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而起

　　临近年关，苏棘夭决定留在尚城陪爷爷过完这个年再去阳城。
　　温蔓枝虽然不怎么高兴，却也默许了，沈知恒知道后，决定初三过来探望苏爷爷顺便把苏棘夭接回阳城。

　　考试周结束后，假期的第一天也恰好是苏爷爷出院的日子，这段时间明湛常来探望，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到的时候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苏棘夭出门去办退院手续，留下爷爷和明湛，还有那个见过两次面的司机小哥三个人在病房里。

　　郭亚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不太对劲，主动提出他先把东西拿上车，在车上等他们。

　　苏爷爷坐在床边，等郭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视线落在站在一旁的男人身上：“倒是麻烦你了，东西不多，我们自己也能回去。”

　　明湛微微倾身：“不麻烦，爷爷刚动完手术，需要小心些才好，我来搭把手，夭夭也不必辛苦。”

　　苏爷爷这一周天天能见到他，大部分时间目光追随之处都在自家孙女身上，有些感慨却也不免感伤。
　　当年，儿子苏逸之也是这样看儿媳妇的，可如今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在，逸之却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要从这几天对明湛的观感来说，他不能否认其人的优秀，无论是容貌气质，抑或是做事谈吐，但也不难发现，这人性子极冷，唯有见到孙女的时候才多了些温度。
　　可他从儿子儿媳妇的婚姻中得到的教训便是这人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曾认为逸之结婚便能收心，正经找份工作，而不是在全世界流浪。

　　谁能想到曾经美满的家庭，仍是唤不回一个浪子的心，最后闹得分崩离析，苏家对不起温蔓枝，万幸的是这件事对孙女造成的影响不大，她竟能不计较父亲远走，毅然踏上了学医之路。

　　明湛确实各方面条件都好，目前也很喜欢孙女，可当婚姻中的琐碎解构了爱情的美好之后，他拿什么保证本性冷漠的人，不会伤害到他的孙女呢？

　　苏棘夭跟爷爷坐在后座，视线却不停扫过副驾驶的位置。

　　有些不对劲。
　　她从办好手续回病房，就发现爷爷和明湛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尤其是明湛，他朝自己看来的时候，眼中的星光都黯淡了不少，却还努力打起精神不叫她看出来。

　　车内的人都不善谈，从医院开出来二十分钟，便沉默了二十分钟。
　　郭亚专注地开车，明湛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而苏棘夭看了眼身边的爷爷，一如既往地贯彻了他一上车就睡觉的习惯。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按下接通键，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还长着奶膘的白嫩小脸。
　　小男孩看着奶呼呼的，语气却十分嚣张：“苏棘夭你要回来陪我过年！”

　　他坐在一个人的腿上，背靠着那人的胸膛，刚说完就被轻拍了下头顶。
　　而后男人和煦却又不失强硬地提醒：“没大没小，喊姐姐。”
　　小男孩扁着小嘴，眨巴着乌黑眼珠，有些不情愿：“那姐姐，能回来陪知艾过年吗？”他掰着粗短的小手指，“一，二...知艾好久都没看见姐姐了。”

　　苏棘夭看着手机里的一大一小，有些想念又不乏好笑，清了清嗓子：“今年我不和你过年啦，没人和你抢铜钱饺子了，你不开心吗？”

　　沈家的习俗大年三十那晚的餐桌上会有一碗饺子，里面只有一个有铜钱，寓意来年的好运。
　　苏棘夭每次吃不了几个，但却总会吃到那个唯一的铜钱饺子。
　　她本来也没觉得这是件多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去年在沈知艾泪眼汪汪的眼神中，那个饺子莫名地变得有滋味起来。

　　毕竟逗奶团子是她在沈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

　　“唔。”沈知艾突然凑近屏幕，板起小脸皱着眉，“是不是因为姑姑姐姐对你不好，所以姐姐不回来了？”
　　奶团子兜着一泡泪：“姐姐不要知艾了吗？”

　　苏棘夭一时语塞，眼看着奶团子背后的沈知恒坐直了身体，连忙出声：“不是，怎么会不要知艾。”
　　她轻哄着奶团子，保证过完年就跟着沈知恒回去。

　　副驾驶上的男人不知听见了哪句话，坐直了身体，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了她笑靥如花的脸上，神色难辨喜怒。

　　沈知恒是知道苏棘夭和沈家姑姑姐妹不对付的，可女子之间没来由的不对付，手段是他难以想象的阴私。
　　思及此，苏棘夭眸色微凉，沈知恒确实待她很好，可她没有底气这种好能和他的亲姑姑亲姐妹相比，沈家老夫人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因此也不必庸人自扰，她过去没想过要把那些事告诉沈知恒，以后就更加不会了。

