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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
姐姐说我不用每天去看她,那是她对我的体谅,我本人必然不能照办。我每天或是上午,或是下午,去看她一趟,一趟看半天。她训练很卖力,很快就取得突破性进展。
她原先读书的时候体育成绩就蛮好的。后来也保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运动习惯,为了保持身材。说到底,底子在那里。
十天之后,她已经能自主站立走动,虽说体能还没恢复如初,功能上都无大碍了。吃东西也从全流质食物到现在可以吃极少量清淡的饭菜。又一天复健结束,我等在旁边给她递水,先把矿泉水瓶子拧开再递上去,又拿纸巾替她擦脸上的汗。
也许我这样显得太婆妈,有点让人窒息,姐姐躲开了,说:“我自己来。”
我没坚持。反正她只是拧不开水瓶,擦汗是没问题了。
“桐桐,我没有手机,你帮我订张票。”她喝完了水,这样同我说。
我当然知道订哪里的票,前一天主治医师也很欣慰地说,谢妤姝达到出院水平了。我只问:“哪天的?”
姐姐说越快越好。
我拿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就操作好了,邀功似的把订票成功的界面给她看:“订好了,姐姐。今天太急了,明天吧。上午九点。我送你。”
在医院穿病号服无所谓,回家就不能了,但姐姐不让我买新的衣服,让我给她拿一套我的旧衣裳顶顶。反正我衣柜里没拆吊牌的还有好几套,不买也行。我把没穿过的拿了一套给她,是浅粉色长款羽绒服,配蓝灰牛仔裤。我们差不多高,她先前比我略胖一点点,现在我的衣服她穿刚刚好。
因为已经开学,我不陪她回去,医生说过她完全健康了,单独行动没问题。由于姐姐的身份证过期,第二天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先去附近的派出所办理了临时身份证明,再去取票候车。
终于安定下来等车时,我才把一只装满点心的袋子给她,“这个姐姐带回去。”
她瞟一眼内容,摇头:“我不感兴趣。”
我笑起来:“我不给你买东西,你是姐姐,你给我买差不多,是给筱萸买的,不是很多,应该提得动。是她点过名说喜欢的。”
姐姐听了,这才接过去,半晌说:“谢谢你,小妹。”
我再掏出新手机递给她,说:“这个送给你,不是买的,我抽奖中的,有装手机卡,也存了家里的联系电话。你快到家时提前联络一下,免得她们不在家,你还要等。也免得惊喜太大,老人家遭不住。”
她看了看我,把崭新的玫瑰金色手机接过去,这次没有和我客套。
她的性格比原来更静了,但情绪应该还好。疗养院入院登记册上明确记载她有抑郁症病史,所以出院前还做了专门评估,神奇的是抑郁也自行消失了。也许姐姐真的是再世为人了吧,躺着的两年多,她的身体做系统更新的时候,把导致抑郁的因素也清除掉了。不能说因祸得福,至少算一个不坏的副作用。
“我先回去看看。”临分别时她和我说,“别的我先管不了,我要先回去看孩子。”
我说好。嘴上这样答应,我其实不太明白她说的,别的她先管不了,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什么好管的了啊。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大家各自认真生活就成。
景宴这个人,我不打算把她介绍给姐姐认识,我们的关系,我不会主动切断,还是会配合她,维持到她厌倦我的那天为止。这是我欠她的一份道义。不是说现在姐姐好了,她少了一个牵制我的手段,我就故意赖账,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就真成了过河拆桥了。
只不过,自从上次在茶室见过,又是十天过去了,她也没有找我。见了人工智能专家,估计又要对这方面下手,顺应时代变迁,拓展事业版图。我自然不会再没事找事去叨扰她。毕竟我们不是恋人,不能我想起来就给她发消息打电话,那是要违约的。
再说我也真的没时间。
我说我比景宴还忙,并不是装大尾巴狼,下学期就是大四了,开学不久各院系就会确定推免生名单,本学期将是所有有志于此的同学们重点发力的阶段,前面两年半表现上佳的要□□,避免晚节不保;还差点意思的自然要加把劲,争取逆风翻盘。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眼这个机会。
