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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临安城的宅子,是一处三进的大宅。
钟垣本想让沈知鱼住正房,但沈知鱼偏挑了西厢房,坚持要将正房给钟垣,钟垣拗不过,只能按沈知鱼的意思来。
到了地方,安排手下的人选了地方,把东西搬进宅子里去,又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终于能安生躺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沈知鱼掩着被子,望着夜色沉沉的窗外。
临安城不同于目连山中,连道路都是宽敞明亮的,一眼望过去,哪怕不是赶集的日子,城门口也依旧热热闹闹。
近几个月各地剿匪都很紧张,城门查验身份的守兵不敢放松。沈知鱼起初还隐隐担心着,但见钟叔老神在在丝毫不紧张。待一行车马顺利入了城,沈知鱼才凑到钟叔身旁压低嗓音问个中缘由。
钟叔乐了:“我们如今已经不是山匪了,怎么进个临安城都要提心吊胆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也并非临安人氏,可那城门的守兵只看了眼钟叔手里的牌子,车马箱子便瞧也不瞧就放他们过去了。
“这牌子是贵人相赠,马虎不得,也就这个时候能拿出来用用了。”钟叔小声道。
沈知鱼只看他手里那块暗褐色的小小木牌,牌上并无文字,只雕刻了别致的云纹,乍一看没什么特殊的,但平日里也鲜少能见到这般花纹。
钟叔不肯多言,沈知鱼就也不多问,反正从小到大,有事钟叔从不瞒着她,只是会挑合适的时候才告诉她。
临安城与山中大为不同。莫说道路宽敞,店家屋舍高楼众多,车马如龙,视界之内并无山林草木遮挡,极为宽阔。沿街有小贩摆摊叫卖,有瓜果糖点,有包子馒头,有饰品簪子,也有话本书摊。
沈知鱼看得稀奇,半天却只挑了一本话本回来。
如今离了山中,在陌生地界生活,须得处处精打细算。
沈知鱼自然也没有无视街头墙角倚着躺着的,衣衫褴褛的流民。临安城素来富庶,可即便是这么富庶的地方,也已经有灾民流进城中,不得安置。
但是沈知鱼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父亲在时,曾言身为武将,就该守好疆土,让百姓得一隅安居之地。但自从父亲获罪,自己又跟着钟叔辗转流亡,沈知鱼便对父亲这话产生了怀疑。
守住疆土便够了吗,不受外敌欺侮又如何,国土之内,仍有饿殍遍野,这疆土是为谁而守,守下来了,人没有了,又有何用。
沈知鱼将被子拢到腿上,将那本在市集上买的话本摊开在膝头。
薄薄一本小册子,写的故事也不长,做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的调调,即将进京赶考的书生,被另许亲事抵抗不得的闺阁小姐,翻来覆去,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文字终归是酸涩了点,不入味。
沈知鱼素来对才子无甚兴趣,她信奉的便是拳头棍棒才能真正教人听话,那些个只会摇笔杆子的书生,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让姑娘等他回来?
但是看来看去,沈知鱼的眼前又浮现了一张绝对不算是个才子的脸。
那张脸还有些许少年的气息,但更多是身为武者的悍勇,和天生的清冷矜贵。他不说话时,抿着嘴绷着脸,像山里刚开春时的晨露,看着清澈,一碰便会被冰了指头。可他若是张嘴,身上那股子凛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毫不相让的嘲讽。
后来,这嘲讽和凛然一起渐渐消失,他多了几分柔情来,就像晨露化开,日头出来了,照在沈知鱼的发顶,暖洋洋一片。
只是沈知鱼那时不知道,这短暂的温暖,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让她看不见阴影之下,那些暗中行进的计划,每一步都是朝着离开她的方向。
沈知鱼仰面躺下去,隔着床帐隐隐约约能看见窗外的月亮,她索性将床帐撩起来,好看那月亮看得更清楚些。
临安城的月亮,与山中也是不同,那月光照进来,月光也是冷的。
**
宅子里忙活了几日才让大家都安顿下来,宅子大门前牌匾上书的是两个大字“沈宅”。
钟叔的意思,是说虽然沈家没落了,但大小姐还在,便总有再起的一日,再者,买下宅子的钱,也是沈夫人留下的。
这话让沈知鱼听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我娘亲留下的那些珠宝我是见过的,哪里买得下这么大的宅子?”一家子吃晚饭时,沈知鱼就忍不住问了。
父亲在时,将军府过得并不算多富庶,从祖母到下人,处处从简,父亲也从不肯收受礼物,沈知鱼虽然是大小姐,却和京城那些世家富贵小姐截然不同,也不曾有什么往来,相比之下反倒是住在将军府那条街上的街坊家的孩童,和她还亲近一些。
若不是皇帝赐下的宅子,恐怕连将军府这宅邸都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娘亲哪怕有钱,那点嫁妆早就拿来补贴家用了,怎还会留到沈家被抄的那天。
钟叔笑了笑:“我就知道这理由瞒不住你,但是现下我当真不能说。”
沈知鱼皱眉道:“那什么时候可以说?钟叔,如今我在世上,只有你和李姆妈,我不知还有什么事是我们可以彼此瞒着的。”
钟叔闻言,也自觉不妥,敛了笑:“非是我不愿说,而是兹事体大,少一人知道便多一人安全。”
“怎么,还会有人要伤我们性命?”沈知鱼顿了顿,忽然抬眼,“当年那群追兵,难道还不死心。”
钟叔摆摆手:“当然不是,不过,当年他们追到雪峰山外就撤了,你可知为什么?”
