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之夜

　　那是什么感觉呢？李萧龙不知道。

　　六点半的太阳已经变得炎热。

　　李萧龙飞一样地跑过去，树下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早上好。”窦欲达带着微笑，背着把吉他。

　　李萧龙也想说早上好，但他的脸红了：“早、早上……”

　　窦欲达仍然微笑，身上有一股轻盈的香气，耳朵上的绿耳环晃荡着。隔壁的小吃店里，传来音乐，那声音很喧闹：嗡嗡嗡嗡……像一只巨大的蜜蜂。

　　李萧龙睁开眼。窗户缝隙里的阳光很灿烂，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

　　他纳闷地挠挠头，翻身坐起来。

　　他套上衣服，拉开窗帘。梦的回忆随着阳光的照射钻进来，还有真实的痕迹。

　　窦欲达那淡淡的洗衣粉味，好像就在鼻尖。绿耳环在阳光下闪烁，非常鲜艳。他微笑着，和李萧龙对视。

　　李萧龙呆呆地望着窗外，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墙上的钟。

　　六点十二了！上学时的六点钟非常宝贵，他得赶紧出门。

　　窦欲达站在南光小区门口，耳朵上挂着一副耳机，沉思地望着某处，阳光温和地拂照着他。

　　还有几步到他面前，李萧龙的步伐反而放慢了。

　　他感到有点胆怯。昨天中午他飞窜着离开窦欲达家时的那种感觉，缓缓升起。

　　他深呼吸一口气，直到心跳变得平缓，走了过去，拍拍窦欲达的肩膀。

　　窦欲达转过头来，看到他的时候微笑了：“早。”

　　“早上好。”李萧龙手背在身后，扭捏地笑，“你到多久了？”

　　“才一会儿。”窦欲达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取下耳机，看了眼手表，“现在我们去吃个早饭，再去学校差不多。”

　　“好。”李萧龙含糊地说。

　　他们一起向前走去，窦欲达走的快一些，李萧龙跟在他肩膀后一些的位置。

　　“今天我晚上要去‘解冻’，可能没法和你一起回家。”窦欲达说。

　　李萧龙想起来：“你们今天是要补排练对吧。”

　　“对。”

　　李萧龙关心地：“你没问题吧？”

　　窦欲达随意地提了下背后的书包：“昨天你走后我又排了一遍，挺熟的，应该可以。”

　　“那就好。”李萧龙低下头，抠着手指甲。

　　他们突然都变得沉默起来。

　　没有话说，只好自顾自地向前走。

　　李萧龙偷偷地看了窦欲达一眼，犹豫地：“我晚上做了个梦。”

　　窦欲达感兴趣地侧过头：“梦到什么啦？”

　　“梦到你站在这棵树下等我一起上学，时间是六点半。”李萧龙抱怨着，“好奇怪的一个梦。”

　　关于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细节，窦欲达的气味、那绿色的耳环，他跳了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而这些讲出来也可能不让人感兴趣。

　　窦欲达笑了：“你是不是太想上学了？”

　　李萧龙哆嗦一下：“你逗我呢。”

　　他们都笑起来，接着自然地对视了一眼。

　　这目光鼓舞了李萧龙，也消散了刚刚有些奇怪的气氛。

　　“咱们等会去哪家吃？”李萧龙问。

　　“都行，你想吃什么？”窦欲达的回答方式还是和刚刚的很相近，但变得更轻快、随意。

　　“我想去家新开的早餐店吃牛肉面，刘柳姐给我说那家很好吃。”李萧龙随意地踢开脚边的石头。

　　窦欲达看着他：“嗯，可以啊。”

　　“离这里不远，咱们走过去可能就十分钟。”李萧龙想着那家店的位置，“在学校附近。”

　　窦欲达还是很专注地看着他，李萧龙察觉到，纳闷地红了脸：“干、干嘛？”

　　“你耳朵上……”窦欲达犹豫地，“有个黑的点。”

　　“黑的？”李萧龙惊讶地，“是墨水吗？昨天我做作业时动过笔改错，做一半睡着了。”

　　他稍稍侧过头，只看见肩膀和T恤，因为太阳的灼烧，脸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窦欲达看着他小狗转圈咬尾巴似的动作，耐心地：“在耳朵上。你再怎么动，也看不见啊。”

　　“对啊，我看不到。”李萧龙徒劳地抱怨。

　　窦欲达伸出手，点点李萧龙的耳朵：“在这里。”

　　“哪里？”转瞬即逝的提示，李萧龙很茫然。

　　“在这里。”窦欲达叹口气，捏住了李萧龙的耳垂，动作很轻。

　　他仔细地描述：“耳垂下面，很小。”

　　“哦。”耳朵下一点的位置，李萧龙明白过来，“那是我的痣。”