有一票人是铁了心要出国读硕士的。还有人早早在职场博得一席之地,或是有了自己小而美的自媒体工作室,成了不可小觑的网络红人,前景一片光明,忙不过来因而短期内没有继续升学的打算。还有的家大业大,出校门就是太子爷太子女,学历只是装饰品,可戴可不戴。每个人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轩宁在学期初神出鬼没,宿舍里我们三个都以为她是有了别的打算。有天终于在图书馆附近碰到她,我引以为奇特,毕竟开学都俩星期了,她足足逃满两星期课。
那次,从庙里回来,她声称有事情,着急忙慌地离校,她让我别问,自己接下来干的事要先保密,她这样说,我肯定不过问。
这天再见到,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我由衷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她倒像在等我一样,神神秘秘把我拉到旁边,表情很热切。我问:“干嘛。”
“这个给你。”她把一个厚厚的棕信封交到我手上。我狐疑地看看她。春天的倒春寒不比冬日暖,她鼻尖冻得有点红,两只眼睛很明亮。
“什么东西?”我问,一面打开一看,吓一跳,是厚厚一叠粉红色软妹币。冷了几秒,赶忙还回去给她。
我递过去她就往后退,递了多远她退了多远,脸上是笑嘻嘻的神气。
“干嘛啊,你抢劫银行了,想让我帮你藏匿赃物吗?我可不担这种责任。”我没好气。
轩宁把双手背在身后,“你说话总是那么叫人心寒,就算我打劫了银行,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该痛痛快快地窝藏我吗。”
我说:“窝藏是不可能窝藏的,我第一个把你抓起来送给警察同志法办。”
轩宁哼了一声:“不是打劫的,是正儿八经演出得来的报酬,你都不问问我最近没影子是去干嘛了,就那么武断说我是抢劫犯。你把我送警局?大义灭亲是吧,我还告你诽谤呢。”
我被她逗笑:“可是你演出得来的钱,要不存好,要不痛痛快快花了,干嘛给我啊,我又不是真的你妈妈,帮你管钱。”
“就是给你的啊。”她皱皱眉,“你前面生日那会儿我想过了,给你买东西你不一定喜欢,你也不爱戴那些累赘物品,我觉得桐桐最需要钱。不如给红包当礼物。转账你肯定不收,现在我把现金取出来给你。够有诚意了吧。”
我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不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不要拒绝,这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她耸耸肩。
“……”我虽然很感动,但还是把信封递还回去,因为这事太奇怪了,我甚至连合适的拒绝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说出一句:“我不要。”
“不可以退回来。除了生日礼物,还有上次在寺庙的住宿也要花钱呢,桐桐本来就急着用钱,哪有我还让桐桐破费的道理?”她到旁边一张椅子坐下,两臂摊开,“你要是觉得生日过了不收礼物了,就当我交给你的住宿费吧。”
我也走过去坐下,把手里抱的书安放好,和她说:“那个寺庙很朴实的,是真的庙宇,没有商业化,收费很便宜,就好比我请你喝了一杯饮料那么简单。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的交情过硬到可以互相窝藏对方的程度,那难道连请杯奶茶也要问你收钱吗?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市侩呀?”
轩宁露出小虎牙一笑:“那你也收着,你需要钱,就当我支持你的。你看马克思在有困难的时候也接受恩格斯的资助,你把自己当成老马就可以了。恩格斯对马克思是没有要求的,不会觊觎他什么,完全是出于欣赏,你不要惊慌。”
我想起来那个好消息还没有和她分享,就咬了咬嘴唇,和她说:“我忘了告诉你,在你忙的这段时间,我生活里发生了一件很棒的事情。”
听我说完姐姐的事,她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等了会儿她左右扭了扭肩膀,摸着下巴说:“这也太神奇了。我以为植物人……啊,谢妤桐你别误会啊,我当然很为你高兴。你姐好了,你也少一样负担。还有,我想问一下……”
我说:“你问。”
轩宁抓抓头发,说道:“上次我们视频,叫你阿姨的小朋友,眼睛圆圆的很可爱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你姐姐的女儿?”
