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御

作者:素了个荤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花与霜


      是夜,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着粗糙的石壁,上面布满了黑褐色的不明液体留下的痕迹。
      石壁前是一张宽大的实木桌案,说是桌案其实更像是杀猪时用的案板,上面同样布满了这种黑褐色的痕迹。齐牧儒知道这是长年累月血迹未被清理干净留下的,曾几何时,他也用这张刑台审问折磨过罪犯,而此刻,他自己却躺在了上头。
      令人闻风丧胆的殿中省总督苏恒,还坐在不远处阴沉着脸看着他,他本以为,以苏恒的手段,他今夜必然会被折磨到生不如死,可苏恒就这样坐着静静凝视着他,也不用刑也不说话,整个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倘若苏恒对他立即用刑,他觉得自己还能撑一段,可像如今这样才叫他害怕!有什么能比剑悬在头上,这般悬而未决的恐惧更能折磨人心呢!
      这一切太安静诡异了,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大声说道:“苏恒,有什么招数你尽管使出来!老子绝不会怕你这阉人!”
      面对他的叫嚣,苏恒依然置若罔闻。没有人回应他,也没人上前揍他,堵住他的嘴。好似一击重拳砸进了棉花里,这种感觉只叫人更为抓狂!
      他又叫嚣道:“阉狗!你以为你多了不起,这世上的人皆怕了你吗?老子就不怕你!时不待我,只差一步老子就能横扫六州,到时老子杀到帝都,把你扒光了挂城门上供天下人看你那残破的身子!一日为阉人,终身皆下品。”
      为了激怒苏恒,他只挑宦官的痛处狠狠践踏,逼着他对自己出招,出招他才能接招,否则他将被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淹没。
      这时,苏恒终于开口了,他道:“本督只有两个问题,第一,前日夜里被你们抓去山洞的姑娘,是你下令有功者皆可凌辱?”
      齐牧儒躺在案板上,眼前只有头顶粗糙的石壁,他看不到苏恒的表情,但他能听出苏恒语气里头阴骘,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有些疑惑,苏恒为何会问他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细细想了一下那日的情景,确实是抓到一个女子,手底下有几个副将好色他便赏了。
      他想了想才道:“是又如何?”
      苏恒闻言,慢慢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冰冷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轻蔑,薄唇轻启道:“阉了,让他把自己那根东西吃下去。”
      说完这些话,他没有再看齐牧儒一眼,转身径直离开了地牢。
      苏恒走出昏暗潮湿的地牢,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静静地感受无药可解的剧毒侵蚀自己的身体。万千乱剑在他腹中直刺,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到极处,连手指头也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也只是一瞬间,便疼的意识模糊,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在眼前的血红之中,他看见了萧裳柔的幻影。
      她向他狂奔而来,将他拥入怀里,如同暖意融融的那年春水,又如柔软绵绵的当初雪花。他蜷缩在她怀中,茫然抬头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萧裳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扯开了,她看着苏恒苍白的脸上染着鲜红的血,他嘴角那抹笑意犹如开在冰天雪地的荼蘼花朵,充满了绝望和窒息的破碎美丽。
      烛火葳蕤,一室的静谧。
      宋怀斯取出苏恒身上最后一根银针,疲倦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抬眸看到苏恒已经清醒,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瞧着这毒,远比我预想的要凶猛,你体质又特殊,若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先回帝都找我祖父试试?”
      苏恒此刻已经恢复了清明,环顾四周并未见到萧裳柔,才难耐痛苦的舒出一口长气。
      他哑着嗓子道:“回帝都虽尚可,只是这江州城疫病已起,你我若直接回去再派人来料理,恐怕不妥。”
      宋怀斯想到今日上报来的疫病人数,也确实触目惊心,一走了之属实是将这些人至于死地而不顾了。
      苏恒又道:“本督这毒,一日一日的能逼出来可说的是实话?”
