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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炎
老太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但手上舀粥的动作依然麻利。
程野是粥摊熟客,一来就知道:“要三碗粥,咸菜,皮蛋来一份,再来两份酱肉。”
老太太一边打着菜,一边笑道:“客人有点面熟个。我双眼睛这两年花了,认不清人了,总觉得以前见过客人。”
程野也笑了:“老太太,您孙子叫小秦吧?今年多大了?”
老太太回头看了眼自家二楼那扇紧掩的窗扉,窗里正是熟睡中的小秦。
“马上就十八了。”
“我头回来您家吃粥的时候,您儿子还没讨老婆呢。一转眼,小秦都快十八了,我认识您的年份,比您孙子认识您的年份还长啊。”程野笑着说。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家粥摊的时候,那时老太太还是个强健的妇女,背尚未如此佝偻,一头青丝也不曾如此苍白。
当年,他浑身上下摸不出几枚硬币,工地放假,工友们都去迪厅消遣了,他一个人的夜饭没有着落,便在江边随意走走。
傍晚时分的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红,打捞杂物的小船悠游在江面上,撑杆人一袭蓑衣,古韵十足。
酱肉的香味顺着江风吹来,勾得程野馋虫四起,寻着味道来到了这里。
看见当年还称不上是老太太的老板娘成拿着大调羹在锅炉里舀着浓稠的汤,红棕色的汤汁中参杂了点点肉末,程野直流口水。
老板娘热切地喊道:“小伙子,弄一碗粥吃吃?”
那时的粥摊还没有如今这样的规模,一个门面的大小,里里外外只有三张桌子,七八张塑料凳。老板娘在盛夏的晚上照看锅炉,一身都是汗,肩上搭着一块大汗巾,一边擦拭着,一边招待着客人。
程野舔着唇,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问道:“粥多少钱一碗?”
“白米粥?”
“嗯,白米粥。”
老板娘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随即展了个畅快的笑,说道:“白米粥不要钱。你坐,我给你打一碗。”
“谢谢大娘。”
程野坐在进门的一个把凳子上,不断地扭头,看向那锅飘香的酱肉。
老板娘打来一大碗白粥,拿着筷子摆到他面前,说道:“我自己做的酱肉,吃过的都说好,客人要不要试一试?”
程野问:“多少钱?”
老板娘爽快道:“你头一回过来吧?头一回就不收你钱了,你就当试吃。吃得好,以后带朋友过来吃就行。”
年少的程野那时并不知道,老板娘口中的“试吃”,无非是为了维护一个少年的自尊。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没办法接受他人不求报偿的施舍的。
许许多多年头过去,当年那个肩顶一块大汗巾,一个人操持着一整家粥摊的老板娘,已经成了伛偻老妇。一间店面的小铺子,也扩展到了三间门面。大大的招牌写着“江东粥铺”,其下挂着一张菜单,写着什么菜一份多少钱。
酱肉无疑是最受欢迎的菜品,被大字加粗放在菜单的最上面。
在程野三十几年的人生之中,再没有吃过比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尝到的酱肉味道更好的炖肉了。人在微末时收到的善意才能记得愈发分明。
江思原本不想在大晚上吃酱肉这样容易发胖的食物,但无奈它炖出来的味道实在太香,嗅觉的诱惑下,还是张嘴大大地啃了一口。
一口下去,紧接着就是第二口,第三口。
酱肉被她和程野一扫而空。
老太太笑出满脸褶子,问道:“酱肉好吃吗?”
江思疯狂点头。
老太太心满意足,介绍道:“我家的酱肉,是我做了几十年的手艺。几十年下来,几千几万个人吃过,只有一个人说不好吃。”
江思不禁好奇:“这么好吃的酱肉,还会有人不喜欢?”
老太太提起这事却没有什么懊恼,反倒一脸幸福:“唉,就是我以前的老伴。每次我炖肉给他吃,他都说不好吃不喜欢,全都夹回到我盘里来。”
江思愣了愣,回过神来,不由得也嘴角上扬。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听到这样平淡却又幸福的往事,心里也暖滋滋的。
“那您老伴现在?”
“早死了。儿子还没讨老婆的时候,中风抽过去,没救回来,就死了。”老太太笑着撤走吃空了的酱肉盘,拿到屋外去洗。在屋外水槽边,又与屋里的江思说着话,“除了他之外,我的酱肉,吃过的都说好。”
“确实很好吃!”
江思遥遥竖起了大拇指。
吃完粥回到家,程慕江睡得四仰八叉。
床头的台灯亮着,不过这夜它不仅仅是在等程野归来,也还期盼着房间里的女主人。
可怜江思正被程野摁在客厅。
他把她抵在墙上,滚烫的身体蹭着她的肌肤。江思呼吸急促,被他箍住后颈,无力地抬起头,与他双唇相接。
江思吃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程野退开一点,问:“怎么了?”
