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杂事

　　张有树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睡姿“没。”
　　刘志嘴角上扬，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事吗？”
　　张有树头偏向了刘志的地方，“嗯?”，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刘志看着窗外的天空，今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就像来到青石村的第一晚，看着没有云朵遮挡的夜空，刘志心里也变的晴朗起来“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到这里吗？当时没有说，是因为许雨庭在车上。”
　　走廊慢慢恢复了宁静，偶尔能听到几声脚步声和咳嗽声，走廊的光芒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刘志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缓缓说出返乡的原因，“大二的时候，在学校有幸参加了一次模拟比赛，当时是给一个软件设计一个领域驱动，正巧我的老师比较了解这个软件项目，有了他的帮助，成功拿了项目第一，比赛没多久后，我爸妈在送货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说到这，刘志停顿了一会儿，空间霎时安静，只能听到窗外树影婆娑声。刘志定了定神，接着说:“当时许雨庭是我的舍友，受辅导员所托关注我的情况，知道我拿比赛第一后，向他表哥引荐了我。他表哥当时有个项目，正需要技术人员，后来我的老师和我一起参加了这个项目，前些年软件成功进入市场，作为主要的程序人员，我也得到了一份股份。但是在今年5月份，公司突然传出我泄露主程序运行数据库，同时领导层也拿出了泄密的证据。”说到这儿刘志忍不住笑了几声“上层领导一致认为我功过相抵，只需要缴纳巨额的赔偿金不予追究，为了支付赔偿金我将奶奶，爸妈打拼了一辈子的房子卖掉，加上这些年的分红和工资，才交齐了赔偿金。从公司离职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正好接到了王书记的电话，也没多想，就收拾东西过来了。”
　　张有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见到刘志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看起来过于阴郁，还时常喜欢感慨人生，像个年过半百碌碌无为的老头子，没想到是因为这种原因，张有树可不相信刘志会出卖公司机密信息，如果他真的做了，现在讲起就不会这么平淡也不做辩解，但是为什么要支付高额的赔偿金呢，又不好戳刘志的痛处，想了半天只能说“明天酱骨头多给你吃点。”
　　刘志听到张有树这么说，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张有树也太可爱了，“我说完了，你不说说你吗？”
　　张有树愣了一下，把被子拉高了一些，遮住下巴，“我八岁那年，爸爸在工地摔断了腿，之后母亲就带着哥哥一起去了市里，再也没有回来。我和爸爸靠着村里人的救济，才能吃饱穿暖，而且让我一直上学读书。后来高二那年，爸爸还是走了，是全村的人掏钱，让我把大学上完。当时毕业前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上一天的工作。后来回乡也是王书记和汤贺的提议，做什么工作不是做，反正学的专业也是养殖方面的，在哪不能养？回来还能帮帮村里人，所以就回来了。”张有树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树影，他深知自己并不优秀，学习一般，学校一般，专业一般，不管在哪方面都表现平平，没有什么优势，如果不是村里人的支持，可能现在也是在外打工的一员。
　　刘志转了个身，侧着头看病床上蒙成一团的张有树，能感受到张有树心中的不甘，无论是母亲带着哥哥离开，还是毕业后没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轻笑了两声开口“能从事和自己专业相关的职业，不也很幸运。”刘志的专业专业性很强，还没毕业，班里大多数的同学就被各大互联网公司签走了。限于行业的特性，能在这个行业里呆的长久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挣一笔钱，回归小城市开店创业，或者找个轻松的工作养老，很少能有坚持十年之久的，能坚持下来的身体素质都不差，毕竟码农是拼命的职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但凡从事过相关专业工作，都和在非专业岗位上苦苦挣扎的人要收获的更多，这就是专业优势。
　　但更多的人毕业都从事的是非本专业的工作，很少有从事与本专业相关的人。有因为不喜欢自己所学专业的，有专业优势不强的只能跨专业就业的，相比之下，能从事与所学专业相匹配工作的人，不是专业里的佼佼者，就是有着自己绝对的专业优势，才能在岗位上更快的熟悉工作情况，得到他们应有的收获。