      宋怀斯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一根从他身上取下的银针递到他眼前,只见细长纯白的银针竟有一半都是黑的。
      他道:“这毒逼出是可以,只是,时间越长,它在你体内随着血脉流动会慢慢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到最后即便毒逼出来了,你的身体恐怕也会被腐坏。”
      苏恒的眼眸沉了沉,轻声询问道:“长公主,她可知道?”
      宋怀斯摇了摇头,一边将银针放回容器一边道:“她刚刚哭的都快断气了,我怕她伤心太过,就让时春将她弄晕了。若她知道你现在是这种情况,我看她能哭死过去。”
      闻言,苏恒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她泪眼模糊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忽然就觉得心口犹如被利刃轻轻刺了一下,那种微不足道的痛楚却令他无奈又沮丧。
      宋怀斯见他不说话,又道:“苏阑御,你与长公主如今这样,你可别像之前那样,以为她好为理由,又将她推开啊!”
      看他一副着急的模样,苏恒不禁有些失笑,看来,之前他所想那些身份的隔阂与世俗的阻碍,为此而隐忍自己的心动,一次又一次的推开长公主,在宋怀斯眼中本就愚蠢。
      “不会了!哪怕本督真的会死,在那之前也会紧紧抓住她不再放手了!”
      苏恒想起十年前他获罪入宫那日的大雪,他站在大雪之中看着缓缓关闭的宫门。他想此生就只有无尽黑暗了,光明再也照不到他了。他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会为复仇,而在这阴诡深渊之中化作面目狰狞的恶鬼。可萧裳柔却出现了,她就像六月里最炙热最灿烂的阳光,不容置疑的照进他的人生。赠予他爱,也要他去爱,去感受这世间的美好,让他摒弃与仇恨一起共赴地狱的执念。
      他不会再愚蠢的去抵挡光明,他要紧紧抓住这一缕光!
      宋怀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他轻轻捏了捏苏恒的肩膀,笑起来道:“我同长公主一同来江州,这一路上她也算得上是狼狈了,我敬佩她的勇气和决心。我也明白,你二人若要在一起往后的路必然坎坷,可我觉得,你始终要记着她今日之决心,莫要再为那些莫须有的世俗而辜负!”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说这样婆婆妈妈的话,可他又觉得,身为这世上最了解苏恒苦楚的人,他很想对他说这些话。
      苏恒见他认真的模样,倒有几分不自在,他们自幼相识,这些年宋怀斯也是从前那些故友中,唯一一个始终站在他这边的人。
      “我知你心!”苏恒点了点头,接着道:“她年纪尚小,如今,她喜欢我,那我便宠着她,纵着她。她想要的我便倾尽所有,若有一日,她不喜欢了,那我便默默守着她,护着她。”
      萧裳柔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屋里两人的对话。夜风吹动廊下风灯摇摇晃晃,将她身影映在地上也显轻颤寂了。她原本为自己这般鲁莽的来江州而深感后悔,可今日,她又觉得无甚可悔。
      她推门走进去,看见他们两人皆朝自己看过来。
      “苏恒,你跟本宫上浮屠阁吧!本宫带你去见师傅,她一定有办法能救你!”
      苏恒看着她,今日,她穿的是江南女子常穿的云锦花罗裙,轻薄飘逸的银红色软烟锦绣着一圈金丝彩蝶,忖得她肤如凝脂,娇嫩欲滴。与往日雍容华贵得宫装相比,更显娇俏可人。
      他看的有些发愣,一抬眸,看见同样满眼惊艳的宋怀斯,想到这一路他与萧裳柔在船上朝夕相对,心底又冒出几分羡慕和嫉妒,于是,他清咳两声以示提醒。
      宋怀斯回过神,只道:“长公主今日很好看!长公主刚刚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萧裳柔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个人,因为她晕船可是嘲笑了她一路,今日莫名其妙夸她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她瞥了宋怀斯一眼道:“本宫只有今日好看?”
