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瑾年

　　萧怀瑾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他流着泪张嘴说着什么，却听不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静。
　　直到在护士站领了装着妈妈物品的透明袋，看到了那串血迹斑斑的红色手链，他的世界才慢慢恢复了喧哗，交谈、哀嚎、抽泣、呻吟混杂着一起涌入耳朵。
　　蹲靠在ICU大厅的柱子旁，萧怀瑾颤抖的手抚摸着妈妈的手机，键盘缝隙里还能看到已经凝固的血迹，萧怀瑾打开通话记录，昨晚最后三通电话都是打给自己的未接听，萧怀瑾看着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宝贝小瑾的备注，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握着手机蜷缩在角落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妈妈，我不该不接电话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萧怀瑾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妈妈不会有事的。可他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就连呼吸都带着冰凉刺骨，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黑白的，只剩下他孤零零地蜷缩在一角，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希望。
　　医院里每天都重复着生离死别，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或是无暇他顾，没人会在意蜷缩在角落里发着烧已经晕睡过去的人。
　　模模糊糊地听到护士在叫妈妈的名字，萧怀瑾瞬间清醒，他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哑着嗓子回应道，“我是萧梦的家属。”
　　“这是昨天的费用清单，你抓紧时间去缴费吧。”
　　所有的痛苦和自责都被这厚厚的一摞单子压回现实，萧怀瑾强撑着身体踉跄着走出压抑的ICU大厅。从透明袋里拿出妈妈的钱包，找到银行卡，在医院大厅的自助取款机密码界面尝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一瞬间，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出。
　　还好，卖房子的钱大部分都在，只要有这些钱，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萧怀瑾擦擦眼泪，攥着卡和收费单到医院缴费处排队。
　　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萧怀瑾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了。一直滴水未进，胃灼烧的难受，萧怀瑾交完费在卫生间里洗了脸，又回到ICU外面继续等候。

　　徐陌办理完出院手续，在拐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衣服自己也有一件一样的，双肩包像是萧怀瑾的，他刚要追上去看一眼，就被妈妈叫住，只好作罢。想想也不会是萧怀瑾，如果是他来医院肯定会给自己打电话吧，徐陌看了看平静的手机，回头跟着妈妈一起走了。

　　萧怀瑾在ICU门口坐了两天两夜，这两天里有妈妈单位领导过来慰问，有媒体记者过来报道，有警察过来告知案情。他们和他握手拍照，把写着慰问金的大画报放进他的手中，把现场情况一遍遍地重复告诉他，却没有一个人去真的关心他。

　　拿着从护士站充好电的手机，萧怀瑾眨着酸涩的眼睛看着没有一个未接提醒的界面，两天过去了，徐陌应该已经填报好志愿了吧，不知道他是不是如愿以偿，想到此，那破碎的玻璃渣又开始混着血肉翻绞着疼。

　　萧怀瑾闭上眼睛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脑海里闪过很多往昔的画面，一幕一幕的，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像一帧帧慢镜头一般在眼前播放着，最终停留在了那雷雨交加的夜晚。几天时间却恍惚隔年，隔开的不仅是彼此距离，还有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空茫，萧怀瑾慢慢挪着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靠在墙上，拿出攥在手心被冷汗打湿的电话，手指颤抖着点开通讯录，按下徐陌的号码。

　　“喂？萧怀瑾？你……醒了怎么没找我。”徐陌这几天的手机都快要被亲戚朋友和各高校招生办打爆了，学校也找自己，各电视台也找自己，唯独萧怀瑾没有找自己。
　　“徐陌……你填完志愿了吗？”萧怀瑾摸了摸额头，还是挺烫的，烧好几天会不会把自己脑子烧坏，如果能烧掉一部分记忆就好了。
　　“已经填好了，北大的老师直接找的我。”徐陌笑了笑，却不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恭喜你了。”原来不是因为考砸了心情不好喝酒啊，萧怀瑾想问问他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再问了。
　　“你呢？”
　　“我当然是去上海音乐学院了，早就和你说过的嘛。”萧怀瑾强迫自己努力挤出开心的语调。
　　那晚的问题和答案，一个不说，一个不提，就像从未发生一样，两个人默契十足。
　　“恭喜你，你梦想要实现了。”徐陌笑着恭喜萧怀瑾。
　　也恭喜你得偿所愿啊~萧怀瑾也笑着说，“徐陌，我们--分手吧！”眼泪划过脸颊，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萧怀瑾匆忙挂断了电话，再多一秒都怕对面听见自己的抽泣，随后关掉了手机。
　　一切似乎终于结束了。

　　妈妈从重装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萧怀瑾乖乖坐在医生办公室，看着各种检查报告堆积的桌面，听着医生嘴里的各种医学术语，只有植物人三个字不停在脑中旋转——自己又一次听不到声音了。
　　纵使行医几十载，见惯了生离死别，但了解到萧怀瑾家里的情况，看到眼前憔悴无助的少年，医生还是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萧怀瑾行尸走肉般地回到病房，帮妈妈用温水擦拭着没有受伤的地方。妈妈爱干净，等她醒来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才不会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萧怀瑾把手链也擦洗干净，
　　给妈妈戴在了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上，把妈妈的手放在了自己额头，喃喃道，妈妈你看，我生病了，你起来照顾我好不好。
　　妈妈，你说过老天不会苛待温柔善良的人啊，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老天还是要这么对待我们呢……

