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染尘埃

　　冬至回了东宫后，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才去书房找太子殿下，准备把在将军府听到的消息告知殿下，却被告知殿下去凤栖宫了。
　　冬至便想着等惊蛰回来后，让他去汇报，反正也是他负责调查这事。
　　待惊蛰查清了事情始末，赶回东宫，已经是傍晚了。他赶紧去书房，准备告知殿下上官姑娘逃婚的消息。

　　东宫书房，谢明朗坐在书案前，正写着一份册子。惊蛰站在堂下，欲言又止。
　　谢明朗写完册子，又摊开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将册子合上，递给惊蛰。
　　谢明朗：“你明天上午把这份礼单送去将军府。”
　　惊蛰上前接过册子，一看是订婚礼单，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犹豫半天，他委婉说到：“殿下，虽然陛下提了亲，但大将军和容夫人不是还没应允么……这个时候就送礼上门，会不会不太合适？”
　　谢明朗：“就是因为他们还没应允，东宫越发应该表明诚意。大将军不会久留京都，这事不能拖太久。他们既然无法决定，那就逼他们一把。”
　　惊蛰一脸纠结：“殿下考虑周到，但是……”
　　谢明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没等到他的“但是”后面的话，纳闷地抬头看着他。
　　谢明朗：“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有话就说！”
　　惊蛰鼓起勇气说：“这礼单，可能用不上了。”
　　谢明朗闻言，放下茶杯，看着他，等他解释。
　　惊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怂得低下头，解释说：“我下午得到消息，上官姑娘她，可能，已经逃婚了。”
　　谢明朗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惊蛰就把下午冬至从小满那里听到的消息，以及十二桥摊贩的陈词，都与殿下说了一遍。

　　谢明朗听完，半天没说话。脑子里一片纷乱。
　　他想过大将军和容夫人可能会拒绝，或者拖着不答应。但他从来没想过，秋水会逃婚。
　　这么久以来，也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心上人。那她与那个书生，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俩的关系，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程度了么？

　　惊蛰看他怔忪的模样，劝说到：“殿下，虽然十二桥头那个摊贩言之凿凿，但将军府还没有传出上官姑娘逃婚……离家出走的消息，个中情况，未必同我们推测的一样。说不定，上官姑娘只是出门散散心呢。”
　　谢明朗：“将军府近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惊蛰：“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将军府有人去海宴寺打听过一个姓晏的书生。据说是一个偏远地方来京都参加春闱的寒门士子，具体哪里人不知道。还有人去马市打听了一个车夫。那车夫在春闱会试放榜次日，送了一个姑娘和一个书生出京，去了一趟楚城。这倒是与十二桥那商贩说法一致……”
　　惊蛰越说到后面越小声。
　　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谢明朗：“确定是春闱放榜次日？”
　　惊蛰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意这些细节，但回说：“是的。”
　　谢明朗自言自语：“我那日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她。”
　　他想起春闱放榜次日，自己带着冬至从京畿军营骑马回宫，路过十二桥头，看见擦身而过的马车里，那一晃而过的身影，像极了秋水。
　　那会儿看着马车远去，心里莫名感到不安。
　　没想到，那竟然真的是她。

　　半响，谢明朗站起来，走过案前，吩咐说：“你找个借口，去礼部调查春闱卷宗，看看那人籍贯何处。等查出来，及时通知我。明天一早我去一趟楚城。”
　　惊蛰提醒：“皇后娘娘生产在即，殿下……”
　　谢明朗：“我知道。最多几日，不管找没找到人，我都会回的。你留在东宫，帮我注意凤栖宫情况。父皇母后若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惊蛰只得答应：“是。那我先去礼部查户籍卷宗。”
　　他一行礼便退了出去。
　　谢明朗站在案前，以手撑着桌案边，心绪不宁。