　　她隔着屏幕点点奶团子泛红的眼眶：“苏爷爷生病了，我要在这里照顾他，你跟着哥哥去老宅，我初三就过来找你。”

　　沈家兄弟向来都是回老宅过年守岁的，外嫁的姑娘则是初二以后回去，过年期间可以说是沈家老宅最热闹的时候了。
　　苏棘夭几乎每一年都和沈知恒在老宅呆到正月初七以后，那也是她一年里最清净的时候。

　　沈知艾不依不饶地给她出主意：“那让苏爷爷一起去老宅过年不行吗？”
　　“不行。”苏棘夭虽然惯着他，却从来不惯着他无理的要求。

　　沈知艾闻言，白嫩的小脸马上变得皱巴巴的，随后又喋喋不休地问“苏爷爷生了什么病”“姐姐在那里是能医好苏爷爷吗”“要不他也来尚城过年可以吗”，把苏棘夭问烦了。

　　“哥哥，你管一下他呀！”苏棘夭嗔了一声，副驾驶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些声音，她抬眸看了他一眼。

　　屏幕那头，沈知恒的眼神透过镜片落在她身后的价值不菲的车内饰上，嘴角向下一耷。

　　“好了。”他揉揉沈知艾的头，“姐姐初三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不能跟她吵架，要让着她好不好？”
　　“哥！”苏棘夭急了。

　　车里还有其他人呢！
　　虽然说这是事实吧，但和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吵架什么的，说出来真的是太羞耻了。

　　“初三我替父亲母亲来探望苏爷爷，顺便接你，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沈知恒把沈知艾抱起侧坐在他腿上，露出他线条柔和的侧脸，转向镜头，那双浅色的瞳眸如盈盈秋水，好似盛着一捧温柔。

　　那双眼睛，和苏棘夭的极为相似。
　　他们站在一起，她甚至比沈家姐妹还要像沈知恒的亲妹妹。

　　挂了电话，苏棘夭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明湛的撞在一处，黏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其实对于他们之间，苏棘夭早就想通了，这段时间不过是还留着一股气性儿，委屈明湛没有像自己一样坚定地选择这段感情。
　　可他对这份感情深思熟虑，何尝不是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呢？
　　她相信他，既然选择了这段感情，就不会辜负，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人生本来不就是一场冒险吗？
　　她愿意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去赢回他。（修）

　　她看了眼驾驶座的小哥，举起手机在镜子里晃了晃。
　　苏棘夭没想和他在手机上聊这些，只是突然想起了和沈知艾视频前担心的事情。

　　苏棘夭：【刚才你和爷爷在病房里聊什么了？】
　　明湛：【没什么。】

　　他垂着头，叫苏棘夭看不清他的神色。

　　明湛：【你要在尚城过年？】
　　苏棘夭：【嗯，爷爷刚出院，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但正月还是要去阳城一趟的。】

　　明湛薄唇紧抿，他捕捉到了她和她哥哥言语间提及阳城的差异。

　　她哥哥说的是带她回阳城。
　　而她自己说的是去阳城。
　　她并没有把阳城当作是自己的家，为什么？
　　她弟弟说的沈家姑嫂欺负她又是怎么回事？（修，告诉男主重组家庭）

　　临到他们下车时，明湛本打算送他们进去的，却被苏爷爷婉拒了：“我和夭夭一个病号一个不会做饭，也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是顺路捎我们回来的，那也早点出发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呢。”
　　一旁的苏棘夭听见后十分踌躇，明湛冲她使了个眼色，满是安抚的意味：“既然爷爷这么说，我们就不送了，爷爷注意休息，下次晚辈再来探望。”

　　苏爷爷哼了一声先走一步。

　　苏棘夭面色尴尬：“爷爷就是老顽童，年纪越大性子越不稳重，他几次和我说要准备礼物好好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
　　她知道爷爷生病突然，向来紧俏的单人病房也是通过明湛才能这么短时间内准备好的，更不提后来几天主任医师一天往他们病房跑三趟，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明湛摸了摸苏棘夭的头：“你知道的，我要的可不是这些。”
　　想起在病房里苏爷爷对自己说的话，他并不满意自己，回礼不过是让小姑娘不亏欠自己，可他心黑，非要她越欠越多，还不完才是。

　　“夭夭！”苏爷爷在前头停下脚步，中气十足地喊了她一声。

　　明湛望着她离开时翩迁的背影，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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