　　“痣吗？”好像靠的稍微近了一些，那声音贴近着耳朵，研究了一会儿，“还真的是。”

　　“有点痒。”李萧龙不自觉地缩脖子，拉住那只手。

　　窦欲达表现的很顺从，任由他拉着。

　　“我这个痣，平时还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也老是忘了它在这儿……”李萧龙嘀咕着。

　　好几秒，他们的手仍松松地靠在一起。

　　“李萧龙！窦欲达！”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他们。

　　他们同时松开了手。

　　刘帆像一阵风，冲到他们面前。

　　“我刚刚正想着找你们呢，就碰见了！”他爽朗地，什么也没注意。

　　新开的早餐店，在离学校一条街的小巷道，早上快七点，桌上摆满了面碗。

　　李萧龙挑了一张桌子坐下，问刘帆：“什么正在想着找我们啊？”

　　“不是还有几周就要期末考了，然后就是暑假了吗？”刘帆解释。

　　“对啊，怎么啦？”李萧龙困惑地。

　　“所以我下了决心。”刘帆郑重地说。

　　李萧龙看着他的神情，突然，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啊！你是不是要……？”

　　刘帆深呼吸一口气：“这周六，我约徐丽欣来‘解冻’。”

　　“你已经给她说了？”李萧龙替他紧张。

　　“对。”刘帆摆出一副淡定的表情，但耳朵越来越红，“我昨天晚上和她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决定了。所以我也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解冻’是吧？”李萧龙用卫生纸擦了擦桌子。

　　“对，我还想问问张巡、肖念来不来。”刘帆挠挠头，“到时候要是人多一点，可能也自在。”

　　老板端着盘子，穿过他们旁边，放下几盘东西。

　　“谢谢阿姨！”李萧龙满足地对她说，声音很响亮。

　　转过头，刘帆正递给窦欲达筷子，似乎忐忑地：“……因为我不经常去，所以到时候你和谢飞飞他们，要是遇到我们，和我们打个招呼行吗？”

　　“好啊。”窦欲达爽快地。

　　刘帆松了一口气。徐丽欣和‘解冻’这件事，似乎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头脑，接下来的整个早餐时间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他有一些想法需要问问朋友们。可能是一些计划，可能是细节。他挺不知所措的，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即使有时候李萧龙想和窦欲达说些什么，但都被刘帆快速的语气忽略过去。他急促地询问窦欲达和李萧龙，找到他的答案。

　　吃完了早饭，从店里出来，刘帆还在紧紧地拽着李萧龙，悄悄地和他商量。他的思考还没有完全讲完：“等会你和我一起去问张巡吧，问他来不来，我有点不敢。”

　　李萧龙奇怪地：“怎么不敢？”

　　刘帆摸脖子：“他不还在失恋吗？而且最开始，是我叫他搭讪徐丽欣的……”

　　李萧龙没在意：“你担心这个啊，他应该没什么。”

　　“真的吗？”刘帆不敢相信地。

　　“真的，我骗你干嘛。”李萧龙心不在焉地说，回过头想和窦欲达说话。

　　窦欲达手插在兜里，隔了他们两三步。

　　李萧龙打算停下来等他，像以前那样一起走进教室。

　　但这时他们已经快到了学校门口。

　　七点正是人流的最高峰，自行车流畅地从他们身边划过，游鱼一样的人群发出悉悉索索的话语，被这样推着朝前，始终停不下脚步。

　　窦欲达像断了线的风筝，逐渐隐藏在人群后。

　　等会再和他说话吧。李萧龙想。

　　但接下来几天，他都没怎么和窦欲达正经说过话。

　　到学校后，刘帆把约徐丽欣这件事告诉了张巡、肖念，朋友们立刻成为了他依靠的军师。但队伍的壮大没有减轻他的担忧，相反，随着时间朝周六推近，刘帆变得越来越焦急、不安，像一条没有咬钩的鱼，杞人忧天地担心着自己的命运。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待在一起过，几乎只要有空闲，就待在一块。即使是上下学的路上，刘帆也主动邀请他们四个一道走，直到各自的分岔路口，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窦欲达常常和他们在一起，但李萧龙很少能和他单独说什么。因为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会说话，而议论的焦点完全在刘帆身上，偶尔李萧龙和窦欲达无意地看彼此一眼，立刻又回到话题中。

　　因为不再是两个人他们之间也很难交谈，毕竟四个人总能找一些和他们无关的话题，一聊就是一段路。

　　而终于当朋友们恋恋不舍地分开时，窦欲达和李萧龙也差不多该分开了。

　　窦欲达要去‘解冻’排练，李萧龙要回家。

　　李萧龙只好对窦欲达说：“再见……”

