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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
他那会儿似正心情不佳,面色沉郁,地上还散着一堆碎瓷片。
霁月也万万没想到,竟会以这种姿态与之会面。
半柱香前,传闻里效力至少维持一个时辰的匿形丹失去了效用,直接导致她东探西查、抠窗纸扒门缝的行径被抓了现形,实乃无良商家是也!
“将军,此女擅闯太守府,且身携利刃,行止鬼祟,末将等唯恐其为敌军奸细,特来交由将军亲自审讯。”
“多谢,若非你们几个傻子相助,老娘一时半会儿还找不见这狗贼的藏身之处呢。”霁月翻了记白眼,冷笑腹诽。
展傲风目光从“奸细”身上卸下的利刃上头掠过,脸色瞬间吃了屎一样的难看,他双瞳微缩,深深打量她一眼,继而朝属下们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无要事不可进来。”
“是。”几个小兵推门而出,正值隆冬时节,带进一阵穿堂风。霁月忙趁天公作美,气沉膻中,借地上碎瓷为自己松了绑。
人走干净后,霁月甩开身上绳子,双手抱臂,右侧唇角讽刺地一勾:“叉傲叉,如今……很威风嘛。”
“你叫我什么?”展傲风原本有许多事要问,许多话想说,却冷不防一下子被这声“叉傲叉”给叫懵了。
“哦,忘了知会你,‘展’、‘风’二字冲撞先师展清风名讳,我便帮你改了,不用谢。”霁月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坦坦荡荡,其厚颜无耻深得展清风真传。
“先师?”展傲风一时无暇顾及这侮辱性极强的绰号,此刻他一张脸上意料之中与难以置信分庭抗礼,各自争得五分秋色,魔怔了似的连声问道:“清风他死了?如何死的?”
“想知道?要不我高抬贵手送你下到黄泉亲自向他讨教讨教?”霁月凉凉睇着他眸中愈演愈烈的茫然与怔忡,自动将其归类为猫哭耗子式假慈悲,冷声嗤笑:“叉傲叉,戏太过就显得假,别做这副模样来恶心我。”
“姑娘若想取我性命,不妨使出无咎剑,以‘任平生十六式’与我对招,也好让我瞧瞧展清风徒儿的本事。”到底是做一城守将的人,展傲风神色虽仍有些古怪,却也很快恢复了镇静。
“你是没了脑子还是丢了记性,追根溯源我师父双手俱废、灵根尽毁还是托了你的灾,又如何传我剑法?”霁月恨恨剜他一眼,唇畔弧度又往更深处刻入三分:“再者,你当老娘杀人是做慈善么,何时由得你选死法?”
展傲风没理会她后面的话,只黯然喃喃道:“如此说来,‘任平生’竟已失传了……”
“不必遗憾,与你这种只会拾人牙慧的草包不同,我师父首创的本事多得很。”霁月气定神闲地踱至窗前,大开窗子,逆风而立,发丝飞扬。虽依然形如女童,却已然有了女侠的风骨。
她伸出两指借风打着一颗砂砾从他脖颈擦过,留下浅浅一道红印子,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譬如这式‘穿林打叶’。”
“如何?纵然你害他至斯,也照样给他提鞋都不配。”
展傲风将拳攥紧又松开,无奈叹息一声,素来自负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挫败:“清风那样和光同尘的人,竟收了你这样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的小徒儿!”
“不饶人?方才不是饶了你一条狗命?”霁月虽从不以行善积德为准绳,却万万不能容许旁人给自己扣上不应得的恶名,尤其还是在已做了重大妥协的情况下。
她将怨气与恨意灌入每字每句之中,森然讽道:“再者,论起不饶人,怕是无人能出你们乘风山之右吧,为了斩草除根一个早已被挤兑出师门的徒儿,竟连颜面都不要了。叉傲叉,算起来,你在这事里头出力也不小呢!”
“你或许不信,但以此收场亦非我所愿,我……真的很抱歉。”展傲风略转了转身子,迎面接着窗外袭来的凛风,一脸遗憾怅然。
霁月则漠然立于他斜后侧,双手抱臂,冷眼睨他,看戏似的等着听他怎么编。
“清风跟我们不一样,他是由先掌门展凌领去千浪涧亲自教养的,我也是及至十岁方知门中尚有这样一个师弟存在。
彼时,我自恃天资出众,又功底扎实,主动邀之比剑,本想挫一挫这位掌门亲传弟子的锐气,未料不出五招却成了他手下败将,而在此之前,我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还不是没见识!”霁月冷嗤一声。
“是啊,可惜当时年少,不懂天外有天的道理。”展傲风自嘲笑笑,继续道:“自那以后,他便成了我的一个噩梦:内力、剑法样样比我强,后来还在江湖上闯出了我想都不敢想的名堂。
足足八年,一个少年本该最风光的八年,我都活在他的阴影下,逐渐沦为一个陪衬。可以说,他是我心中最强劲的对手。”
少年人心比天高,他又自幼养尊处优,忍不得失败本无可非议,但他万不该动歪心思。
“对手?”果然,听到这个词,霁月忍无可忍打断道:“暂不论你同他势均力敌与否,对手最讲求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你扪心自问,自己配么?”
展傲风颓然摇头,自心底发出一声悠长叹息,这叹息很轻,顺耳道传进脏腑,却泛起浓浓腥气,仿佛牵动了因累积日久而与血肉渐成一体的悔意。
“清风离开乘风山那刻,我便后悔了,之后师父连同几位长老设局引他,更是我前所未料。我是真没想过,自己一念之差错踏的一步竟会结出如此大的恶果。”
“可都说人活一张脸,活一份荣耀,当年的我将得失看得太重,终究……未能免俗。”他越说声音越小,尾音湮没在喉头,填上方才那声叹息牵扯出的狰狞创口,积淀成新的暗疤。
这次,霁月没急着讽他,她低头抿唇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方道:“若我师父在这儿,多半要说‘人活一颗心,活一份无愧’。”
她说这话时,已然褪去最初恨不能将他剜肉剔骨的张扬恨意,目光平和却坚毅。
在她眸子里,展傲风仿佛窥见了展清风的昔年旧影,有一瞬恍惚与哑然。
“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师父收你为徒必有其道理。”他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才接上她的话茬:“或许正因于心有愧吧,自三年前那事后,我于武学一道再无进益,当年噩梦早成梦魇,将我团团围困其中,饱受良心谴责,‘害人终害己’诚不我欺。”
“所以,你到底因何离了乘风山?”霁月觉着展傲风其人与先前所想大不相同,有些事不能倚仗道听途说,还需听听当事人的解释。
“无他,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点儿,从梦魇里逃出去,再尽一己之所能赎些罪业。譬如,这儿就好得很,既扶了天下,又可一展襟抱,若我能早些寻到个此心安处……”展傲风涩然一哂:“罢了,万般如果俱是徒劳。”
饶是明知如此,二人仍是在徒劳的如果中各自陷了少顷,直至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报——”前来传信的小兵已顾不上展傲风“无要事不可进来”的吩咐,直接破门而入,足见事态之严峻:“将军,方才城门无端自开,末将等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眼下已有部分敌军涌入。”
“朔措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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