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蔷薇

　　顾晗日跟着段澄邈打车去了他家。
　　进了门，段鸿飞正坐在沙发上沏茶，他不嗜酒，却爱茶，平日里没事做就会沏上一壶茶慢慢品。看到冲进来的儿子，他眼里有了一瞬间的诧异，随即便消失了。
　　“你小子怎么回来了？”他继续洗着茶，稍微望了眼门口就再也没抬头。
　　跑进来的段澄邈气还没喘匀，经过了短暂的思想斗争，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想问你，当年撞我姐姐的小孩，他叫什么？”
　　段鸿飞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好像是听到了很令他恶心的话，他的语气里都充满了厌恶：“不记得了，还问这个干嘛。”
　　“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你在场，你怎么会忘记！”
　　小茶杯被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段鸿飞从沙发上站起来，终于和段澄邈对上了眼神，“你怎么还有脸问你姐姐的事？不是你调皮捉弄她，她会出事吗？你没有资格过问乔伊的事情，她听到了都会觉得恶心！”段鸿飞一下子感觉血压上升，头晕目眩差点站不住。
　　他伸手撑住沙发的扶手，段澄邈跑过去扶着他坐下，用那种恳请的眼神望向父亲，“爸，我求求你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段鸿飞一下迷失在他的眼神里，他从来没有这么求过自己，自己的儿子向来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慢慢地靠向沙发靠背，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小孩叫沈耀曦，他爸爸叫沈峰。”犹豫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
　　在多重打击下，最后一丝的幻想破灭了，他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杀死自己姐姐的人，是自己昔日的爱人……段澄邈在绝望和惊愕中努力找到自己的声线：“那，那为什么当年没继续告他们？他们背负的是人命啊！”
　　段鸿飞又叹了口气道：“那小孩当时才十四五岁，判不了。况且，已经搭上一个孩子的命了，你妈妈不想再搭上另一个，可是事后她总觉得对不起你姐姐……”说到这里，段鸿飞也哽咽了。
　　于情，是对那孩子的不公，他知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没有能力操纵一辆摩托车，而且他又那么瘦小。于理，却是对乔伊的不平，血债理应血偿，他的女儿死在了最好的青春岁月，却没有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定。
　　七年前，网络技术还不发达，监控录像也没有普及，唯一的证人，还偏偏意外忘记了始作俑者的样貌。法律上是说疑罪从无，可段家二老，又该如何不记恨当年那个孩子呢？
　　段澄邈强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知道了爸。”然后给段鸿飞满上了刚才洒出来的茶。
　　在门口等着的顾晗日看到段澄邈出来，焦急地迎上去，“怎么样啊？是不是啊？”段澄邈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就是在医院了。顾晗日刚给他交完费用从门口进来，就看见段澄邈醒了。
　　“哟，醒了啊！没多大事儿，医生说你就是受了刺激被吓晕过去了，打完这个吊瓶就能出院了。”
　　段澄邈现在的脸色难看得很，脸颊发白唇色发青，不过医生检查过了确实没啥问题，就是被吓到了，顾晗日瞎操心也没用。
　　他木木地点了点头，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顾晗日不知道从哪掏出个苹果，又发现自己没有水果刀，于是准备起身“诶呀，那我去给你洗洗。”
　　“不用了，我不饿。”
　　顾晗日只能又坐回来，把苹果放到旁边桌子上。他把手轻轻搭在段澄邈没有打针的手臂上，“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也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乱，既然这样你就更不能倒下了。无论这件事和沈耀曦到底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关系，都得是你去调查清楚。”
　　段澄邈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眼珠子转啊转，泪又流了出来。
　　他的声音也变哑了，“他说他爱我，都是假的吗？他明明就画过我姐的画，他还骗我……他说过等他大学毕业就回上海找我，可他现在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链，手链也丢了，他所说的爱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就留我一个人痛苦发疯，他怎么这样啊……”
　　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连顾晗日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他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小时候被段鸿飞关在家里。
　　顾晗日也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这场面他也没见过，只能从旁边抽了几张纸给他擦，擦完又哭，哭完又擦，顾晗日也第一次见到男孩子流这么多眼泪。
　　哭到眼睛肿了气也不顺了，他才停下来。点滴也差不多掉完了，顾晗日按了床头的护士铃，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拔针。
　　段澄邈又盯着手上的乌青块发呆，顾晗日看着他，现在动不动就发呆游离，不会被刺激成傻子了吧！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段澄邈才抬起头，对旁边的人说，“回去吧，回你那。”

　　他们在医院门口打了车，等回到家都快十一点了。
　　两个人轮流洗漱完，顾晗日又担心段澄邈的状态，肉麻地提出了：“要不你今晚跟我睡？”
　　段澄邈笑了笑摇摇头，“我没事。”他又阴阳怪气，“但愿你真没有。”
　　躺在床上，听着空调微弱的工作噪音，段澄邈没有想该怎么怪罪沈耀曦，他在想自己好像真的被骗了，除了一个被换掉的空号电话，他和沈耀曦之间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相爱过，他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地跑路，就留下自己傻乎乎的在原地等他。当然，还要承受这一份痛苦。
　　他从床上下来，在书包里翻出了那本杂志，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沈耀曦的世界。
　　他看着画上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总觉得每幅画都有它自己的含义，只是沈耀曦没有给他提起过，哪怕他问了，他也没有解释过。就像最当初在江边的咖啡厅，段澄邈问过他为什么没啥朋友，他也选择了闭口不答。
　　从现在看过去总是能看得很明白，过去的那些疑惑和不解，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告诉你答案。
　　可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段澄邈觉得沈耀曦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的手指抚上画作下方的名字，心脏开始绞痛，痛到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不谙世事的少年，原先单纯地认为世上的痛苦只有学不好和打不赢，直到初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才明白电影里那些死去活来也不单纯的是剧本的夸张。
　　十七岁的少年认为自己懂得了背叛，懂得了利用，懂得了自私，却忘记了怎么去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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