      宋怀斯立即妥协道:“长公主日日都很美!所以,上浮屠阁臣能跟着一起去吗?”
      见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插科打诨,苏恒怒了,他眼神阴沉的瞧了一眼宋怀斯,示意他可以走了!
      萧裳柔看了一眼苏恒,见他满脸不悦,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朝着宋怀斯道:“江州城里如今疫病肆虐,你走了,城中百姓怎么办?不是号称妙手仁心要救天下蒺藜?”
      宋怀斯刚想开口,突然手腕就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扼住,他茫然的看向苏恒,只见他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道:“宋御医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
      苏恒的眼眸生的很好看,但配上他过于清俊的五官,会显得格外的清冷,特别现在,他的眼神几乎冷的让人如临寒冬。
      宋怀斯知道,他那是想打人的眼神!他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跟长公主那旁若无人的调侃,本身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苏恒他也许是个醋缸子?于是,他立即会意并且溜之大吉!
      看着宋怀斯火急火燎的走的匆忙,萧裳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有些茫然的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要逃命的样子?”
      苏恒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萧裳柔顺势坐在床头的凳子上,看着他还略显苍白的脸,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本宫刚刚说的,你可愿意?”
      苏恒抬眸看着她,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有着清灵明净的气质,明明看起来软糯,但却有倔强决绝的神情。让她迥异于所有他见过的女子。
      这世间,有万千模样的女子。然而他望着她,在心里想,或许有生之年,再也遇不到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人了!
      “裳柔······”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萧裳柔有些讶然的看着他。
      他倚靠在床头,月牙色的柔软衣袍如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烛火从旁照进来,照得他一身透彻,就如整个人都是白玉雕刻的一般,越发显得他莹莹生光,俊美无俦!
      他声音很轻很柔,询问道:“若将我带去浮屠阁,你想好怎么向你师傅解释你我的关系了吗?”
      萧裳柔愣了愣,是啊!要如何向师傅解释,她和苏恒的关系?
      “本宫·······”她看着苏恒温柔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苏恒见她犹豫,直起身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安慰她道:“若你害怕,此生,臣也愿意默默守在长公主身边,你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你我的关系。”
      萧裳柔觉得掌心的温度慢慢从手上漫延到全身,她看着苏恒握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她在心中第一百次感叹,好看的人真是从头到脚都好看。这么好看还有权有势的人,居然要做她的秘密情人?突然,有一种隐秘禁忌的感觉。
      她心绪不稳,脸就开始热了起来!
      见她脸上浮上两片红晕,苏恒有些疑惑的拧了拧眉,他这话哪里值得她脸红心跳了?
      “长公主这是·····在想什么?”
      萧裳柔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对上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只得笑了笑掩饰尴尬。
      “本宫就实话实说,师傅她与别人不同,她会理解的!”
      她语气很轻快,说起这个师傅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崇拜。这让苏恒对她师傅倒真有了几分好奇。想到她十年都在浮屠阁,如今离开了快一年了,估计也是想回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等江州城事毕,臣陪你去浮屠阁。”
      闻言,萧裳柔很是高兴!毕竟,她是真的很想她师傅和师兄们了。而且,师傅神通广大,肯定能解苏恒身上的毒。其实,她还私心也想让师傅见一见苏恒,让师傅也知道,她喜欢的人,可是按照她所说的择偶标准来的!
      自那夜确定要去浮屠阁,萧裳柔第二日就写信送去了。
      江州城中的疫病倒也不似想象中凶猛,宋怀斯配的药方很有效,半个月不到已治愈了大批患者。
      苏恒每日带人和城中百姓一起重建损毁的房屋。萧裳柔好几次跟着去,结果都是帮倒忙。所以,被苏恒明令禁止再跟去。
      她生来娇贵,就算在浮屠阁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是见着忙碌的众人,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无用。于是,她主动承担了为苏恒熬药的重担!