　　而窦欲达也朝他挥手，垂下眼说：“嗯……再见。”

　　两个人都不太自然。

　　他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绝少有时间，因为绝大多数是在学校，像是午睡、晚自习或者下课休息的十分钟。这时昏昏欲睡的沉闷或看题时的专注，总萦绕着他们，他们谁也没心情说话。

　　有两次，李萧龙突发奇想想要和窦欲达聊天：“窦欲达……”

　　窦欲达侧过头看他：“嗯？”

　　李萧龙看着窦欲达望向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卡住了：“呃……我要去小卖部，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最后他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接着窘迫地闭上嘴。

　　明明之前和窦欲达聊天是件很简单的事，但现在怎么一下变得困难呢？

　　李萧龙咬着笔，不知道为什么。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毫无交流。

　　上数学课李萧龙找不到橡皮，窦欲达看到递过来他的。李萧龙仔细地擦干净坐标轴的痕迹，照着窦欲达的画出新的一幅。

　　窦欲达宽容地把答案朝他那里移，李萧龙凑过去看的时候，闻到窦欲达淡淡的沐浴露气味。

　　因为夏天来临，中午变得越来越沉闷，午觉前窦欲达叫李萧龙，和他一起去厕所洗把脸再午睡。午睡中途李萧龙被阳光刺醒。他在朦胧的视线里，发现窦欲达还醒着，并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

　　李萧龙半睡半醒地和他对视，从光洁的额头看到随着呼吸颤动的下巴，困倦的目光没有任何别的含义，只是坚持凝视窦欲达。

　　入睡前，李萧龙的视线最后松散地对上窗外的阳光，其光线正镶嵌着屋内的景象，让包括窦欲达在内的都变得鲜活。

　　窦欲达的肩膀正因为呼吸轻微的韵动。其节奏和某个音乐教室正在放歌的歌声合拍。

　　这一切在李萧龙的眼里生动而清晰，但因为迟来的午睡的疲倦，又充满怀旧、晦暗的想象。

　　直到困意让李萧龙再次缓缓闭眼。

　　李萧龙很难理解其中的含义。而他始终没有问窦欲达。

　　就像那个梦，他没有、也不知怎么讲出其中，古怪难言的细节。

　　在他七零八落的思绪里，周六姗姗来迟，终于到了刘帆约徐丽欣去‘解冻’的那天。

　　还没到晚上，刘帆已经坐立不安。

　　下午两点，他就来李萧龙家，拽着他，又带着肖念跑到张巡家。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张巡在碰碰的敲门声里打开门，纳闷地问他们，“不是晚上九点见吗？”

　　刘帆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是想来玩一把红警，好久没打了。”

　　“行吧，随您。”张巡顺从地打开电脑。

　　结果刘帆好几把都打的乱七八糟，和肖念一对比，更是惨不忍睹。肖念好几次犹豫地看刘帆：“你怎么了？”

　　张巡给他递过来牛奶味的布丁，他看都不看一口吞下。

　　“好吃！”他紧盯着电脑屏幕。

　　张巡和李萧龙面面相觑。

　　张巡小声地对李萧龙：“看来是他是有点紧张。”

　　李萧龙坐在床上，闻言，悄悄地点头。

　　张巡坐在他旁边，床一陷：“只是约出来玩而已，又不是约会，至于吗？”

　　李萧龙猜测：“可能是场合的原因？毕竟我们都不太熟悉‘解冻’。”

　　张巡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在‘解冻’会紧张吗？”

　　“有窦欲达在，还好。”李萧龙想了想，说。

　　“窦欲达现在是在排练吗？”张巡想起来。

　　“对。因为今晚要演出了嘛。”李萧龙随意地说。

　　“我感觉他上周一直很忙的样子，和我们放学回家，每次走到最后都不回家，都说有事要去‘解冻’。”

　　“他这周都挺忙的，因为之前星期天有事，他们没法一起排练，所以只能挤时间补齐。”李萧龙按了按床，脚晃荡着。

　　“哦，这样啊。”张巡说，“怪不得。”

　　“你去‘解冻’会紧张吗？”李萧龙问张巡。

　　“有点吧。”张巡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进‘解冻’，就挺不适应，那时候——”

　　他回忆着，突然欲言又止，表情挺不自在。

　　李萧龙疑惑了几秒，反应过来，张巡第一次在到‘解冻’碰到了刘柳姐和吴北成。

　　“啊，那个……”李萧龙张张嘴想安慰，但贫乏的句子让他无所适从。

　　张巡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拿起旁边桌子的水杯，语气竭力轻松：“行啦，我给你们倒点果汁来喝。”

　　电脑发出哔哔的声音。李萧龙转过头，原来刘帆又输了一局游戏。但他毫无反应，眼神放空地按了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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