沈知鱼想了想:“我记得那次,似乎是宫里的意思,下令不再彻查二皇子谋反一事,是因为……二皇子,殁了。”
“说法是这个说法,但是皇上既然能将二皇子下了狱,又怎会因他殁了而叫停彻查,难道不是该彻底查完,肃清朝野,以免留下余党么。”钟叔反问道。
沈知鱼一时无言,抱着碗叼着筷子眨了眨眼,肩忽然垮下来。
“钟叔,吃着饭还在考我。”
钟叔哈哈一笑:“我知你心中疑惑,这又怎会是在考你。”
“二皇子是不是真的谋反我不知道,但父亲定是无辜的,沈家人也是无辜的。从前我在山中,本是不想再问世事,可如今来了临安城,你又处处瞒着我,那我再不过问是不可能的了。”
“大小姐,今日不方便说这个,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一五一十解释给你听。”
沈知鱼放下碗:“离开京城后,你从未这般叫过我大小姐。”
钟垣是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副将,沈知鱼还记得自己初初见他时,他还是个高大壮硕的武官,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身后,却在自己跌跌撞撞走向他时,露出了慌张窘迫的神色,甚至低低地唤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他不曾有过自己的妻儿。父亲本是要在那年入秋给他说门亲事的,姑娘家也相看好了。只是一切都在夏末的那道圣旨之后戛然而止。
如今十数年过去,钟叔还是那个钟叔,只是面容渐渐老去,他才四十来岁,须发却已斑白。
沈知鱼也想过,在山中的无数个夜晚,钟叔可有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过那个未过门的妻子,想起过跪在将军府接受娘亲托孤时的心境。
沈家没了,但钟将军的人生也这般毁了,所以从沈知鱼知事开始,渐渐凭着记忆和听来看来的东西,拼凑出当年的光景,就如何都听不进钟叔唤她的那句“大小姐”。好在钟叔为她改了名,会和蔼地叫她“小鱼儿”。
小鱼儿听着就比大小姐要自在,沉在溪涧水流中,不必被任何人仰望。
钟叔也放下了碗:“有些话是小鱼儿不必听的,但若是大小姐,我只能恳请一句,容后再说。”
沈知鱼沉默了半晌,看了眼坐在邻座始终一语不发低着头的李姆妈,便又端起碗来:“吃饭。吃完饭,我还想去看看咱们的镖局。”
话题一被岔开,饭桌上的气氛便缓了下来,李姆妈舒了口气,开始问钟叔镖局那边的用处安排。
和沈宅一样,镖局也是所谓的贵人相赠,就在沈宅附近。从目连山寨带出来的人,个个都有着一身武艺,这年头也不太平,做个镖师押送货物,是危险但又极赚钱的行当,落到他们这群土匪出身的人身上,那就没什么危险可言,尽是赚钱的了。
只是要在临安城开镖局,还要站稳脚跟,背后须得有人支撑,且最好是官家的才行。这个所谓的贵人,沈知鱼很是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倒让沈知鱼刚好有了便利,帮她查人。
“程彻?我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你认识吗?”
用过饭后,沈知鱼和钟叔去了趟镖局。
镖局刚刚挂牌,名唤钟记镖局,这是沈知鱼的意思,她可不想叫什么沈记镖局,她欠钟叔的太多了,所以私心想,这镖局如何都该归到钟叔名下。
沈知鱼看着正进进出出忙着搬东西的弟兄们,回头对钟叔道:“你忘了,程昼……曾说过,他在江南有个做生意的阿兄。”
钟叔恍然,先是扬起了眉,而后又试探性地看了看沈知鱼,犹豫道:“若你想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人去暗中寻一寻他。只是那个负心……只是对小姑爷,你还是不肯放下吗?你若喜欢,等过阵子,都安定下来了,我再去寻人帮你说门亲事,让人将这临安城中的好儿郎都找来给你相看,你看上了谁,咱就去提亲,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沈知鱼噗嗤一笑:“临安城中的好儿郎,喜欢的哪会是我这样的泥腿子。”
“这是他们求不来的福气。”
“而且,就算有人喜欢,我也看不上。”沈知鱼沉声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找不到他,我就找他阿兄。他若是在阿兄这事上还骗我……”
沈知鱼暗暗攥紧了拳头。
钟垣站在一旁,咂摸了半天,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你说他阿兄叫程彻……而他本人名唤程昼,我怎么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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