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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尔等毛贼,见天兵驾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忽然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打破寂静。
关键时候,陈衡终于终于带着救兵赶到了。
陈衡单手叉腰,气壮山河,就差在脸上写上“正义凛然”四个大字。
他身后一人轻咳一声。
陈衡动作不变,话语一转:“告诉你们,我身边这位这可是扬州府的赵捕头赵大人,你们见了赵大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赵青不动声色往后站了站,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在老街被陆昱等人坑过后,赵青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几个毛贼绳之以法。然而老天爷就像故意作对一般,他在城中连着巡逻数日,连毛贼们的一根汗毛都没摸着。
所以今日,当陈衡主动现身时,赵青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
谁知,毛贼摇身一变,成了京城来的贵客。知府大人亲自出迎,将陈衡奉为座上宾,那神情活脱脱像是在供活菩萨。
可怜赵青,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支来黑顶山救援。
在赵青等人的努力下,火情基本得到控制,只是整个寨子已经完全被毁。夕阳沉入山峦尽头,残霞晕染到头上天空。死里逃生的人们被聚在一起,官兵们忙着核查他们身份。
捕快将袁啸曲兴一伙人制住,尽管他们奋力挣扎了,却敌不过人多势众,被扭住胳膊摁在地上拖走。
“殿下!殿下!”
陆昱目送袁啸等人被押上囚车,忽然一拨人风风火火从远处跑来,为首那人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浑身上下每寸皮肤都在往外冒汗。
“微、微臣扬州知府刘硕来迟,害、害殿下受苦了!”
扬州府府尹刘硕拉了拉腰带,又将将发髻扯开,努力伪造出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然而到近前刹住脚步,忽然一呆:“你们……谁是秦王?”
刘说之前并没有见过陆昱,而眼前几个年轻人,刚从烟熏火燎中逃生,一个个脸都乌漆嘛黑,人不人鬼不鬼,根本认不出哪个才是秦王本尊。
陆昱轻咳一声:“本王在这。”
“哦哦。”刘硕赶紧换了个方向,对着陆昱扑通跪了下去。
刘硕很苦逼。
想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十几年,每日早起晚睡处理公务,能力虽不算出彩,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然而,就在昨天,当他正坐在太师椅上怡然品茶时,一个名叫“陈衡”的年轻人走进府里,出示了盖有秦王府金印的文书,并说秦王奉圣上之命来查灰坟寨死囚案。
刘硕一惊,失手摔了了心爱的青窑瓷杯。
接着,陈衡告诉他,现在贴在扬州城门口的通缉犯人的画像,就是秦王殿下。
“砰——”这回碎的是茶碟子。
最后,陈衡说,秦王殿下眼下人在灰坟寨,生死未卜。
“哐——”茶壶也没保住。
他甚至没顾上喊人收拾地上碎片,召集府内官兵就往黑顶山冲。
他本来寄希望自己救驾及时,能够将功折罪,可是到了灰坟寨上一看,陆昱不但安全地逃出险境,连山贼头子也帮忙抓了。
摆明了在说,要你何用!
