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林亦时脑子里全是清姐说的话，尤其事那句这是出事后第一次去上海，他心里知道的，周书烟这人挺敏感的也挺容易伤感的，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现在回到了伤心地，心里可能更难受了。

　　清姐不是个轻易说隐私的人，她也是怕周书烟想起以前的事难过，所以才会和林亦时说这么多。

　　林亦时一口气跑上三楼，亮了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过二十分，应该还没睡，他不太确定，从联系人里找到熟悉的名字，随手抽了张椅子坐下，电话拨过去，心跳不自觉跟着铃声一块动。

　　电话接了，周书烟的声音传过来：“喂？”

　　听着声音听着有点涩。

　　林亦时：“嗯是我，还没睡？”

　　她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有点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周书烟没吭声，只有轻轻呼吸声和被子嗦动声传过来。

　　他问：“心情不好？”

　　“嗯......也不算，刚才好了点。”

　　林亦时淡笑一声，故意问：“因为我的电话打过来所以好了点？”

　　她也笑，骂了句：“你滚。”又接着说：“虽然不是因为你的电话......但也有点你的因素。”

　　林亦时哟一声，有点困惑：“什么？”

　　周书烟：“敏敏给我发了个你唱歌的视频，我刚点进去听了两句，挺好听的。”

　　林亦时倒是没收着，哼哼两声，很臭屁：“必须好听。”

　　周书烟被他语气逗乐，嘴角不自觉弯下来，想了想他的声音，很适合唱歌。

　　林亦时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拿在手中玩弄，问：“那你干嘛呢现在，光躺着啊？”

　　她应一句：“嗯。”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初秋时节，本来这个时候对周书烟来说就很敏感，再加上来了上海这个故地，心情自然就更堵了，心里憋了口一直松不开的气。

　　“今天工作累不累？那边伙食怎么样啊？” 林亦时像唠家常一样，随便说。

　　“工作还成，就是听课上课写总结之类的。” 她翻了个身，接上话：“伙食还行，今天都是食堂吃的，没出去，不过我记着离酒店不远的一条街有家生煎包挺好吃的，也不知有没有时间去吃。”

　　“那条路？” 他问。

　　周书烟想了想：“.......虹口区乍浦路那边吧好像是。”

　　“哦....我初中毕业去上海的时候吃过崂山路那家，挺好吃的。”

　　“去旅游吗？”

　　林亦时：“嗯呐，中考超常发挥考上附中，我爸奖励我三千块钱旅游，我就拿着钱去上海找我姐玩了。”

　　她稍有些惊讶，心里感慨，不愧是林公子啊，她初中还在帮家里送外卖，人家就跑到上海吃生煎包了。

　　她听见林亦时有点不太好意思自嘲道：“不过后来高考发挥失常了，一分没得还招了一顿打还让我把初中那三千块钱连本带息还给他们。”

　　她笑：“高中了你爸还打你？”

　　他有点不好意思，低音瓮声说：“我妈打，我爸在旁边录像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你想笑死我。

　　林亦时听见周书烟爽朗的笑声，在昏暗桌前低下头看木质地板，脑子里想象着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右脸陷进去的酒窝，眼睛里迷雾深处的清澈，一幕幕，一声声勾着他心房荡漾，忍不住跟着一块笑。

　　“差不多得了啊，再笑下去隔壁房间得来敲门了。”

　　她咳了几声，控制住声音：“好好我不笑了。” 接着又贼欠揍说了句：“对了，你还能找到你被打的视频吗？我想看。”

　　林亦时：“.........”
　　我是打电话来安慰你的，不是要把自己底裤都扒光送给你的。

　　他很嘴硬：“现在找不到了，这玩意谁愿意留着啊。”

　　周书烟心里明镜一样，但嘴上应付他：“啊是是是我知道，不问了不问了。”

　　他被她打趣得有点恼羞成怒：“我真的找不到了！”

　　她收了收逗他的心思，声音恢复平时样：“嗯我知道了。”

　　“对了。”林亦时问：“你是不是爱吃牛肉干？” 上次在后院吃烧烤的时候，他看见她喜欢把牛肉烤的很干巴。

　　“挺喜欢的啊，怎么了？”

　　林亦时：“我有个西北那边的朋友给我寄了一大箱牛肉干，纯手工的，贼香，到时候你回来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啊....那我吃完一箱不得变成大方脸了？”

　　林亦时无语：“又不是叫你一次吃完好嘛。”

　　“说真的，我这箱牛肉干可不简单，你真得慢慢品尝。”

　　周书烟：“怎么？这是你养的牛？”

