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

作者:雪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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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山不负


      月山,沈漪全副身家几乎都在此地,他持修剑道,法器与财物都不太多,走了一圈,只装满了一只储物戒。
      取回剑炉中温养的溟灵后,沈漪路过药园,乍见一株烟色藤蔓铺满了半面山坡,茎须上开了许多小花,是一种名为软烟萝的灵植。此灵植在灵药之中最为平常不过,在药典中列于前几页的位置,常用于当做灵兽的饲料,因为形态好看才被沈漪随手挂在药园栅栏上。
      这药园已有百年无人照料,里面灵植应都是野蛮疯长的模样,但沈漪却无收获,这株软烟萝竟成了长势最好的、唯一剩下的。
      停驻片刻,在他准备将藤蔓全都收割时,栅栏内钻出一只灰色的小兔子,在粗壮的藤蔓上滑行玩耍,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灰兔见到沈漪,四只短腿奋力向后方奔跑,却因气力不足而在中途不断摔跤,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跑出多远。
      那兔子见没人追来,也放缓了步子,下一秒便被捏着脖颈皮毛提溜起来。
      “正愁晚饭没着落,就逮到个有肉的,两个人不够,一个人倒有些嫌多了。”
      灰兔一脸惊恐,连连摇头,结结巴巴地叫:“唔……唔唔……坏……坏心人!”
      “这里是我的地盘,药园子是我的,你霸占着药园子,吃光我的灵植开了智慧,不但不识主人,竟还叫我坏心人,看我不拿你炖汤吃!”沈漪举起拳头,佯装要揍它。
      灰兔前腿捂住脑袋求饶:“主人!你是……主人!”它打出生就没见过沈漪,此刻巴巴地喊着,心里别扭,又抵不过吃人嘴短,回想起被自己一口一个糟蹋掉的药园果子们,它那灰色绒毛覆盖的脸上,看不见的铁青增加了。
      “你是什么东西化形?”
      灰兔耷拉下一对耳朵,一只腿指向藤蔓,心虚地瞟瞟沈漪。
      它带沈漪进了药园,然后自己在一个角落刨起土来,不到一刻时间,就挖出如小山一般多的收藏,都是药园这些年的产出。
      沈漪金线脱手,卷了几样回来。
      一片巨大的荷叶,一颗拇指大小的黑果子,还有一截赤铃索枯枝,几乎全是灰兔无法下口的东西,舍不得扔,才得以留存至今,尤其是那颗果子,上面还留有密密麻麻的牙印,想是经过百般尝试,也没找到打开的方法。
      灰兔见沈漪挑完,又小心将东西埋回去,睁大眼睛抬头望着,要等到沈漪为它种下契约,认主仪式才算完成。
      沈漪拍了拍兔子的头,扔下一个花包袱,里面是他曾为送思狸去秘境而准备的一些防身之物以及妖类比较合用的灵材,现下用不上了,这灰兔他见之有缘,于是干脆便宜了这兔子。
      “软烟萝成精,你也算这世上独一份了,不过你道行太浅,我不收没用的宠物。”
      灰兔的目光从小心翼翼到讶然,最后背着包袱十分沮丧回到了药园中,此后三日,都没再出现过。
      深夜,沈漪将所有携带之物摆开,一一盘点,眼神在每件物什上都停留许久,大有做一番长远计划的意思。
      以往带去澄心宗的物品,装在储物镯内留给了九知,九知修行不易,须吞噬大量灵气。
      现下身上的有荷叶,黑果,枯藤三样从灰兔那里收回的灵物。
      储物戒,装了数张从前闲时制作的遗落在练功室的剑符,几柄不常用的剑,一只造型古朴的占风铎,两只铁钩,一套阵盘与阵旗。
      手腕挂的银镯,以及九知相赠的两根红线。
      人生在世数万年,不算短,只留得十指可数的外物,本命剑器莲旬也赠予了谢无患,他孑然一身,竟再没有拥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俗话说有备无患,未雨绸缪,以这些东西应战公输明远远不够,好在……他也并未想要多么取巧,公输明乃是魔道第二人,近年还同那位恨他至极的霁天罗走到了一起,两个人的武力与心机加在一起,够现在的他死无数次的,何况对方手上还有人质。
      倒是顾雁这么多年仍不死心,至灵之物,哪有那么好找的?沈漪自嘲地笑笑,双手抓着金线来回拉扯,割破手指而不自知。
      谢无患其实早就神魂回体,只是感觉过于诡异,闭目静神许久还缓不过来。
      在那个未知的地方,他并非单纯的意识附身于周蓬,而是完全又彻底地,作为“周蓬”这号人物,与陆溪有了那些极度纠缠暧昧的经历。
      周蓬对陆溪那种明晦交错,百般纠结的心思,一点不少地烙印在了谢无患心头,山湖饮酒,十年相伴,离别与重逢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得恐怖,好像真的在某年某月,他与沈漪曾双双抛下过这世间,于别处作为他人在万丈红尘并肩过。
