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5 章
沈佳梦便干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趴在床沿边,做个认真的听众。
像一根老旧的水管终于疏通,一点点涌出混着铁锈的水,张深向沈佳梦说着自己的故事,一点一点袒露自己尘封数年的心事。
没有酒精的催眠,退烧过后的张深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清醒地想要和眼前的人诉说心声,好回报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当年张善才捡到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后,也曾到派出所报过案。但大概是因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又跟着人贩子游走了好几个城市,派出所一直都没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
张善才只好一边带着孩子,一边等派出所的消息。等了好几个月没等到,便干脆不等了,决定自己把孩子养下去。
自己无妻无儿女,得这么一个灵性的孩子,也算是天降的福分。
他给孩子取名张深,希望他的未来能像深海一样,充满可探索的未知,和无限的可能。
张深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一直都很听话,也深深感激这个在绝境里给他一份煎饼果子的爷爷。张善才送他去学校,他就认真读书,每回考试都名列前茅,从来不让张善才担心半分。
张善才在商业街经营着这家照相馆,张深每天耳濡目染,也对摄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休息的时候总是缠着张善才教他拍照,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不少摄影的知识。
而张善才靠着照相馆微薄的收入和自己原本的积蓄,把张深供到了读完了高中。
张深自然也没有让张善才失望,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越城大学的摄影系。两人高高兴兴地去和月记一家人庆祝,没想到第二天却生了变故。
张深去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张善才在家里倒下了。
送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是胃癌晚期,只剩下不足半年的时间。
张善才身体状况一向很好,年过六旬还是一副硬朗的模样,平时感冒也不用两三天就会好起来的。没想到疾病来得这么突然,没有给任何人分毫准备的时间。
顶着张深生命的那片天,仿佛一下子塌了。
他不顾张善才反对,毅然放弃了如期入学的机会,陪张善才住进了医院。每天在医院里给张善才做看护,陪化疗,照顾张善才一切起居生活。
偶尔张善才半夜痛得呓语,张深就会伏在床边,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安抚对方。心里难受,却又不敢哭出来,怕张善才看了难受,只好生生忍着憋着,憋成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原以为张善才离开的那个瞬间,自己这颗脆弱的气球就会爆开,炸成碎片,再也拼不起来。
但他竟然没有。
他平静地送走了张善才,收拾好了张善才的身后事,最后一个人回到了照相馆。
家还是那个家,可是最重要的人不在了。张深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需要为之奋斗的目标了,本就没有归宿的躯壳,彻底地失了魂。
他没有马上申请入学越城大学,而是留在照相馆,像以往的张善才那样,如常地经营着。
人离世以后,一切用过的生活用品按惯例都要随人一起烧掉,张深却把张善才所有东西都保留下来,房间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动过。
照相馆这栋楼本来是整租下来的,张深拿着张善才存给他读书用的积蓄,向银行贷了款,直接把这栋三层的小破楼给买了下来。
仿佛只要这样,张善才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这样,张深过上了还贷的日子。照相馆的盈利比他想象中少太多,时代发展起来,电子照相机、拍照手机、自助证件拍照机等新产品层出不穷,来照相馆拍照的人越来越少了。
为了维持生计,张深又找路子买来印刷机,做起了印刷的业务。不久后又从二手市场捡了个老式冰箱,兼顾了小卖部。再后来还有了早餐摊,卖煎饼果子。
工作排得太满,张深甚至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民宿是他能兼顾的最后一份工作了。等了足足半年,才终于等来沈佳梦第一个租客。
“虽然想办法装修了一下,看起来像个民宿了,但毕竟地方小,还没有独立厕所,价格再便宜,也没能租出去。”
张深掀开被子,支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在你来之前,也有几个人问过,不是来看了房间后就跑单的,就是那种看起来有点来路不明的人。房子是我的心血,只能租给我能放心的租客。”
“你来的那天迟到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想来了,不租了。所以……”张深顿了顿,抬头看向沈佳梦,“其实你愿意租下,我挺开心的。”
被对方真挚的眼神看着,沈佳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能租给我,我也……挺开心的……”张深露出一副看戏的神态,沈佳梦又急了,“毕竟才600块!就、捡了便宜谁能不开心啊!”
看沈佳梦在那边紧张地搓着床单边缘,张深笑了笑,头似乎也没有那么晕了。自从爷爷走后,自己的心就筑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哪怕在看着自己长大的月姐和常哥面前,也没有坦率地表露过任何负面的情绪。
不想软弱地寻求任何帮助,执拗地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有足够的能力,能保护好爷爷留下的一切。
仿佛只要这样,没有送到爷爷手上的那一纸通知书,就能以另一种形式告诉爷爷——
你的养育没有白费,我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能一个人扛起这个家。
直到沈佳梦闯进了他的生活。
沈佳梦就像一支无序的画笔,在他那堵死气沉沉的墙上毫不客气地抹上了各种色彩。在沈佳梦面前,张深忽然就觉得,或许从墙内出来看看也没关系。
生活可以不再只是柴米油盐,不再只有赚钱的烦恼。可以斗嘴,可以犯傻,可以酩酊大醉,可以大半夜跑出去只为了见一个在乎的人。
原来可以坦率地说难过。原来可以有活着的感觉。
混着凉意的秋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沈佳梦起身揉了揉坐麻了的腿,去窗边把小白抱了进来,然后把窗户掩上了。路过书桌,又看见了之前那几本被翻得发了白的摄影书。
“不去学校……你后悔吗?”沈佳梦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后悔吧。但离开这个房子,我会更后悔。”
张深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落寞了一瞬,又抬起头,露出如常的神色。
“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我应该习惯。”
沈佳梦不由得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情绪来。自己半工半读逃离村子有多苦自己知道,张深一个人打好几份工生生熬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可他忽然忍不住想,如果张深能如期去越城大学,现在又会是怎样?
可能会是摄影专业的得意门生,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可能会参加各种感兴趣的社团,会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
虽然不会在这个老房子里和自己相遇,但也可能会作为学长和学弟的身份在大学里相遇。
最重要是,他能拿着相机去拍更广阔的天地,见识更多不一样的事物和风景。而不是蜗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守着无穷无尽的生活烦恼。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理应有更多可探索的未知,无限的可能性。
沈佳梦把小白塞进张深被窝里,再给对方倒了杯热水。等对方乖乖吃完药,又扶着他躺下,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
“时间不早了,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沈佳梦拍拍胸口,自信十足地信口开河,“明天沈大厨替你出摊去!指不定我能给你赚两倍的钱。”
不等张深回应,沈佳梦就走到门口关了灯,关上门。
“晚安啦!”
张深在被窝里笑着,昏昏沉沉地回了句晚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