　　林亦时笑了笑：“那倒不是。”

　　“不过是我追回来的。”

　　林亦时退伍前有一段空闲时间，他那时候出了点事儿，没回家，在一个交好的牧民家里呆了好久，每天就是蹭吃蹭喝，帮着牧民伺候那群牛羊。西北草原那边治安不太行，牧民的牛羊经常被偷，林亦时朋友家里的牛被人连夜偷了十几头，这对靠牛羊吃饭过日子的牧民来说就是天大的打击，朋友身上受了伤，追不了盗贼，家里儿子又还小，只能天天在家里犯愁，林亦时主动提出去追马，朋友不放心，说要自家儿子跟着一块去带路，最后两人花了一天半时间，开着越野车逛了大半个草原，终于把马给找回来了。

　　这可给朋友激动的啊，都要把林亦时当神了，说要给他送一头马，林亦时说什么都不要，他总不能把马带回南城吧，最后商讨下来，朋友说要个南城的地址，以后每年杀牛都给林亦时寄牛肉，这不今年就是一大箱牛肉干。

　　周书烟津津有味听完他的“追牛往事”，发出啧啧感慨：“牛啊林亦时。”

　　林亦时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松，心里也感觉舒服多了，说：“当然，你都不知道我真的是跟他们斗智斗勇才把那十几头牛给抢回来的。”

　　毕竟林亦时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单枪匹马的，看着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几个偷贼怎么说都不肯还，还嚷嚷着要打他，僵持之间，林亦时说了自己的名字，拿出军官证亮在他们面前，几人立马怂了，他们没见过林亦时人，但都听过林亦时的名字。

　　谁不知道大名鼎鼎西北边防部队林少校啊。

　　林亦时又给她分享了几件在部队里有趣的事情，把周书烟逗得哈哈大笑，比如被蹲军姿蹲到哭，比如集体过生日，比如和战友吵架被罚绑脚跑，比如第一次和排长聊天，比如备考军校时战友给的鼓励......

　　“林亦时。” 她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

　　周书烟知道林亦时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她以前在上海的事情，不然不会大晚上打电话过来，他是个懂礼貌也明事理的人，自然明白深夜电话只会招人烦怒这个道理。

　　从学校回到酒店，她在床上躺了三个小时都没睡着，头痛，心闷，眼睛酸，昏昏沉沉的但意识又特别清醒，脑子里全是以前发生的事，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来，捂着被子翻转反侧一次又一次，心怕一晚上就这么耗下去了，她吸了口气，抹了把眼泪，掀开被子，想下床从行李箱里把药拿出来吃。

　　就在脚踏在地板上的那一刻，手机里头有信息发过来，一个唱歌视频，林亦时的，接着又是一个电话，还是林亦时的。

　　周书烟今天只笑了两次，都是林亦时联系她的时候。

　　一次在食堂，一次是现在。

　　他低声说：“不用谢的。”
　　我就想和你说说话，我怕你难受。

　　他抽了本故事书，打开台灯，兴致来了，问：“要不要听书？”

　　周书烟微微愣住：“你要给我读书吗？”

　　听见他嗯一声，“你想听吗？”

　　周书烟：“可万一我睡着了怎么办？”
　　虽然不太可能。

　　他闻言又笑了笑，又轻又淡，语气很随意：“睡着就睡着呗，就是想让你睡着。”

　　周书烟摸着手里的珠子，瞥了眼墙角的行李箱，里面有能让她入睡的依赖物，她突然不想用了，好像换种方法也不错。

　　“那你读吧。”她说。

　　电话听筒传来几声翻动书页的声音，她听到他说：“把被子盖好。”

　　“嗯。”

　　周书烟把耳机戴上，整个人窝在被子里，留出一点小空隙透气，关了灯的房间很暗很静，耳朵里流动着熟悉的声音，低沉的，醇厚的，性感的，磁性的，掺着点呼吸声的，不停萦绕在脑海里，一点点侵占她的意识。

　　“When I first met Charles Strickland, I didn\'t find anything extraordinary about him......”

