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点

　　两人驱车前往医院，一路沉默。
　　陈渝停好车，绕到副驾驶门口，小心地把今生牵下来，今生得眼睛已经成了一对儿核桃，又红又肿。
　　陈渝猜到她心里的难受和纠结。
　　到医院大厅，挂号处人来人往，陈渝让今生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他一个人去挂号，刚转身，衣角就被人拉住。
　　今生：“陈渝，我好怕。”害怕真的怀孕，也害怕小生命刚到来就要被迫被放弃，更害怕做母亲。
　　陈渝轻轻拿掉她脸颊的眼泪，哄她：“没事儿，有我在！”
　　简短的话语就像有神奇的力量，今生松开手。
　　陈渝却弯腰，拿起她的手：“我们一起。”
　　今生点点头，两个人一起挂号，又一起来到诊室，人并不多，很快就排到他们。
　　医生面容瘦削，脸上没有笑容，很是严肃，今生心里惴惴地，像个犯错的孩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医生：“怎么回事儿？”
　　陈渝：“我媳妇儿怀孕了。”
　　医生：“自己用试纸测了？”
　　陈渝：“测了。”
　　医生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去一楼检验科抽血，查一下HCG值及孕酮，先确认一下是否怀孕。”
　　今生一直跟着陈渝，基本上他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一个只听命令的机器人。
　　抽完血，今生在休息区等陈渝回来。
　　医院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消毒水气味，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裸露在外得皮肤很快就起了密密麻麻得鸡皮疙瘩。
　　隔壁的一对男女也在等着报告。
　　年龄很小的小姑娘对明显年纪大很多的男子说：“都怪你，又不小心，现在怎么办！”
　　男的满不在乎地说：“跟以前一样，打了呗！”
　　小姑娘明显不高兴地嘟着嘴进去抽血。
　　男的很快接起了电话，对那边说：“哥们儿，借点钱。”
　　“还能是什么事？那女的怀起了，打胎。”
　　“她不高兴又怎么样，我可不想跟她结婚，先哄着她把孩子打了。”
　　……
　　今生只觉得头皮发麻，周围得温度越来越低，她不由得蜷缩起来，即使现在是白天，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
　　一样冰冷，一样无措，一样焦虑。
　　如果真的有孩子了，她的选择会和刚才那一对不负责任糊涂天真的情侣一样吗？
　　会像今平一样吗？
　　她突然想到那年冬天奶奶葬礼上看到的那个孕妇，那个晚上太过于血腥，太过于混乱，陈渝入院，紧接着今平入狱。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孕妇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是打掉了那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还是生了下来。
　　如果生了下来，那那个孩子又去了哪里呢？
　　今生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不应该在这里的，这里太空旷了，她应该另外找个地方呆着。
　　她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又顿住脚步——
　　她该去哪里呢？
　　一个昏暗的、小小的、温暖的、柔软的地方。
　　可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哪里比较合适。
　　被人撞到肩膀，耳边传来一声“对不起”，今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一般，环视周围，她正站在医院大厅，周围行色匆匆，却都朝着各自的目的地步履不停。
　　她却找不到去处。
　　“今生！”
　　身后传来喊声，今生回头。
　　是陈渝。
　　“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确实忘记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话，陈渝抱住她：“你之前答应过我，不管去哪里都要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答应的，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某一次事后。
　　今生不由自主抬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不说话，想要蒙混过去，却突然觉得浑身熨帖。
　　那个昏暗的、小小的、温暖的、柔软的地方。
　　是陈渝的怀抱。
　　她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自己的负面情绪消散干净。
　　今生才发现，两人已经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不管是谁经过都要看两眼，她不好意思的挣脱温暖的怀抱。
　　陈渝可没觉得不好意思，只觉得周围的人碍眼，让他不能有进一步的动作，今生的主动让他十分受用。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大步跟上去，媳妇儿最近好像越来越粘人了？他才不会像那些傻蛋觉得媳妇粘人不自由，他巴不得白天黑夜都和今生呆一起。
　　不想离开媳妇半步，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最好！
　　检验科外的椅子上，今生原本忐忑的心淡了，手里拿着手机玩着微信小程序里的游戏。
　　陈渝也在玩，不过他玩的不是游戏，而是今生的手指，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颠来倒去的把玩，摸来摸去，揉来揉去，还越玩越有劲儿了。
　　今生一只手艰难地操作着手机，操控着游戏里的小人移动。
　　不过几局游戏过去。
　　报告就已经出来了。
　　陈渝自己去旁边机器上打印结果，不过上面都是数字，他能看出来结果数值和参考区间有些不一致，具体却不知道是怀了还是没怀。
