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系

　　荀宇感觉到手上一轻，下一秒手上的书少了一半，面前出现陆凡星的脸。
　　“哥，我考完了。”
　　荀宇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回了句：“恭喜。”
　　“......”
　　陆凡星跟着他把书搬到隔壁的空教室。
　　“我下星期就不来学校了，你好好加油哇。”陆凡星说。
　　荀宇看了他几秒，慢慢地移开眼神，浅浅地“嗯”了一声。

　　.
　　最后一个星期，学校已经不做强制了，除了每天按照考试时间的学习安排，剩下都随学生们自由支配。
　　午饭时间，学校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家长，手里提着饭盒或者一些吃的。
　　为了保证学生的心态，学校倡议家长在最后冲刺阶段给孩子多一些鼓励。
　　荀宇没想到李芳会来。
　　她一手拎着一个饭盒，和荀宇坐在食堂最靠里的位置。
　　“我做了你喜欢的鸡翅，还有冬瓜排骨汤。”李芳整齐地排开饭盒，从包里掏出一副自带的餐具，递给荀宇。
　　“快吃，儿子。”
　　荀宇抿了抿唇，接过来。
　　李芳做菜很有一手，用心的程度融化在汤汤水水里，甚至米饭上的黑芝麻都很让人无法忽视她的认真。
　　荀宇全程安静在吃。
　　他很认真地吃完了每一道菜，汤喝了一半。
　　李芳摸了摸他的头，收拾好餐具。
　　荀宇发现她今天没穿工作服，他忍不住开口：“妈，你今天不上班吗？”
　　“嗯？”李芳把餐盒叠整齐，笑着说：“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要陪你了。”
　　荀宇没说话。
　　李芳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说：“别担心，我就请了这个周中午的几个小时，用一个晚班补回来就行。”
　　收拾完之后，李芳要走，荀宇突然说要一起走走。
　　李芳愣了愣，荀宇替她把餐盒拎着，带着她走出饭堂。
　　二中占地面积很大，植物很多，夏季的花叶还很鲜艳，像个公园。
　　校园里也有很多家长和学生在走，看看这说说那。
　　荀宇和李芳的话不多，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
　　快到校门的时候，荀宇找了空长椅，两个人坐着，没说话。
　　家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校园离开，周围变得时而安静时而吵闹起来。
　　荀宇抬眼看了看远处，开口：“妈，谢谢。”
　　“嗯？和妈妈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李芳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
　　但荀宇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和李芳坐在一起，很多时候他在倔强地沉默，李芳在无奈地配合。
　　李芳也觉得这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
　　“谢谢你来看我。”荀宇说，“妈——”
　　“嗯？”
　　荀宇抬了抬眼，看向李芳。
　　两个人的眉眼很相似，荀宇是冷厉的，李芳是温柔，但深黑的眸子却一样，认真看人的时候，像是一潭水。
　　或许有深处，或许没有。
　　“我和你坦白一件事。”荀宇攥紧了拳头，贴在腿边。
　　“什么事？”
　　“我之前又找了老师，说转理科的事。”荀宇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芳睁大了眼睛，微微皱眉。
　　“妈，我想要学天文。”荀宇说出来，内心通畅很多。
　　顶上的日头又高了一些，没有经过处理的树梢上还是挂了些许的蝉，喳喳喳地叫不停。
　　李芳看了看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问：“小宇，你不是答应过妈妈吗......”
　　荀宇“嗯”了一声。
　　“那怎么还要转理科啊？几天后就是高考了，你现在和我说想学天文，什么意思？小宇，你不可以......”
　　“妈。”荀宇打断她，低头看了看脚下被踩踏地秃噜皮的草地，杂草一根根地竖起来，“我会考。”
　　李芳看着他，没说话。
　　荀宇继续说，“我会考，你放心。我...只是...想告诉你。”
　　李芳扯了扯嘴角，手放在荀宇的手背上，她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她经常在办公室里按动那些订书机，一次一次又一次。
　　竟然还生出了茧。
　　“妈，你能不能，同意我复读......”
　　“不行！”
　　李芳移开她的手，说“小宇，你自己知道高三有多难熬，这不是你想重来就重来的。”
　　说着她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我绝对不同意。你给我认真考，结果怎么样，那也有办法。至于复读的想法，给我收回去。天文学，你想都不要想。”
　　荀宇抬眼看她，声音几乎是颤抖，“妈......我说过我会考，但我真的......”
　　他没能说下去。
　　李芳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荀宇，妈妈为了你和弟弟，起早贪黑。盼到你走到了高考，我所有精力都给了你，你告诉我你要复读？荀宇，妈妈很累了，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荀宇抿了抿唇，直起身，“你不同意复读，还是不同意学理科？妈，你为什么总是要我顺着你的路走？”
　　李芳瞪了瞪眼睛，“什么？”
　　荀宇站起来，一米八几的男孩，站起来已经犹如一座山，形成的影子能盖住李芳。
　　他脸颊侧留着淡淡的指痕，手心按出几道月牙印。
　　“你觉得我会和爸爸一样，去经商去做充满不确定的事，所以你从初一就逼我学文科，甚至高二分班的时候和老师一起改我的意向书。”
　　荀宇红着眼睛，“妈......我一直顺着你走，你想让我走一条平稳的路，你想让我当公务员，学文科找安定的工作，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
　　李芳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荀宇接着说，“你和爸离婚，也是讨厌他这一点。追求不确定，寻找刺激，把赌注放在自己身上，他把精力都投入到事业里，没有和你一起选择安定。”
　　“你们因为这个离婚的。”荀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妈，可我不是他。”
　　“我从来都知道谁最爱我，谁为我好，谁一点一点地为我准备好一切。”荀宇柔下声音，“可是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芳眼睫颤了颤，没有看他。
　　荀宇却靠近她，把她一点一点搂进怀里。
　　“妈，我会按照你希望的去做，但是，我也希望你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好吗？”
　　李芳闭上了眼，眼泪最终从眼角落下来，沾湿了荀宇的手臂。