江思骂道:“刚吃完东西你就这样?”
程野还是那句话:“合法夫妻,没事儿。”
他又要与江思接吻,被她侧头躲开。
“一会儿吵醒乐乐怎么办?他明天早上还要上学呢。而且,家里也没有那个。”
“抽屉里没有?”
江思一滞。
抽屉里确实没有那个。这是她上次在全家上下一通翻找得出的结论。她本是好奇原主江思和程野的夫妻关系究竟如何,但找遍了全家,除了一个上锁的抽屉之外,任何一个抽屉里都没有找到那些用品。
她原想着,或许那种东西就被放在上了锁的那个抽屉里。
但把抽屉拉到锁头的极致,张目望进去,也只看见里面有些本子和单据,不像是有什么盒装或袋装物品。
她思绪一过,说道:“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吗?”
程野想,自己确实很久很久没买过那些东西了。
上次搬家的时候,也不至于会把它们从杭州搬回浣江来。在这个家里,没有它们也是理所应当。
深夜燃起的燥火得不到纾解,他又狠亲了江思一口,才放过了她,把自己关进淋浴房里去。
等他终于一身清爽地出来,江思已睡得熟熟的,两手两脚大剌剌地敞开,被子掉到了地上,她豪迈地占据了大半张床。
床头柜上昏黄的台灯亮着,照着她的睡颜恬静舒缓。
他来到儿童床边,摸了摸儿子的脸,再从大床边关了台灯,捡起地上的被子。
同床共枕时,他觉得,自己几乎能触摸到江思那些天马行空的梦。
“咳咳,咳咳咳——”
天还没亮时,一阵激烈的咳嗽声把程野和江思都惊醒。
江思开了台灯,程野则掀开被子,凑到了儿童床前。
“咳咳咳咳……”
“乐乐?”
程慕江小脸被咳嗽涨地通红,侧躺在床上,费力地猛咳着。
江思赶紧下床倒来一杯温水。
程野从儿童床上抱出儿子,放在自己怀里,轻柔地给他顺着气。
两口温水下喉,程慕江咳得没那么厉害了,小嗓子哑哑的,说道:“妈妈,喉咙痛。”
“乐乐是不是睡觉的时候呛到口水啦?”
程慕江摇摇头:“乐乐不知道咳…咳咳……”
程野拍着他的背,江思托着他的脑袋,又给他喂了几口温水。
只是程慕江的咳嗽一阵接着一阵,温水能治一会儿,却治不了他从肺到气管的痒与疼。
江思听着他的咳嗽声,觉得心止不住地抽痛着。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乐乐,怎么半夜会变成病恹恹的样子。
她仔细想着,今天有没有给他吃坏什么东西,却意外想起在程慕江入睡前,他也咳嗽过一阵。
那时她以为他是呛着了水,拍了拍,他便也不咳了。
谁晓得半夜会突然咳得这么厉害起来。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发得快。
程野和江思都还没睡多长时间,来不及等天亮,匆匆换上衣服,裹着程慕江,便去了儿童医院的急诊室。
浣江市儿童医院是今年才刚刚建成的,几年前规划建造时,程野也来浣江投过标,不过中标的是另一家竞争对手公司。
再一次来到这里,没想到是抱着儿子冲进来。根本也没顾上看一眼这些差点该由他来负责建设的建筑。
急诊室挂号台的护士正眯眼打着瞌睡,见有人来,摇摇头清醒着站起来。
都不用问,一看程慕江那咳嗽的样子,便知该给他们挂急诊的什么科室。
全套检查的流程下来,统共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急诊的单子当即可拿,医生坐在台前,皱眉说道:“这是肺炎。”
“肺炎?”江思不可置信,“白天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上肺炎?”
“肺炎的诱因有很多。根据现在出来的单子,我初步判断,他的情况应该是病毒引起的肺炎,发病快,症状强烈。”
医生这边说着,程慕江一边咳嗽着。
从开始咳嗽到现在,才过去一个多小时,可他的咳嗽却像是愈演愈烈,咳得越来越凶。
江思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想让他在母亲的怀抱之中汲取一些对抗病毒的力量。
程野问:“他的情况严重吗?”
医生看着单子,又看着面色涨红的程慕江,如实相告:“要住院了。”
江思鼻头一酸,在自己还没意识到时,一行泪已从左眼角淌下。
滴滴落在程慕江的衣裳上,溅出一片晕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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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删改......
再次删改......
非常遗憾没能把想写的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