　　张有树回想了一下目前还在联系的大学同学，确实好像只有他在搞养殖，其他人不是继承家产就是入厂做化验了，也凭借专业知识开了个小养殖场，这么看来他确实很幸运。
　　刘志话题一转又说起了村里，“村里一共四十多家，家家户户都是老人小孩，就没有人想回来吗？”
　　张有树侧了侧身，看向刘志的地方，“比起回村，在外面更挣钱啊。在工地和水泥，干装修，一天就是三百多，苦点累点一年下来除去吃喝能挣四五万，两口子就是七八万。在村里种地，一年下来还不到一万，谁还愿意种地，又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一家老小都要吃饭，不如到外面打工。厂里也招人，但是我给的工资比起在外挣钱还是少了太多，没有吸引力。”原本张有树也想在村里有所作为，起初两年成本大于收入，这两年才有了起色，可以扩大生产，可惜因为人员配置不足问题，一直搁置着，无法推动，今年引进了自动设备，看看情况，如果好的话下一年就扩大生产。
　　刘志想起当时王书记说的特色旅游，“王书记当时不是说要搞乡村特色旅游吗？”
　　张有树沉吟片刻，才回到“好像有这么个事，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吧，镇上你也看到了，没几个外来人，来来往往都是周围村里的人。”
　　客流量永远是旅游区的重点问题，为了提升景点客流量，不管是景区还是商家都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客流量，比如现在大热的自媒体，想到这儿，刘志突然想到了家里某位闲人，脑子里有了一个计划。不过还要和他本人沟通一下，毕竟要看看他的意愿。
　　声音渐渐低下去，两个人聊着聊着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被护士的声音吵醒，两个人昨晚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刘志是个很健谈的人，只要他想，总不会让话题落空，就导致两个人现在都神志不清。护士站在门口让刘志赶快把床归还到原处，不要影响医院秩序。
　　刘志把床放到了昨天取用的地方，然后看着毯子想着要不送到干洗店洗一下在归还。旁边站着登记归还床的年轻护士，看见刘志手里的毯子，“崔姐说过了，你把毯子给我就行了。”说完拿过刘志手里的毯子，打开一个柜子放进去。
　　刘志说:“你好，我拿去洗一下吧。”
　　护士转过身，怀里抱着文件夹板，数着归还折叠床的数量，抽空对着刘志说“十、十二，不用，太麻烦了，我们有清洗的地方，你不用管了。这位叔，放这儿放这儿。”
　　刘志看护士这么忙，也不在旁边添乱了，想着见到崔护士了道个谢。
　　刘志打开病房门，就这会儿的功夫，张有树又睡着了，刘志也趴在床边，准备睡个回笼觉，反正早饭能在午饭前吃上就不错了。
　　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许雨庭专门定了个表，早早起来买了早餐过来，毕竟张有树是个病人，要好好吃饭。结果推门一看两个人睡的正香，他也没叫醒他们，默默坐在一边和手机里的人聊天。
　　肥肥萌:吃过早餐了？
　　儿童食品批发商:吃了，你这个点还没睡
　　肥肥萌:今天要通宵改毕设
　　儿童食品批发商:好吧，12月份吗？
　　肥肥萌:对啊，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国了，开心吗？[撒花]
　　许雨庭看着手机里转圈撒花的熊，哼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多大了还卖萌。
　　儿童食品批发商:忙了，回见
　　说完切到游戏界面，激情游戏。
　　两分钟后，肥肥萌:在战场忙呢？[微笑]
　　许雨庭快速划掉弹窗，继续激情对枪，惨败，遗憾离场，切到聊天框，找到肥肥萌。
　　儿童食品批发商:输了！赔我[发怒]
　　肥肥萌:来自朋友转账1000
　　儿童食品批发商:没意思，刘志醒了吃饭了
　　大洋彼岸的倪萌看着许雨庭的消息，明显感到许雨庭生气了，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刘志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就看见坐在对面的许雨庭皱着眉，一脸不开心，小声问“怎么？起床气?”
　　许雨庭把手机放到旁边桌子上，“没什么。吃饭?”
　　刘志说他先去洗漱一下，叫许雨庭去问问出院手续怎么办。
　　洗漱完回来的刘志，就看见张有树正撑着床往外走，刘志慌忙上前扶着，“怎么了？”
　　张有树表情有些不自然，“想去下厕所。”
　　刘志撑着张有树往厕所走，“一起去。”房内没有厕所，要穿过走廊，走到走廊的最后，路上碰到了拿着一打单子的许雨庭，挥了挥手“起啦?有树。”
　　张有树点点头，“早啊。”
　　许雨庭看看窗外半空的太阳，想来不久前张有树看着自己半中午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个复杂的心情，“你俩这是干嘛去?”
　　刘志脑子一抽，莫名其妙就是想犯贱一下“结伴上厕所，一起?”