      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萧裳柔坐在炉子前拿着把蒲扇百无聊赖的轻扇着。十一月的江州城终于有了些寒意,她也穿上了带着毛领的外袍。
      炉火烧得正旺,她探着脑袋凑到药罐前吹开白气,领子上一圈纯白色的狐毛忖得她小脸红扑扑的!
      苏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副景象。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瞧见是他,下意识的就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
      没有繁复华贵的头饰,让萧裳柔看起来更显稚嫩。她笑起来时,眼睛里像洒满了星子般闪烁,让人觉得又软又甜。
      “苏恒·······”她起身朝他跑去。
      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果然,她毫不犹豫的冲进他怀里,郑重其事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你说什么?”
      苏恒一边将人抱了个满怀,一边柔声询问。
      萧裳柔笑起来道:“本宫跟宋大人打赌呢!赌你的腰不足一尺六,本宫都试过了,这些人里头就数你的腰最细!”
      闻言,苏恒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都试过了?
      “怎么试的?也像现在这般抱着人家的腰试的?”
      她摇了摇头,随手放开了环着他腰的手,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让他们互相抱着对方的腰,试出来的!”
      “嗯?”他有些疑惑的拧了拧眉,询问道:“好端端的,打这样的赌作甚?”
      萧裳柔想到今日和宋怀斯斗嘴,十分不悦的道:“宋怀斯嘲笑本宫腰比你粗!本宫说这世上就不可能有比你腰细的人啦!他不信,我就让时春和殿中省的人都试了试。”
      说到此处,她忽然又有些小得意的笑了笑,仰头对着他道:“苏恒,你给的麒麟令可真是太好用了!”
      看着她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苏恒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的道:“给你麒麟令,可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那本宫可不管!”她说着又大摇大摆的回到炉子旁,拿着蒲扇继续煽风点火,熬药去了。
      “帝都来了信,问长公主何时能回去?”苏恒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去,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是假扮长公主的小宫女,因为长期只能呆在寝殿不出去,快得病了。”
      闻言,萧裳柔忽然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是浣雪和曹姑姑在帮忙掩盖她出宫的真相。她只知道当时走的匆忙,是让身形与她十分相似的浣雪假扮成她,具体如何,她并不知情。
      可如今,转眼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也不知浣雪和曹姑姑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她不禁满脸忧色的看着他道:“那怎么办?本宫还不想回去。”
      苏恒蹲下来,接过她手中的蒲扇,语气轻松的道:“还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剩下的,臣会安排妥帖。”
      萧裳柔听着他语气如此轻松,想到殿中省手眼通天,这事儿估计也不难。
      “陛下可还好?对了,策云的事可解决了吗?”
      苏恒见她脸被炉火熏得通红,不由心生怜惜,用手中的蒲扇朝她轻轻扇着。
      “宫中一切都好!陛下近日很喜欢与林修韫对弈,听闻这位林大人还是长公主引荐的!”
      萧裳柔点了点头,说道:”林修韫是年轻文臣一辈之中的翘楚,他的风评甚佳,本宫跟他对弈之后觉得他品性端正颇有文人风骨。陛下也该多和这样的臣子为伴,往后他朝堂之上有臂膀,就不会总受内阁的掣肘。”
      闻言,苏恒默默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用双手撑着脸静静的看他,脸上的还带着浅浅笑意,完全是小姑娘的娇憨神态。
      她能这般毫无顾忌的对他说心中所想,他是很高兴的。
      苏恒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又十分慎重的对她道:“臣也不会让内阁掣肘了陛下,殿中省也会成为陛下的助力。”
      罐子里的药汤沸腾起来,咕咚咕咚的声音伴着廊下风铃的叮铃响声,人间烟火与风雅清铃,别有一番滋味。
      萧裳柔望着他,他的目光温柔似水,直勾勾的凝视着她,眼底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她有些发怔,这些时日来,苏恒对她说了很多温情的话语,独独这一句,让她觉得倍感欣悦。她虽遵从内心执意要与他在一起,却也忧心他权势鼎盛不肯妥协皇权。阿崇会长大终要亲自执政之时,若到时,苏恒的殿中省成为了他的阻碍,那她夹在中间又该何去何从?