　　林亦时读的是《月亮与六便士》，她对这本书很熟悉，大二的翻译文学作业里的其中一本。

　　林亦时英文很好，很标准的美式发音，字正腔圆，停顿有序，不知是因为他个人声音的问题，还是发音习惯，周书烟还能听出来一点加州那边的口音。

　　他一直在读，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没有任何烦躁与不耐，像个合格的深夜声控主播。

　　出乎意料地，周书烟渐渐有了困意，眼睛越来越酸，眼皮控制不住往下落，嘴里嘟囔了句：“我困了，你挂了吧。”

　　林亦时没停，好像只是声音降低了，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似有非有地。

　　林亦时什么时候挂的她不知道，只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他说了句：“周书烟，你很好。”

　　“周书烟，晚安。”

　　凌晨三点半，林亦时整整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了对面传来的轻微哼哼声，听着不太安稳但总算睡着了。

　　电话没挂，林亦时也没打算上床睡觉，他泡了杯茶，抿了两口，打开好久没用过的小企鹅账号，点进搜索栏，输入一长串数字，出现一个很猖狂的昵称。

　　超级无敌宇宙大美女。

　　他哼笑出声，这么自恋的吗？

　　林亦时动动手指点进空间，动态更新停留在好几年前，那时候她应该还在读大学，大学发的说说很少，大多是学校要求的点赞，往下在拉一拉就是高中，她的高中生活蛮精彩，运动会，朋友聚会，自己做饭，学习日常记录，和爸妈吵架被赶出家等等一系列琐事。

　　他好久没用这个软件了，有点不太会操作，不小心点到了一个匿名提问。

　　都是一些匿名提问和回答。

　　周书烟每一条都认认真真回答了。

　　问：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答：做一个能做自己的人。

　　问：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是谁？

　　答：有但是太多了，数不清了。

　　问：为什么拒绝我的表白。

　　林亦时看到这条的时候，忍不住嚯一声，这人脑袋不灵光啊，这匿名提问跟没匿有什么区别。

　　往下一瞥看见周书烟的回答，嘴角一弯，她说话还真是有点东西啊。

　　答：因为我要考大学，你太帅了，我怕影响我学习专注度，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问：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

　　答：没有确定的时间，我在等幸福来敲门。

　　问：一直想做但没做的事情。

　　答：想去欧洲留学或旅游，亲个洋嘴尝尝是什么味道。

　　林亦时嘴角一愣，确实是她周书烟能想出来的事，几秒过后，他又开始纠，周书烟到底有没有去过欧洲，到底有没有亲过洋嘴。

　　算了，无所谓，接着看吧。

　　问：以后想做什么？

　　答：读书，挣钱，做自己的主。

　　问：最喜欢的人，为什么？

　　答：库里和太阳，因为忠诚和担当。

　　林亦时一直都知道她喜欢这两个人，但这是第一次知道确切原因。

　　忠诚和担当，听似简单，做则困难。

　　忠诚意味着保持忠心，意味着面对诱惑时的决心。

　　担当意味着承担责任，意味着面对困难时的恒心。

　　最后一条问答的时间停留在四五年前，大学刚毕业的时候。

　　问：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答：同频共振，灵魂相触。

　　林亦时看到这八个字，心头微微发颤，一股子酸涩劲冲上心窝，引起好久以前的回忆，刚进部队的时候，在一个失眠的深夜，战友也问过他这个问，那时候他没想这么多，顺着脑子里想法随口说了这八个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那时候战友还说他文绉绉的，姑娘就得找好看的身材好的温柔可爱的，净整那些灵魂啊啥的没有用。

　　林亦时没反驳，只是低头笑笑，默声不说话，想到他姐姐给他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界上不缺漂亮温柔可爱姑娘，也不缺帅气高大多金男孩，但能和你同频共振，灵魂共舞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你还不一定能遇到，一旦找到了，那边是一生的恩赐。

　　林亦时这个人吧，模样那是不用说，又高又帅，嘎嘎板正，有脑子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有花花肠子，品行端正，家庭幸福稳定，经济条件优越，没缺过钱人还大方，姐姐也疼着自己，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有时候有点小幼稚有点小臭屁，主要是他身上没什么骄横感，要是换个人，就这几种条件早能给飘上天了，初高中喜欢他的女生不少，明的暗的都有，但他没给过她们机会，也没和她们接触过，这点倒是和周书烟有点像。

　　周书烟说过她现在对男人没什么太大感觉，她会对长得帅的男孩多看两眼，吹个口哨，因为他们在视觉上给她带来了愉悦，没有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但仅仅就只能这样了，她不愿深究不愿探索，可能是因为懒，可能因为失望，可能是因为觉得没意义。

　　周书烟还说过人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同频共振的人很重要，能陪你深夜跑到几公里外吃个夜宵，能懂你一时兴起的想法，能理解你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能懂你为什么能像太阳花一样白天晚上换个人，能看见你表皮深处的灵魂，能懂你为什么总是会时不时流泪，能理解你混乱奇怪的性格.....

　　可这样的人太难找了，有可能一下出现，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但现在，林亦时确定，他找到了，从周书烟出现的那一刻那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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