　　妈妈手机铃声响起，萧怀瑾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抹掉眼泪按了拒接，直接拉黑。
　　一切都怨不得别人，只是如果没有遇见他，自己的人生也会有不同的轨迹吧。
　　————————————————————
　　把妈妈托付给了护士，萧怀瑾抓紧时间回家去拿换洗衣服和物品，这是一场持久战，萧怀瑾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匆匆跑上楼，先烧水吃了退烧药，又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物品准备下楼。刚要下楼，对面的邻居听到动静，打开门抓住萧怀瑾问他：“喂！你们家是不是欠人钱了，怎么天天有人堵着敲门啊，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啊！”
　　萧怀瑾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起啊，我们会尽快搬走的。”
　　拖着行李箱刚走到小区门口，带着杀气的身影就横在了萧怀瑾面前，徐陌找不到萧怀瑾，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萧怀瑾家的门都快要被自己砸烂了，也没见到一个人影，他就这么日夜不分的守在这里。看到萧怀瑾一瞬间，徐陌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涨，直接冲过去，“你到底什么意思！给我个理由！”
　　萧怀瑾看到眼前的人脸色铁青的的模样，揪着心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大树，张了张口，“过去说。”
　　夏季午后的阳光太过毒辣，晒得萧怀瑾睁不开眼睛。他拖着行李箱靠树站好，整个身子头重脚轻软绵绵的，心里也慌得厉害，应该是药效发挥作用了，此时如果不借助外力，自己已经快站不住了。
　　“为什么要分手，就因为我不同意留在上海陪你，你就要分手吗？”徐陌声音沙哑地质问道，双眼赤红。
　　萧怀瑾闭着眼睛靠着树干缓慢地喘息了几口才摇摇头，不是的，是因为你爱我远没有我爱你多啊，这样的感情注定没有好的结果吧。原来的我还妄想追赶你的脚步，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追赶了，让我们彼此都死心吧。萧怀瑾缓缓睁开眼挤出一丝不在意的笑容，轻蔑的说道，“玩玩而已，别当真，到手了才发现大名鼎鼎的学霸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意思。”
　　“萧怀瑾！”徐陌低吼着喊出他的名字，拳头捏得咯吱响，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自尊心和骄傲像是被人踩到脚底下狠狠碾压了一遍，他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怀瑾闭着眼睛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啊，随便逗逗你耍耍你，你不会当真了吧。”他抬起头仰望蓝天白云，眼角闪烁着泪花，声音却依旧平淡无波澜，“不过是玩玩而已。”
　　“你......”徐陌气急攻心，猛地扑上去，一只手按着萧怀瑾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萧怀瑾的脖领子，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他禁锢在树上，“你再给我说一次试试！”
　　萧怀瑾咳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陌看到萧怀瑾难受的样子，松了点劲儿，但还是没放手，他恶狠狠地瞪着萧怀瑾：“萧怀瑾，你他妈真以为老子是吃素的吗！”
　　萧怀瑾被掐得脸色通红，却依旧倔强地看着徐陌，眼眸中都是玩味戏谑，仿佛在看一个气急败坏的小丑。
　　看到萧怀瑾一言不发的样子，徐陌心里更加恼恨，想到自己手机里收到的那段视频，那天自己明明记得萧怀瑾说是家里有事先走了，竟然是去和别人厮混在一起，眼前的人就让别人抱着亲着，那脖子上别人送他的项链，是那天自己在他书包侧兜里碰到的吗？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眼底下，自己成了被玩弄的傻子，嫉妒让徐陌的理智燃烧殆尽，手越来越用力，眼神凶狠地像是要吃掉他一般。
　　萧怀瑾没有挣扎就浑身瘫软着滑了下去，靠着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
　　徐陌居高临下的望着脸色通红艰难喘息地人，被玩弄的滋味如芒刺密密麻麻的侵蚀着他每根神经，“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徐陌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萧怀瑾的手紧紧扣住粗糙的树皮，身体蜷缩着弱地躺在地上，看着徐陌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萧怀瑾突然间心里愣了一下，或许此次之后，便是一辈子再无交集了吧。
　　萧怀瑾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一股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仿佛要将他撕碎吞噬。

　　徐陌回到学校旁边的房子，本以为是一片狼藉，一开门发现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桌子上一个红色献血证静静地摆在那里，日期是告诉萧怀瑾自己是熊猫血的第二天，一张便签压在下面，[徐陌，我问过护士小姐姐了，虽然不是直系亲属可以直接用血，但可以放在身边带着，紧急关头可以优先用血的，当然是希望你永远用不到。]
　　徐陌看着每一个字都觉得无比讽刺，玩玩而已，这是苦肉计吗？他不屑的把那小本子撕成粉末扔到垃圾桶，看着空旷的屋子，就在前几天两人还在这里赤裸相见。
　　手机相册里，昏暗灯光下安静的睡颜，脸上还带着泪痕，他们明明用最亲密的姿势连接着彼此，一夕之间却告诉自己全是虚情假意。徐陌落在删除上的手指却迟迟未按下确定，想到他今天靠在树上时那苍白的脸色，大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的样子，眼里没有泪，却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痛苦，每一个表情都让自己心里也止不住的难受，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因为那相似的容貌去注意他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