刘硕心一凉,觉得这回八成要完。
热泪滚滚淌下,刘硕凄凄惨惨地哭诉:“殿下,微臣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来救援,诚挚之心可昭日月……”
周围有村民开始往他们的方向张望,陆昱怕引起骚动,不再逗他:
“回扬州,本王要和你详谈。”
深夜,扬州府却灯火通明。
刘硕换上四品深绯官服,衣绣三章纹,腰佩金饰剑,正襟危坐,神色肃穆。滚圆的小肚子被腰带勒成半面葫芦的形状,脸上垂肉绷得紧紧的。两边衙役列开,均神情肃穆。
陆昱也已正衣危坐,等候多时。
大概料到不能轻易事了,所以双方都拿出认真态度,严阵以待。
“刘硕,现在该说说,你勾结灰坟寨的始末了。”
私卖死囚这件事情,开始于三年前。胡佐使救回那名因械斗而濒死的村民开始。
扬州府向胡佐使讨教救人之法,胡佐使以医者之心,授人以渔。但他不知道,扬州府打的完全是另一番主意。
从此,扬州府改了对犯人的处决方法,不再当众问斩,而是改为棍刑、笞刑。将人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跟验尸官通好气,犯人亲族也无疑义,就可以断定人已死。等人抬去乱葬岗后,自然有人将他们偷偷救活,送去灰坟寨。
“那便有了另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昱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如果说淮安王府和灰坟寨来往是为了铁矿,那你堂堂扬州府,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山贼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没听到回答,便自顾自接道:“我猜是,为了税赋和徭役。”
陆昱来之前,已经从长孙遗策那里打听过对方在灰坟寨的见闻。长孙遗策提到,曲兴骂村民时,曾提起灰坟寨帮村民减免赋税和徭役。而长孙遗策与村民们交谈时,也得知扬州附近村庄,在前几年时,总是有两拨官差差不多同一时候来村里收钱,或是前后脚地征壮丁去做活。
两拨官差,一拨肯定是扬州府衙役,而另一拨……八成来自淮安王府。
二十一年前,先帝陆承乾入主长安城,封赏众人。陆氏亲族中,除陆承深外,便属淮安王与晋南王军功最高,因此陆承乾将淮安与晋南赐给二位为封地。但也有人说,陆承乾此举,是为了将二者赶出长安,保证亲弟弟陆承深的顺利继位。而后来陆承乾命大臣重新调整各州县管辖范围的举动,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但淮安王不乐意自己的封地无故缩水,几次公然反对。当时他军中威名正盛,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公然驳他面子。划地一事几番变动,直到陆承深即位,敕旨几番易稿,拟了又拟。而扬州与淮安的管辖范围,至今十分模糊。
这也就导致了,夹在淮安城和扬州城中间的乡村百姓们的税赋和徭役归属问题。
百姓们不懂上面人的门道,只知道官兵来了一次又一次,一年辛苦劳作全打水漂,怨声载道。朝廷顾念民生疾苦,一再减负,但却不肯,也不能完全放弃对此地的控制,毕竟那样,就等于将此地拱手让予淮安府。
因此多年以来,扬州一带百姓一直交着双份税赋,直到以袁啸为首的山贼异军突起。
陆昱叹口气:“淮安王逾矩征税,你上书禀明父皇就是。擅自行事,放任山贼横行,将朝廷置于何地?将扬州百姓置于何地?”
“殿下!”刘硕猛然抬头,眼睛中跃动着火焰,像是要把一切都烧着,“殿下身为皇嗣,当然不惧淮安王,并一心以朝廷为重,您怨臣,臣理解。这些年怨臣的人还少吗?户部怨我收不上钱,百姓怨我苛税太重,扬州自古繁华,人人皆以为肥得流油,并疑我中饱私囊,可只有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难道没有上过奏章?然而长安扬州相隔千里,陛下日理万机,如何能切实理解各种方法执行起来的难度?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连陛下自己都不知如何解决淮安王,我一介小小知府,难道敢与之作对?”
说来讽刺,从前扬州和淮安因为地界问题多次冲突,但山贼起来以后,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
扬州府向灰坟寨输送死囚,灰坟寨向管辖范围内的村民征收“香火钱”,送给扬州做税赋。灰坟寨为淮安王府开采矿井,淮安王则许诺这片土地由灰坟寨掌握,自己不再踏足。灰坟寨靠着两头隐瞒,两头办事,竟使扬州府和淮安王府达成了平衡。
这下,淮安王得了铁矿,扬州府官员按时收缴税赋,还可以借剿灭山贼为由,要求朝廷增加本地佣兵数量。死囚为自己捡回一条命庆幸不已,百姓因为身上担子减重,反而感激山贼,。
所有人都称心如意,觉得早该如此。
“但那些死囚呢?”陆昱听完刘硕的辩解,忍不住拍桌而起。
采矿又累又危险,需要源源不断的劳力。但若是死囚数量不够,便会有罪不至死者被故意重判,或像王麻子那样,明明无辜,却连调查都没有就被定罪了。
在过去的几年内,这种冤狱究竟有多少?