      而今日,他说了这样郑重的话,是在向她承诺不会成为皇帝亲政的阻碍,她心中隐隐压着的巨石总算落下。
      “苏恒,你这样,是因为本宫喜欢你吗?”
      她说着往他跟前凑了凑,仰起脸看着他,低声询问他道:“若本宫没有执意来江州,你是不是就打算放弃了?”
      苏恒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心跳徒然增快。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视线也慌忙的从她娇嫩如花瓣的唇上移开去。
      萧裳柔见他别过脸不肯直视自己,不悦的皱起秀眉,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苏恒,你不能总是这样等本宫强迫你接受自己的感情!”她说着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额头,像那日他安慰自己那样,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好!”他的声音轻轻的,虽温柔却也很坚定。
      听到他应声,萧裳柔才满意的笑起来,然后蜻蜓点水般的在他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此刻,清风拂人脸,花木随摇曳。苏恒觉得不吻一下眼前这个心上人是件不解风情的事。
      只是萧裳柔却很不解风情的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药该煎好了,然后伸手去揭开了药罐的盖子,里头黑乎乎的药汁翻涌沸腾,一股伴着苦涩味道的药香扑面而来。
      她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白瓷碗,用木勺舀了一大勺倒进碗里,旁若无人的喝了一小口,可药汤实在太过苦涩,让她几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苏恒原本风花雪月的心思被她打消的无影无踪,见她尝自己的药,不禁下意识询问道:“明知很苦,为何要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颗桂花糖往她嘴里塞。
      萧裳柔嘴里含着糖,一边口齿不清的道:“本宫让宋大人加了几味甜的药材,可还是很苦呢!”她说着满脸泄气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这药那么苦,苏恒,你好可怜啊!”
      瞧着她满脸委屈又无辜的模样,苏恒不禁笑起来,就着她手上端着的碗将剩下的都给喝完了,然后,他倾身在她那娇嫩的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还行,这已经很甜了!”
      萧裳柔十分淡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药罐里的翻腾的黑色药汁,说道:“还有挺多的,不然,你一鼓作气都喝了?”
      苏恒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臣还有些公务,还是先走了·········”他转身欲走,手腕就被抓住了,一回头对上萧裳柔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苏恒,喝药要趁热的!”萧裳柔紧紧拽住他的手,脸上笑得有多可爱,心里就有多凶残。
      他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道:“长公主刚刚还说臣可怜,现在,又不觉得可怜了?”
      苏恒怕喝药是整个殿中省人尽皆知的事,所以,若非必要,他极少服药,一定要喝也得有大把的桂花糖来配。
      此刻,他身上最后一颗糖给了萧裳柔,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
      萧裳柔可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一碗药汤端到他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完全忽略他脸上焦灼无措的神情。
      苏恒觉得,在这个世上能这么逼迫他,他还不敢反抗的,估计也只有她一人了。
      一碗热乎乎的药汤入了肚,苏恒只觉得胃里翻涌起来的苦涩几欲让他昏过去。就在此刻,唇上忽然就被印上两瓣柔软。萧裳柔刚刚才含过桂花糖的唇舌,还带着沁人心脾的甜,她用舌尖勾缠着他,尝着他口中的苦,也分享自己口中的甜。
      他下意识的就搂紧了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索取她口中的甜蜜。呼吸相闻,唇舌相惜,索要的直白又坦荡。
      萧裳柔觉得呼吸艰难,下意识去推他之时,她似乎感受到他身上有着难以言说的气息。纵然他已经放过了她的唇,可是拥着她腰的手却显得越发用力僵硬,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苏···苏恒·······”她怯生生的唤他,一抬起脸就对上他那双深邃如湖泊的眼眸,此刻,看似寂静无波澜但却隐着狂风骤雨。
      他的眸子清明了几分,声音轻轻的道:“你若总这般喂药,臣倒觉得喝药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萧裳柔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口,皱了皱眉道:“有言灵!”