      而周蓬记忆所带来的,不仅是谢无患的情绪波澜,更勾起他内心一股从未灭绝的痴念。
      他所在之处是一片如平原一样宽阔的巨型石台,石台之上有一套石桌凳,桌上立有红烛,不知燃烧了多久,淌下红泪重叠堆积于石桌,乍看血泪涟涟,沈漪便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回归了本来面貌,对石桌掰手指数着什么。
      谢无患如麻心绪不能平,横生的一念,竟是不可抵挡地、无法抗拒地,想要向眼前那除发色外与陆溪浑身都别无二致的沈漪喊出一声“陆师弟”。
      翻身欲起,手里沉重的东西却坠了他一下,俯首看到一把苍翠宽剑,几乎引爆他所有积压的情感,酸意涌上眼眶,久违地有了泪觉。
      所在之地是月山;
      手中之剑是溟灵;
      眼前之人是沈漪。
      快要以为是沈漪骗他吃了酒仙果,于是宿醉千载,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若开口,沈漪下一句必接:“若我有酒仙果,不会舍得给你吃。”
      只是那跃动的红烛时刻提醒他,此非是梦,因为梦里他也不曾想过,这支红烛会有亮起那一天。
      那是他无聊之时,捣鼓丹药,却无心炼出的一对可以燃烧万年的红烛,这种东西对沈漪来说简直毫无吸引力,所以谢无患干脆没有跑到沈漪面前邀功,一直当做无用东西闲置下来,后来他出走,便将一支放在月山,一支放在望月城,望月城的烛台,听宴隐说已在千年前毁损了。
      想到这里,谢无患识海开始变得模糊,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深入搜索到更为细微的情节,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要为这烛光映染的天穹流泪?
      耳畔温润声音轻叹:“需要我帮你把周蓬的记忆封印住吗?”
      谢无患抬头直视沈漪,眼里十分好奇:“你有办法吗?”
      沈漪却摇头,一如发生过无数次的陆溪逗弄周蓬时的不着调,更似沈漪放下师尊架子,捉弄得年幼的阿青满山跑,最终变成二人在山坡自封了功力肉搏的荒唐。
      望着那红光下因摇首而忽影忽现的脸庞,谢无患步步走近,沈漪青衣白发,光芒下妖异又动人。
      谢无患心脏鼓噪,犹如小人锤大鼓,沉重又每一击都奋力一搏,全身血脉几乎逆流。
      他看到沈漪勾了勾嘴角,似乎是一种许可,所以脚步更疾,由走至跑,奔到烛台之前。
      “你现在,是周蓬,还是阿青,还是谢无患?”
      “有何不同?”
      “周蓬爱我,阿青爱过我,谢无患恨我。”
      “那么你呢?”
      沈漪“嗤”地一声笑了,音量不大不小,刚好钻进谢无患耳朵,蚂蚁般四处乱爬,痒到人心头。
      “为何不答?有何好笑?”谢无患被一声嗤笑搅散了魂,记忆与欲望交织成网,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周蓬想要的答案,阿青想要的答案,以及谢无患想要的答案,全都混到一起,缠成了钩子,锚在他的心脏,线在对方手上,只要随意一扯,就可抓得稀巴烂。
      沈漪笑着摇摇头,带了难解的神情:“你做那个恨我的谢无患便好,再过不了多长时日就解脱了,我的遗物都给你,那时天空海阔,无处不可去。”
      谢无患墨色瞳孔映出赤红的烛光,忽地一掌按在蜡烛上:“师尊,我做错过什么吗?”
      沈漪被他突来的举动惊得一愣,仍是摇头:“未曾。”
      烛光熄灭,凉夜中唯一的暖意也散了,二人面色都是青白的。
      “你很好,我只做过徒弟,没当过师父,是我不配做你师尊。”沈漪很快回答,没有避开谢无患的眼神。
      “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那座破庙,或许因贫病早早离世,或许好命活着继续漂泊,多活几十年再死,无论怎样,似乎都好过遇见你。”谢无患双唇颤抖,眼睫湿润,沉溺在一种极度无法自拔的情绪里。
      “确实。”沈漪极慢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唇齿厮磨到极限发出的含糊声音。
      谢无患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将溟灵剑轻轻放在了石桌上,变形的红烛旁,与莲旬头尾相抵。
      然后眼神完全落在沈漪身上,屈身俯首,一只手捏住沈漪披满白发的肩,一手捧住他冰凉脸颊,落下生命里最癫狂大胆又最温柔难舍的一次试探。
      沈漪没有阻拦这温热之感,顺从地仰起头,无谓的眼神滞留在对方眉目许久后,也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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