轩宁肯定不知道筱萸说她嘴巴好滑。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是的。”
她听了不做声。
我把手里的烫手山芋再次递回去:“好啦,现在你知道,我不比以前那么绝望,可以不用资助我了。谢谢。请收回。”
轩宁把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还是摇头,不肯接。我放她膝盖上她又塞我包里,一面说:“你不需要的话,就当成广告费吧。”
我又疑惑了:“广告费?你们乐队的宣发不是有个中文系的才女专门在做吗,我看过你们微博,文采非凡呀,哪里轮得到我来收广告费?我又没什么广告位招租。”
轩宁朝我眨眨右眼,把声音降下来一点,说:“不是的,桐桐,不是为乐队做宣传,是为我。”
我更加好奇:“你要单飞出道?还是怎么?需要我写文案吗?”
轩宁摇头,慢吞吞地说:“你收下这笔钱,帮我这样子做宣传:以后哪个有福气的女孩子找了我做老婆呢,别说每月的工资卡啦,连我每天赚的外快都会一毛不少地上交给她的,每天只领一丁点交通费还有偶尔买烟的零花钱,就可以了。她如果看不惯我抽烟,多骂几顿也许我就戒了也说不定,省下来给她买口红。”她再次眨眨右眼,“是不是很不错?很传统很靠得住?很适合原地结婚?”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脸热了起来,大脑卡壳了半晌:“恕我无……”
然而在我说完这句之前,她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手还是插在兜里懒得拿出来,一边往后退一边笑着说:“哎呀不陪你了,我要去补觉还有补学习笔记,我自己拿你电脑用了哈,你去还书吧,桐桐回见。”
“……”我坐在椅子上,待了得有十几分钟,才想出来怎么处理这笔意外横财最恰当。我本来有张接奖学金的卡,钱已经取出来花完了,现在卡片闲置,我干脆把信封里的钞票全部存进这张卡内,然后密码修改成轩宁的学号,晚上回宿舍交给了她。
她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那卡是什么玩意儿。
恰好另两位舍友还没回来,我就直说了,下午如何操作的,“现在你的钱全在卡里,你自己收着吧。密码你学号。”
做功课的轩宁戴了副眼镜,她推推眼镜架,笑了笑:“蛮好的,桐桐很可爱啊,知道存进卡里,就是要这样做。拿现金确实不方便。”说着还拿起手机对准桌上的银行卡咔嚓拍了一张照片,“以后我交工资就存这个账号里哈。”
说完低头继续看书看笔记了。
我:“……”在旁边坐了会儿,觉得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她戏弄,就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你别这样了。”
轩宁头也不抬问:“哪样?”
“不要调戏我。”我皱眉,“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上次我们怎么说的。你全忘了?”
轩宁这时候终于侧过身,脸上有忍笑的痕迹,她说:“我哪里调戏你了,你说说。”
我心里想这要怎么说啊。越说越被她取笑。
“对吧,你也说不上来,是不是?”轩宁转转笔,哼一声,“别打扰我看书。我还要保研呢。”
我也懒得再和她争执,反正就算她硬塞给我,我也不花她一分就是了,她真的不收回的话,等她毕业了,寄她家里。
卢升月和葛灵结伴回来后我就不看书了,最近调作息,洗漱完我准备早点睡,孰料刚从洗手间出来,手机屏幕亮起来,我挺害怕是景宴找我。不是不想见她。而是这时候半夜跑出去,无异火上浇油,更加刺激到宿舍里这一位的好胜心。
谁知并不是。
是姐姐找我。
自从那天她回家,我联络过她,得知她平安抵达,还没再度联系,她和家人属于久别重逢,肯定很多话讲,我不去打扰。
她的信息说:“谢妤桐,我在车上,明天到,我们见面说清楚一些事情。”
她这么急切去而复返,本就不寻常,再加上这一条消息里对我的称呼,让我很有点不祥的预感。
从小到大,姐姐只有在我很小很小无理取闹,一定要跟着她,做她和男朋友约会时的电灯泡,她才用很严肃的口吻叫过我的全名,用来说一些诸如“谢妤桐,你不要跟过来!我会把你扔街上!”此类的警示语。
至少我十二岁以后,不记得她还有这样叫过我,她多叫我桐桐,小妹,妹妹。后来我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她知晓结果很高兴,开玩笑叫还在度暑假的我“大学生”,跟筱萸说我是“学霸小姨”。
忽而又叫全名,我心里突突乱跳,她很可能知道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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