别开心。

　　之后的记忆又显得平淡了许多。

　　最令人激动的，是运动会闭幕式上宣布年级总积分排名，而且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黎语放学后高高兴兴骑着自行车回家，见到郑玉京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们班拿了运动会总积分年级第一，温言还拿了男子两千米的第一名！何江月还特地在广播站念了我写的加油稿！今天超开心！”

　　郑玉京提前接到了黎语说要回家吃饭的电话，刚把做好的菜端出来，赞叹：“你们都很不错啊。”

　　“我们班同学都很厉害的，拿了好多第一回来！何江月嘴上不乐意去广播站念稿子，其实她念得可好了。还有温言，大家都没想到他直接拿了男子两千米的第一。而且他好厉害，刚跑完就去奶茶店给王铮姐姐打工了。”

　　黎语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很自然地和郑玉京讲起当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郑玉京也都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和她聊起来，“那你今天又陪温言一起去打工了？”

　　“去了呀，不过他们都不让我干活，就当是出去走走吧。”

　　黎语进厨房盛饭，声音遥遥传出来：“感觉王铮姐姐开奶茶店好辛苦。虽然这两天看温言都没有很多事要做，但这是因为有两个人在嘛。平时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要做的事就太多了，要扛很多很重的水桶，煮很多奶茶小料，扔很多很多垃圾，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琐碎的事情。”

　　郑玉京进去拿了两双筷子，说：“开店就是这样的，她年纪轻轻的能一个人把店开起来就很厉害了。”

　　“对呀，而且她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会觉得那么辛苦。”
　　黎语接过筷子，加了块红烧肉，说：“我以后也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

　　说起奶茶店，郑玉京还说不上什么，但说起花店，她的感触就太深了，摇了摇头说：“现在说这些还早，开花店需要每天都要早起进花，越是节假日就越是不能休息，也不容易的。你以后还会有很多选择，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只简单挑了两点出来，但更多的即使她不说，黎语从小看到大，心里也都清楚。

　　但她还是说：“没关系啊，我喜欢嘛！”

　　郑玉京不是那种会打压孩子积极性的家长，就算心里不希望黎语走上和她一样的路，也不会轻而易举投出反对票。

　　但她没料到黎语是真的在这一刻就下定了决心，后来从大学起就在北城的各个花店里打工，参加了很多花艺比赛，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终于在研究生毕业的那年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

　　三年过去，她拿到了很多国际赛事的奖项，再卉在花艺圈内也是名气不小。

　　赵玉京每每想到这些，都特别为她骄傲。

　　回忆在梦境中回溯，睁眼时窗外的天蒙蒙亮，晨曦微光中黎语整个人都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了一颗脑袋在外面，还睡得很熟。

　　隔壁隐约传来些哼唧哀叹的声音，郑玉京轻声下床，在姥姥姥爷门口站了会儿。
　　那声音就更清晰了。

　　她轻轻敲了下门，“爸妈，你们怎么了？”

　　屋内陡然静了片刻，过了几分钟，大概是以为她走了，那声音就又传出来了。郑玉京这次不再询问，直接开门进去，见姥爷半卧在床边，正对着垃圾桶要呕不呕的。

　　姥姥本来半撑着身子在看姥爷的状况，被她突然进来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抚着胸口：“你不是回去睡了吗？”

　　“我刚才是故意没做声的。”

　　郑玉京直接进了房间，优先确认了垃圾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呕吐物，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一半回去。而姥爷讪讪把垃圾桶塞回床底，躺回去摆了摆手，“没事，就是些老毛病，缓一下就行。”

　　声音有些虚弱，嘴唇也泛着白，明摆着是在嘴硬。

　　郑玉京蹙起眉头，姥姥也心情复杂着，解释：“你爸就是偶尔头疼想吐，没什么。”

　　“那还不去医院？”

　　听出来她又有些着急上火的语气了，姥爷连忙压着声音，又摆手，“不去不去，吃点药就好了。今天元旦，一家人好好过个节，先不谈这些事。”

　　倒是姥姥的态度又动摇了些，只是说：“现在还早，你先回去睡，别把小语吵醒了，我们晚些再谈。”

　　郑玉京确实不想一大早就和他们吵这些，站在门口看了姥姥姥爷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关上门，却实在无法安然睡去，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直看到了太阳彻底升起。