　　许雨庭狐疑的看着刘志，怀疑是被医院哪个没皮没脸的鬼给夺舍了。
　　张有树左脚单脚站立，扶着刘志，听见刘志这么说，尴尬的笑了一下。
　　许雨庭怼道“你多大了你。”
　　刘志扶着张有树往厕所那边走去，用后脑勺对着许雨庭“不去拉倒。”
　　刘志把张有树扶到厕所，原本是想站在张有树旁边搀着的，奈何张有树不乐意，只能站厕所门口等张有树叫自己。
　　等张有树处理完个人问题，回到病房，已经快吃中午饭了，许雨庭也已经办完出院手续了，三个人决定干脆回村。路上先吃点许雨庭带的早餐垫垫，等回村吃李叔炖的酱骨头。
　　回家的路上，刘志车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一是张有树脚不方便，躺在后座狭小的空间里，另一方面则是离家一天，就已经有些想家了，家里的菜要不要浇水?小狗有没有吃饭?村里的老人是不是还在村口喧慌下棋?
　　路上张有树给吴叔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吴叔那边似乎很热闹，人声鼎沸，都听不清吴叔说什么，那边就挂断了电话，张有树一时间眉头紧锁，担心吴叔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忍不住对刘志说“刘哥，开快点吧。”刘志应了一声，又提了一点儿速。
　　张有树拿着手机给吴叔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然后给冯哥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倒是接了，只不过接电话的人是李姐，“喂，有树啊？咋滴啦，到了吗？”
　　张有树松了一口气，“快到了，李姐，吴叔，冯哥他们呢。”
　　李姐纳闷的说“他们到村口去了啊，你没给吴叔他们打电话啊。”
　　张有树说“打了，但是吴叔那边有点吵，听不清。”
　　李姐豪爽的笑了两声，“嗨！可能和李大哥下棋呢，没事儿。”
　　张有树松了一口气，李姐那边有人叫了一声，李姐和电话里的张有树说“不说了昂，有树，你刘婶叫着呢。”啪电话挂断了。
　　张有树收回手机，坐在前面的刘志余光瞄了瞄后视镜说“不要担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吴叔他们肯定会联系你的。”
　　张有树怕的就是吴叔他们遇到问题，不和他说，如果真遇到他们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肯定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找他。
　　许雨庭在副驾驶上也扭着头说，“快到了，别急。”
　　确实快到了，不出十分钟他们就到了村口，结果被村口热闹的景象震的停在了路边。只见树下、石头旁站满了人，手里还掂着东西，热闹的和过年一样，每个人脸上带着盼望，看见车停下了，一窝蜂的涌了过来，看看人数，大概村里的人都出来了，爱喝茶的王大爷，喜欢耍赖的李大爷，酿米酒一绝的刘大娘，会腌菜的李大娘，刘志的表姑张婶子……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站在车外。刘志和许雨庭先下了车，张有树拉开了车门，大家一看张有树露头，七嘴八舌的围过去，“有树啊，伤着骨头了?我这祖上传下来的膏药可管用了！拿着拿着。”“小树啊，来来，这香包你带上，逢凶化吉！”“有树啊，你这脚可没事吧，姨这儿有药膏你拿着抹抹。”
　　站在人群后面的吴叔和冯哥松了一口气，刚刚两个人就这样被围着塞了不少东西，幸好张有树回来了，不然在待一会儿，他们就要跑路了。刘婶他们也骑着电动车来了，“老吴啊，有树到啦?”
　　吴叔把怀里的东西放到车上，扭头对自家老婆说“回来啦，那不，搁哪呢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前面那乌泱泱的一片人。
　　刘婶停好电动车，站在吴叔旁边，“这是干啥呢，就不能回家喽唠。”话是这么说，自己不但没走，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踮着脚看向人群最深处，结果除了看到一群人头，就是一个银灰色的车顶。
　　张有树被刘志搀扶出来，周围充斥着带着浓浓关切之意的乡音，望着一张张苍老的容颜，面带温暖的笑容，张有树内心像浸入水的海绵一样湿软。身边还有几个不到腰的小朋友蹦蹦跳跳的给张有树递着糖，“有树叔吃糖吃糖！吃糖就不痛啦！”清脆的声音带着孩子们的无忧无虑。张有树接过他们手里的糖，“谢谢小月，谢谢虎虎……”
　　站在一边的刘志和许雨庭深受震撼，这是在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城市，所没有的场景，是他们感受不到的那种人与人之间毫无血缘关系，却又有着密不可分的感情。
　　最后还是王书记救的场，说张有树现在脚还伤着，要多躺着休息，这人群才散开。张有树对着乡亲们挥挥手，叫来吴叔他们帮忙把乡亲们给的东西收下。
　　吴叔他们吆喝着把东西放三轮车车斗里，他们拉回厂里。
　　刘志则是想把张有树搀到车里，张有树却摆摆手，坐进了刘婶骑来的小三轮里。小三轮车斗里铺着厚被子，车沿还搭着个大衣，躺在上面，背靠着厚实的大衣，别提多舒服了。刘婶还给张有树肚子上搭了个外套，怕张有树冷着，张有树躺在车斗里，吹着小风，心里安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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