　　今生也看不懂，两人只能又往楼上诊室去。
　　快到下班时间，诊室没有人，两人敲门进去。
　　医生看了报告单，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怀孕。”
　　陈渝：“可是我媳妇最近比较嗜睡，没有精神，也没有食欲，今天还想吐来着。”
　　医生抬头看了今生一眼：“最近吃了什么药没有？”
　　今生快速地说了一串单词，声音低不可闻。
　　医生又看了她几眼：“也可能是药物引起的过激反应，去对症的科室再复诊一下。”说完又补了一句：“用药期间，不建议你们备孕。”
　　今生点点头。
　　结束问诊，两人一起往外走，虚惊一场，按理说今生应该高兴，此刻心里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遗憾，有点难受。
　　刚下楼梯走到一楼，陈渝开口：“媳妇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钥匙忘在医生那里了，我上去拿一下。”
　　医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就见刚才的小伙子面色凝重的走进来：“医生，我想问您一点事。”
　　医生点点头。
　　陈渝艰难开口：“那个药是治什么的？”刚才今生说得太快，他只记得几个单词。
　　医生叹一口气：“是抗抑郁的常见药物。”
　　“抑……郁？”陈渝无法相信。
　　所以今生一直在吃的是抗抑郁的药吗？陈渝走到大厅，目光一下就落在阳光下的女孩身上。
　　今生正蹲着身体，和一个小女孩说话，她的脸上笑容恬淡，温柔得恰到好处。
　　他无法想象，今生一个人在美国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多么的痛苦，又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又回到他的身边。
　　鼻头一酸，他两眼通红。
　　今生走过来：“拿到钥匙了？”
　　看到他的表情，十分惊讶：“你的眼睛怎么啦？”
　　“刚刚被风吹了一下。”
　　今生轻轻摸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陈渝捏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那你以后要帮我留意着。”
　　今生点点头。
　　两人一起在外面吃完饭才回归来。
　　睡之前，陈渝状似不经意般随口一提：“今天医生让你去复诊呢？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一起？”
　　今生身体僵硬了一瞬，又觉得没有瞒着的必要，之前没说是没有机会，点点头答应了。
　　想到美国现在刚好是上午，就直接拿出手机找之前的医生，预约第二天的视频问诊。
　　差不多是第二天的这个时间段。
　　第二天，陈渝一天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家里呆着，越接近问诊的时间，今生越能感受到陈渝身上的焦躁。
　　一股莫名其妙的浮躁，搞得她的开始有点紧张了。
　　反正没有事，今生拉着他坐下，靠着他慢悠悠地讲话：“其实我都没有太多印象了，我舅舅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每天就在一个很小得黑房间里待着，不吃不喝地看着电话，也不说话也不睡觉，他就找了医生来看，就是轻度抑郁。”
　　陈渝听着她故作轻松的几句话，快心疼死了，就这寥寥数语，他已经能够想象出她当时有多么的痛苦了。
　　今生看他眉头紧皱，一张脸板的很难看，又凑过去亲他哄着他：“陈渝，我真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医生才建议我可以回国看看的。”
　　这确实是真的，回国前她其实已经停药了，只是前段时间今平的事情再加上和陈渝说起那个晚上的事情，让她情绪起伏太大，连续做了好久噩梦，她才自己吃了几次药。
　　陈渝自责又懊恼：“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生还要低声哄两句，电脑上弹出了视频请求。
　　今生只能先接通。
　　Freya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医生，看不出年纪，笑着打招呼：“Mini，Are you in a good mood recently？（最近心情好吗？）”
　　今生看了一眼陈渝，抿着嘴唇笑：“Yup！（是的！）”
　　Freya对着屏幕一边的陈渝坏笑道：“You have already found your medicine（你已经找到你的药啦）！”
　　今生无奈：“Freya，Please don\'t be kidding（请不要开玩笑）！”
　　Freya收起笑容，严肃起来：“I sent a new mental health assessment form in your mailbox（我发了一个最新的心理健康评估表在你的邮箱），You need to do it done（你需要完成一下）。”
　　今生点点头，拿起手机点开。
　　就听见Freya又一副得意的表情：“Next up comes my time with your baby（接下来是我和你的宝贝的时间）。”
　　她又没正形了，正好要用电脑，今生进了自己房间，让陈渝和Freya聊。
　　等做完测试出来，两个人已经聊完了，今生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电脑，视频已经挂断了，没有在意，这么多年其实她的抑郁症状早就不明显了，药物也用得比较少，不过她总会定时找Freya做心理咨询，很多时候就是在海阔天空地聊天。
　　今生自然地窝进陈渝的怀里：“你们聊什么啦？”
　　陈渝和医生聊过之后，确认了今生现在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放心了不少：“Freya夸你很勇敢。”
　　“今生，谢谢你。”如果真的失去了今生，他无法去想他这一生会多么寂寥多么孤独。
　　被像个孩子一样夸，今生还怪不好意思的。
　　手机提示又收到了新邮件，今生点开，是Freya发来的最新的遗嘱。
　　暂停服药，继续观察，需要定时心理咨询。
　　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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