　　次日一早卯初时分，谢明朗便与冬至二人牵着马出了东宫，经过南宫门，骑着马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凤栖宫里，辰时吃过早饭，皇后突然肚子疼，凤栖宫里就忙成一团乱。
　　不多久，伺候的女医官们就来了，开始给她催生。
　　皇帝和一众御医随后也到了，在凤栖宫寝殿前候着，看宫女嬷嬷们拿着衣服端着热水盆子棉布巾进进出出的。
　　皇帝来来回回踱步，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问身边的御医：“她这样突然动胎气，真的没事么？这还要多久？”
　　御医：“陛下稍安。娘娘产期本来也就在这几日。突然动胎气可能是孩子要出来了。这事得看情况，急不得。”
　　皇帝一甩袖子，叹了口气，皱着眉盯着寝宫门，又开始来回踱步。
　　皇帝又感觉身边差了点什么，想起太子不在，又问侍卫：“太子人呢？还没派人去东宫通知他么？”
　　侍卫俯首说：“回陛下，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东宫回话说，太子殿下临时有事出去了，这会儿不在东宫。”
　　皇帝生气：“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得他亲自去处理？赶紧派人去给我把他找回来！”
　　“是！”侍卫一行礼退了下去。
　　东宫门口，侍卫惊蛰听了陛下近卫来报，皇后突然动了胎气，就立刻遣了人快马加鞭出城去追太子殿下。

　　凤栖宫里，皇帝看着寝殿紧闭的大门，着急的来回踱步。听着皇后声音由开始的惨痛吃力，到现在有气无力的，皇帝捉着御医的手臂说：“她这样真的没事么？我怎么感觉心头不安？”
　　御医：“这……陛下，女子生产是这样的。”
　　一直到接近午时，听皇后没了声音，皇帝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只恨不能推门进去看看。
　　又半刻钟后，几个嬷嬷陆陆续续端着几盆血水出来，白色的棉布巾上都是鲜红的血。皇帝吓得往后一倒，后面的御医们赶紧凑上去扶着他。
　　一个宫女跟在后面跑出来，传话说：“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皇帝忙上前问：“皇后怎么了？”
　　宫女哭着说：“皇后娘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皇帝感觉眼前一黑，人就要倒，后面的侍卫御医们赶紧又凑上来扶着他，给他切脉的切脉，掐人中的掐人中。
　　皇帝转醒，看御医还在给自己切脉，一甩手说：“给我切什么脉！还不赶紧进去看看皇后！”
　　御医们忙不迭的应着“是是是”，赶紧蜂拥着进了寝殿大门。

　　惊蛰在东宫门口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不多久，凤栖宫宫女来报，皇后恐怕危急，让人速速去找太子殿下回宫。
　　惊蛰也来不及详问，赶紧牵了马亲自出宫去找殿下。

　　谢明朗和冬至骑着马出城还没几个时辰，在京都去往楚城的官道上，就隐隐约约听见后面有喊声。
　　谢明朗停下来，调转马头，看那东宫侍卫骑马而来，便问：“怎么回事？”
　　那侍卫气喘吁吁的停下马，翻身下来，一行礼说：“殿下，皇后娘娘恐怕要生产了，陛下让您速速回宫。”
　　谢明朗看了一眼道路那头，楚城的方向，叹了口气说：“回宫！”
　　他一甩缰绳，驾着马疾驰而去。
　　冬至和那报信的侍卫便跟在他身后，策马往回奔走。

　　皇后寝宫，皇帝站在旁边，看着为首的御医切着皇后的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胆战心惊的回说：“陛，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皇帝：“这么多女官看着，她怎么会失血过多？”
　　为首的女医官回说：“回陛下，是小殿下养得体型稍大，才增加了生产难度。娘娘又没什么力气，才这么久都……我等也是怕继续下去，恐伤及皇后娘娘。”
　　皇帝问：“那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御医说：“回陛下。此时若让娘娘休息，小殿下憋在半途，恐会出事。若以外物刺激娘娘醒过来，小殿下或能平安诞下，但娘娘若继续失血，恐怕……”
　　皇帝听了，知他话里意思，一时怔然跌坐在地。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英绮含着泪说：“陛下，皇后娘娘昏迷前说，说……”
　　皇帝问：“她说什么？”
　　英绮抹着眼泪说：“皇后娘娘说，如果，如果有什么事，希望陛下能，保下孩子……”
　　英绮说完，掩面泣不成声。
　　御医也劝说着：“陛下，此时拖不得。陛下本就子嗣不丰，难得有个小殿下，万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皇帝流着泪说：“孩子，还会有的……会有的。我不能没有皇后，我们相识三十载，她陪着我走过了大半辈子。我不能失去她。”
　　满殿跪着的人，听了他这话，也不禁感概，陛下与皇后确实感情深厚。只是可惜了即将出世的小殿下，还没有来得及见到这世间百态。