刘硕顿了顿,平静道:“以小换大,为了更多百姓,臣不得不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狡辩!”陆昱冷声道,“你这是在公然藐视律法!”
“殿下,臣当年在刑部待过,对于大齐律法,恐怕比殿下更为清楚。”刘硕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陆昱想起来,刘硕任过刑部侍郎,曾是孙太傅的得意门生,后来才到了扬州府。十几年前的他,是寒门贵子,励志楷模,骑马看遍长安花,神采斐然好不风光。却不料不过几年就满脸油光。
“臣读了十载圣贤书,怎会不知‘为国为民’四字如何写?!若有他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但淮安王存在一天,扬州府不过是名存实亡!”
刘硕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浑浊的眼睛里蹦出光,恍惚又是当年殿试时慷慨陈词的寒门才子,博得满堂喝彩。只是两颊乱颤的赘肉坏了意境,倒显得像是只癞皮狗在汪汪直叫。
陆昱看着他,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管是刘硕还是袁啸,每个人说着歪理做着歪事,偏偏都满腹苦衷。
倒显得他坐井观天,不识人间疾苦。
滑稽。
至于后来的事情,也差不多都清楚了。
李三投靠淮安王府后,常被派去灰坟寨督工,跟进采矿进度。苍澜在黑顶山下见到的几个奇形怪状的物体,就是被石头砸毁的炼铁炉子和鼓风炉。刚采出来的铁矿含铁量较低,运输起来不方便,需要就地精纯,剔不必要的杂质。土炉粗劣,能达到的温度有限,炼出的大多数是生铁,还需送到淮安进行炒炼或是灌钢。
死囚们之前没有过开矿经验,被迫干活,态度敷衍。而袁啸对他们的安全又不上心,以至于连续赶工导致塌方,几乎全部葬身山下,只有王麻子和几个人活了下来。
袁啸怕淮安王责怪,便派王麻子跟李三回去解释。半路撞上来寻哥哥的李四,李三被认出,一时不知如何搪塞。慌乱之中,王麻子趁机逃跑。灰坟寨一边试图清理山体塌方后的碎石,一边还抽人手追捕王麻子。
而陆昱一行人到扬州那天,天降大雨,黑顶山再次遇泥石流。灰坟寨本来不剩多少的人手更加不足,不得不向附近村庄征集壮丁。村民不情愿,副寨主曲兴亲自来提人。刚巧,她来的那天,陆昱等人也到了李庄,如此,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事情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扬州死囚案基本算是告破,嫌疑人都捉拿归案。只是陆昱还有另一桩事情未了。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
当袁啸被带进牢房时,陆昱正坐在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剪着烛花。
“袁寨主,又见面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袁啸警惕起来,此人在扬州府天牢依然行动自如,背后身份必定不简单。
“只是想向寨主打听些陈年旧事,不必紧张。” 陆昱抬起眼,幽幽烛火映出他清俊面庞,他伸手示意另一边的椅子,“深夜寒凉,不妨坐下慢慢谈。”
袁啸脸色微变:“我不知道你说得是什么!”
陆昱笑了笑:“看来寨主贵人多忘事。那晚辈只好提示一下了。”
“其实经过也很简单,就像是戏本子里写过无数遍的故事那样。”陆昱十指指尖相对,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很厉害的将军,但是因为某些事情被朝廷认定犯了谋反大罪。这位将军本来有机会逃跑,但这时,他手下的一位副官却背叛了他,那位副官害怕被降罪,自己先跑了,所以没有按照约定来接应将军出城。将军失去了最后保命的机会,于是身死名裂。他的部下们也受到牵连,死的死,贬得贬,
“住嘴!”袁啸猛地站了起来,呼吸不知不觉变得非常急促。
但陆昱声音不停,“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位副官改名换姓后就落草为寇,甚至在多年后,成为了扬州地界最大的山贼头子……”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冷了下来。
“那么,袁啸,现在能否跟我讲讲,十年之前,你为何要背叛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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