　　.
　　高考那天，天气热地要化开人的肌肤，炙烤在骨头上。
　　荀宇踏上了去往考场的车，他坐在最靠后的位置，看外面因为道路封闭安静的街道。
　　进考场前，他站在树荫下，摸了摸口袋，拿出来的时候手心多了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颗乳白色五角星形状的瓷石。
　　这是陆凡星昨天晚上给他的。
　　在宿舍楼下。
　　“我特意挑的，你看‘星’和‘行’是不是听起来很像，‘星星’就是祝你一定‘行’的意思。”陆凡星很认真地说道。
　　“我本来想给你串‘高考必胜’四个字的，但想到考场应该不给带任何有文字的东西，所以我和陆春他们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陆凡星解释道。
　　荀宇看着掌心的红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肩上沉了沉，陆凡星掌心按在他的肩上。
　　“哥！你一定行的！你要相信自己！”
　　荀宇抿了抿唇，淡淡地笑了，说：“谢谢。”
　　“不客气~”
　　荀宇深吸了一口气，把红绳绕在手腕的地方。
　　但一只手不大方便，系了半天也没系上，正当他没辙的时候。
　　徐清柠走过来了。
　　“需要我帮忙吗？”她说。
　　荀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女孩动作很轻柔，不到几秒就给他系好了。
　　“好了。”
　　“谢谢。”
　　“这是陆凡星给你的吗？”
　　荀宇“嗯”了一声。
　　“你们关系很好。”徐清柠说。
　　“嗯。”
　　“你要加油哦，荀宇。”
　　“嗯，你也是。”
　　“......”
　　徐清柠走之后，荀宇的肩被拍了拍。
　　因为是第一天，老师们都换上了旗袍和紫衣服，女老师的旗袍代表“旗开得胜”，男老师的紫衣服代表“紫定能行”。
　　杨明辉笑着看荀宇，荀宇顿了顿，移开了一些。
　　“荀宇同学，加油。”
　　“嗯，谢谢老师。”
　　“记得老师说的哦。”杨明辉轻轻拍在他的手臂，“你要尽力去试试，才知道星空在哪里。”
　　“嗯......”
　　树上的蝉又在费了劲地在鸣叫。
　　用了一切去度过这个唯一的夏天。
　　和考场里低头奋笔疾书的那些学子一起，决意了要度过这个结束中学时代的夏季。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各人有各人的难看，也各人有各人的欢喜。
　　短暂地度过一个夜晚。
　　第二天又如期而至。
　　今天老师们都穿了绿色的T恤，代表“一路通行”。
　　荀宇又是站在一样的位置等待考场铃声，那边人群攘攘，在一个一个地和老师拥抱，说是要“借光”，也是“拥抱数学”的意思。
　　希望它不要使了劲地刁难自己。
　　荀宇没有过去，天气太热，他也不喜欢在人群里拥挤。
　　只是手臂被猛地一扯，杨明辉把他按过去。
　　荀宇被迫地和数学老师来了一个“陌生的拥抱”。
　　“......”
　　铃铃铃——
　　“考试结束，请各位考生停止答题......”
　　广播声音响起，考场上哒哒哒的放笔声，沙沙的纸张被一张一张地叠起。
　　窗外蝉鸣依旧，但此刻仿佛最为猛烈。
　　像是也考完了一场试。
　　学生们从考场踏出来，那种毕业的感觉从这一瞬间开始，蔓延到肌肤的每一处。
　　每一个人都会往天上看一看，静谧的蓝天留着几道白色的痕迹，像青春划过。
　　原来——
　　他们的中学时代、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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