　　为了专心陪家人，黎语提前安排好了店里的工作，把白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

　　她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房间门关着，郑玉京他们说话都有意压着音量，以免吵到黎语睡觉。所以她今天完全是自然醒，彻底清醒后，要很仔细听才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讲话声，听起来还挺其乐融融，算是给新的一年开了个好头。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摸到手机一打开就看到温言早上七点准时给她发了微信。

　　温言：【早安。】
　　温言：【今天也和家人在一起？】
　　黎语：【是呀！】
　　黎语：【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有一会儿没回话，约莫一刻钟后，温言从酒店自带的健身房出来，回话：【想去找你，所以提前问一下你今天的安排。】

　　黎语：【我已经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大概晚上七点左右会回店里。】
　　黎语：【你可以晚上再来。】
　　温言：【恐怕不行，江董叫我今晚回老宅。】

　　黎语叹了口气，在心里对江庭礼拳打脚踢了一百遍，【好可惜，今天见不到了。】

　　“怎么抱着手机一下笑一下唉声叹气的，谈男朋友了啊？”
　　姥姥坐过来，“趁热把面条吃了。”

　　面条是郑玉京煮的，她和姥姥姥爷都起得早，八点多就吃过早饭了，这一碗是注意到黎语起床了才去煮的，等她洗漱好了，面条也刚好出锅。

　　她的手艺算不上多好，但妈妈的手艺自带特殊滤镜，越是吃不到就越是想念。

　　黎语本来就不挑食，现在就更是觉得面条香喷喷的，大口大口地吃，还不忘反驳姥姥刚才的打趣，“我没有谈男朋友，刚才是在和温言聊天。”

　　姥爷冷不丁推了下眼睛，视线从报纸上挪开，“昨晚上和你打电话的那小伙子啊？”

　　这么让他说出来，黎语感觉言语中多了层别的含义。

　　但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姥姥接话接得顺溜，“难得见你和小伙子接触，我记得你妈昨天还说这小伙子不错来着。不过处好了还是得带回来给我们再多看几眼，人生大事千万不能自己轻易做决定，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听着像是在指桑骂槐，黎语偷偷回头看了眼正在看电视剧的郑玉京，看她好像心不在焉的没有听到姥姥刚才的话，更是不敢多说，老实低头吃面。

　　“你们别想太远了，等我吃完，我们出去转转吧？”

　　姥姥连连点头，“今天天气好，你姥爷腿脚不好，我们就去公园转一下。”

　　这片小区是北城附中教职工宿舍，出门左转是北城附中，右转就是北城公园，里面有假山有池塘，种的都是常青树，正适合退休老职工平日里去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姥爷腿脚迈不开，为了配合他的步调，其他人也都走得很慢。

　　沿途碰到了好些老同事都乐呵呵地跟姥姥姥爷打招呼，还多多少少要带上黎语和郑玉京说两句：“家里姑娘和外孙女都回来了啊，孩子这么孝顺，享受天伦之乐啊。”

　　姥姥姥爷笑眯眯地回应几句，笑得脸上都起褶子了。

　　黎语也礼貌地和这些爷爷奶奶打过招呼，不过手机一直在震动，全是工作微信收到的消息，她走不了几步路就得低头回话，好几次姥姥姥爷和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后来听到了一两次，发现他们问的竟然都是温言。
　　可见是真的很关心她的“人生大事”。

　　但关于温言，她目前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抿着嘴有一会儿没吭声，郑玉京就开口帮她转移话题，“今天花店里忙啊？看你一直在回消息。”

　　黎语顺着台阶就下，“有几个新客户加我好友，问我能不能临时订花。现在店里只有帅俊和小袁在，可能是有点忙不过来。”

　　姥爷忧心问：“你不在不会耽误了店里正事吧？”

　　这种事说不准，虽说店里不至于缺了黎语就没法运转了，但缺了一个人效率肯定会低很多，而且又多了些临时订单。就算工作超时会有相应的加班费，她心里也总是不好意思占据他们过多的个人时间。

　　她犹豫了一阵，正巧郑玉京说：“以你的安排优先，这边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有郑玉京在，总不至于突然出什么大事。

　　只是黎语又觉得元旦都不陪家人一起过，这样也太对不起他们，纠结了好久也没得出个结论，倒是爷爷奶奶难得和郑玉京站在了同一边，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及其他的。

　　她这才做好决定，“那我下午吃完饭再走吧。”

　　说完，她先在工作群里说了一声，随后给温言发了一条微信，【你下午有空吗？】

　　黎语：【我准备提前回店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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