      他轻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此刻,站在门口的时春,看着里头的两人,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略思索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
      “禀告督主,外头有个人,自称是浮屠阁的阁主,要见长公主!”
      闻言,萧裳柔几乎是立刻就挣脱了苏恒的手,一脸惊讶兴奋的道:“是师傅!她在何处?”
      “在这!”一声清朗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
      三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狐裘披风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她双眸似水,却生的清冷秀丽,眼神似有洞察一切的睿智与淡然。
      “师傅!”萧裳柔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一把扑进那女子的怀里。
      “哎哎哎·······”女子被撞的后退了几步,然后才道:“我可是为了赶来一路上都没好好吃顿饭,赶紧让人做顿好的吧!”
      萧裳柔立即回头对时春道:“赶紧备饭吧!”
      时春看了一眼自家督主,见他点头,才颔首道:“奴才这就去让厨房备饭!”
      萧裳柔赶紧补充道:“多备些肉!”
      待时春走出去,那女子才一手抱着萧裳柔的肩膀,一边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苏恒,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道:“你好!我叫雪婳。你就是苏恒?”
      苏恒朝她微微颔首示意,说道:“阁主远道而来,一路幸苦。”
      他原本以为天下第一阁的主人,会是个中年妇人,没想到她与萧裳柔站在一处时,不像师徒,更似姐妹。只是雪婳秀美透着洞察世事的通透。而萧裳柔更显稚嫩,有一种不解世事的烂漫。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能吊打我们那一众小鲜肉了!难怪把我家小徒弟给拐出宫来了!”雪婳说着,就伸手捏了捏萧裳柔的脸,戏谑道:“下山前师傅怎么跟你说的,不能恋爱脑!
      萧裳柔立即撒娇道:“哎呀···师傅,不是你说要先下手为强!”
      雪婳无奈的撇了撇嘴,又看了看苏恒,见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双鲤锦袍,站在天光之下满身的华光溢彩,风神如玉,是个能让人一见倾心的模样。若非早知道他宦官身份,可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倒像个世家公子。
      此刻,他看着萧裳柔的目光温柔,眉眼之间带着浅浅笑意。与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殿中省总督,真是天壤之别。
      苏恒察觉到她的目光,只回以淡淡的一笑道:“阁主一路辛劳,还请移步入内堂喝盏热茶。”
      江南人家的内堂是会客喝茶的地方,只见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福《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其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很是文雅。
      萧裳柔自然的挨着雪婳坐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傅,我没有骗你吧!他是不是很好?”
      雪婳闻言点了点头,轻声回应她道:“还行,外型我给他满分,但是性格嘛,还有待考察!”
      萧裳柔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恒,此刻,他正在专注的泡一盏茶,修长的手腕露出半截,白皙的皮肤下是根根分明的青筋,一双好看又充满力量的手。
      苏恒用余光看着两人窃窃私语,不禁无奈的含笑摇了摇头。他早就发现小公主与常人不太一样的行事作风,原本只以为是她自小在宫外长大性子跳脱。今日见她师傅,就知道她大概是自小耳濡目染。
      他含笑将茶递上,询问道:“阁主缘何亲自来了?”