　　一个女医官在皇后身边不远处，趁大家不注意，拿出袖子里藏着的针，往皇后身上偷偷扎了下去，见皇后突然喘着气醒过来，才迅速把针拔了藏回袖子里。
　　大家看皇后醒了，一时都围了上来。皇帝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皇后，皇后，可还听得见我说话？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后醒过来，恍惚的看着一众围过来的人，问：“孩子呢？生下来了么？”
　　一众嬷嬷宫女听了，纷纷转头撇开脸，或低头掩面垂泪，不敢回她。

　　皇后看着皇帝，慢慢说：“陛下，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的骨血，一定要让他，让他好好的。我若，若不在了，陛下要答应我，照顾好孩子们。陛下也，也不要殚精竭虑，要多休息，注意自己的身体。跟我父亲说，是女儿不孝，不能，不能给他养老送终了。万望他，保重身体。”
　　皇帝听着，已经泪流满面了，哭着说：“皇后，你不能离开我。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不能，不能……”
　　皇后有气无力的捏着他的手说：“你答应我，答应我……我会在奈何桥上等着陛下的，等陛下百年之后，来与我相会。”
　　皇帝低下头，克制着，泣不成声。
　　一众御医、女医官、嬷嬷和宫女们，也都面上悲戚，或潸然泪下。

　　谢明朗回程行至半路，看天空日光渐收，乌云开始聚集，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就加快了速度。
　　没多久，又看到惊蛰也骑着马迎面追了过来。谢明朗放缓马速，心里开始泛起不安。
　　等到了跟前，惊蛰也来不及下马行礼，着急忙慌的说：“殿下，大事不好了。凤栖宫来报，皇后娘娘恐怕危急。望殿下速速回宫！”
　　谢明朗停下马，皱着眉着急问：“母后怎么了？”
　　惊蛰回说：“据说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具体的我也来不及问，就出来追您了。”
　　谢明朗说了声“速速回宫！”就策着马朝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惊蛰也上了马，跟在他们身后策马回城。

　　谢明朗骑着马赶到皇宫南城门，已经申时了。
　　天空乌云密集，宫墙上整排的旗帜都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豆大的雨滴开始淅淅沥沥降落下来，打在青灰的城墙上，落在地面浅棕灰的大理石砖块上。
　　谢明朗下了马就往凤栖宫方向奔跑，半途在宫道上，就听到了钟声敲响。
　　谢明朗停了下来，待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泪落下来。
　　他惶惶走了几步，嘴里说着“母后，母后……”，又朝着凤栖宫方向奔跑而去。
　　冬至和惊蛰跟在后面，听见钟声，一时也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惊疑不定，又转头看着前面殿下的背影，只得跟着朝凤栖宫跑去。

　　文德十四年四月，皇后宋氏诞下小皇子谢明澈，难产而薨。宋阁老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三个月后，户部高尚书等人联名上书，认为宋相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无法理事，故请宋相辞位。礼部新任尚书是宋相门生，协同众臣反对高尚书所言，认为朝堂暂时无人德行能力堪与宋相相比。
　　皇帝痛失皇后，不愿与朝臣争吵，便折中决议：命宋相辞位养病。但宰相一职暂时空出，以三年为期，考察各官员政绩能力，择优出任宰相一职。
　　两党争执不下，互不妥协，最后只得接受皇帝的折中办法。自此，两党之间明争暗斗日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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