      雪婳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谁让老娘最喜欢的小徒儿一年都不给我写信,一写信就说她的心上人快死了,让我赶紧想个法子救救她的初恋。”
      闻言,萧裳柔立即红了脸,无辜又窘迫的撒娇道:“师傅···,那人家也是想你了嘛!下山前你说不能随意写信回来的。”
      苏恒听到“心上人”三字之时,便已觉心满意足,淡淡的看了一眼脸红的少女,只觉得这世间纵有千金皆难换。而此刻,萧裳柔正好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两人相视一笑。
      瞧着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雪婳揉了揉她的脸,说道:“给你带了一件东西,就在外头的马车里,你去亲自取来。”
      萧裳柔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师傅这是在支开她,师傅不惜下山来江州见她,不可能只是因为想她,必然是有很多话要询问苏恒。
      雪婳看着她走出内院,脸上温和宠溺的笑立即就消失不见,她端起茶轻轻的啜了一口,才抬头看着苏恒道:“苏督主,我有一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据实而言。”
      苏恒也恢复往常淡漠的神情,点了点头。
      她道:“若朝臣知道她与你在一起,对她口罚笔诛,死谏弹劾。你当如何?”
      他思索片刻,答道:“朝中六部皆有本督亲信,若有朝臣敢对长公主发难,殿中省不会坐以待毙,定护她周全。”
      雪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若天下之人皆知她与你在一起,她遭千夫所指,你又当如何?”
      她的眼神冰冷而犀利,带着审视和探究。
      苏恒想到自己之前也是因此犹豫放弃过,虽然,他如今也尚未想到十分周全的办法,来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但唯有一点他此刻无比坚定,那就是他不会再隐忍自己对萧裳柔的情意和贪恋。
      “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只是不知苏督主可有兴趣一听?”雪婳看着他,漫不经心的道:“只要你愿意放弃在朝中的所有,隐姓埋名当个寻常百姓,带着柔儿远走高飞,执手共度余生。”
      闻言,苏恒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放弃他十年时间所得所有,做个寻常百姓。放下复仇的执念,那他这些年所受的荣辱皆会在一夕之间化作乌有。
      雪婳看着他凝眉思索,沉默无言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说道:“你舍不得?你如今身居高位,权势金钱皆是无人可及的顶峰。真情可贵,但权利价更高。”
      苏恒沉声道:“没有手中的权利,本督又如何护她周全?”
      面对他冰冷的目光,雪婳心下微微一怔。但还是故作镇定的直视他道:“苏督主何不诚实一些,你做不到为柔儿舍去一切,又想着为自己的贪欲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放到一旁的八角香案上。
      “这是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有些话我要与你说清楚。我家柔儿她天性聪慧敏觉,我用十年时间想教会她做个洒脱的人。可我也知道,在你们这个时代,她这样的身份不太可能真的洒脱!所以我教会她凡事以自己心意为主,不要做这世上墨守成规的人。”
      雪婳说到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过往的旧事,轻轻叹了口气道:“宦官与长公主的禁忌之恋,我原本在书上看到之时,只觉得有趣。但如今,我看着你们,忽然就能体会书中所说的种种阻碍与时代的局限。苏恒,若你没做好为她牺牲一切的准备,你不能贸然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雪婳的坦荡和真诚,让苏恒心绪触动,他忽然觉得十分庆幸萧裳柔被送出宫外。生于皇家,大多体会不到太多的亲情与温暖的。他见过太多皇家骨肉相残的阴暗,无论什么样的关系里都带着私心和利益。幸好,她身边有这样聪慧的长者护着她教导她,将她培养成如今这般如明珠,如明月般美好的人。
      他道:“只要她愿意,本督也愿意默默守护她一生,绝不让她受千夫所指之苦。”
      雪婳摇着头笑道:“你做不到的,爱一人便会生出占有欲,会贪恋,会嫉妒。若有一日,她不得不嫁给别人,我不信你能做到无动于衷。即便你做得到,她呢?她自小就将我说的,喜欢就要极力争取,爱就要留在手中这样的话,奉为做事准则。你叫她如何隐藏自己的炽热爱意?”
      苏恒沉吟片刻,抬眸迎上她审视的目光,说道:“无论如何,本督此生绝不会辜负她的心意,也一定护她周全。”
      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雪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天涯海角,老娘必然让你生不如死。”
      她的脸上带着笑,但眸子里却盛着冰冷的光,犹如春寒料峭的二月凝结在草木上的霜雪,透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花与霜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529971/2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